第八十一章 御用刺客
与城北的大明宫差相仿佛,长安城南的大慈恩寺今夜也笼罩在一片银色的月光之下。寺中的殿阁佛堂延绵错落,几乎占据了晋昌坊半座里坊的地界。这座寺院本是一百多年前本朝高宗皇帝为生母文德皇后所建,且因是三藏法师奉敕译经的场所,自是较长安城中别的寺院更受到朝廷的格外关照。 从当今皇帝的祖父柄国时起,大慈恩寺就得到朝廷恩赐,在京畿范围内拥有了上百顷的土地作为寺产。长安从叛军手中收复后,当今皇帝的父亲更是颁下一道恩旨:自今而后,三大内六宫之中,凡遇宫人、宦者亡故,其生前所穿、所用之物,一律折钱供奉大慈恩寺中僧众衣食之费。 因了这种种情由,大慈恩寺虽然未曾经朝廷明令敕封,却俨然已成为了长安朝廷尊奉的一座国寺。 来自东南西北四面八方的各色人等纷纷在此汇聚、谋生、经营,年复一年,在大慈恩寺的东西两侧自然形成了两条热闹非凡的街巷,使得大慈恩寺虽为佛门净修之地,同时也不免沾染上了nongnong的世俗气息。 天近二更时分,大慈恩寺西苑三藏法师院的光明堂内,当今皇帝的亲娘舅、羽林大将军权知京兆府事的吴弼身着一袭布衣,正伫足端详着西墙上太宗当年题赠三藏法师的诗句:停轩观福殿、游目眺皇畿。法轮含日转,花盖接云飞…… 是啊,即使是像太宗这样五百年一出的圣德贤君,在史家的笔下也难免落下逼父弑兄的恶名,何况是自己倾心报效的这位外甥呢!吴弼看罢多时,不由得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 自两天前,吴弼独自从皇帝那儿领受了这项秘密差使以来,经过反复思忖,他决定将调兵派将,执行杀李计划的“中军帐”设在这座大慈恩寺中。 吴弼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来是因为大慈恩寺座落在长安城南,远离皇城,万一刺杀行动失败,不致使李进忠和他手下的死党们怀疑到皇帝身上;二来也由于大慈恩寺周边诸种人等混杂,便于隐藏;还有一个吴弼十分看重的原因,那就是李进忠信佛,他断断不会想到佛门净地有朝一日会被阎罗王借用,成为索人性命的森罗殿。 李进忠是扶保当今皇帝入继大统的定鼎元勋,不久前又因靖宫立下了大功,被皇帝尊称为“尚父”,他的特殊身份决定了皇帝会采用如今这么一种令吴弼觉得匪夷所思的方式来取他的性命。 吴弼居官三十多年,大小阵仗经历了不下百回,还从没做过见不得人、漏不得光的暗杀勾当。饶是如此,基于对皇帝发自心底的忠诚,他仍然凭借着多年战场临敌的丰富经验,对这次堪称史无前例的刺杀行动作出了称得上是滴水不漏的周密安排。 尽管此次以十万贯巨额赏格雇请来的杀手是大名鼎鼎的“了凡三姝”当中唯一一位以技击术著称的辛十二娘,自她十几年前出道后还从未失手过,但吴弼仍放心不下,有意从牢房之中放出了纳玉,意欲给李进忠来上一回双杀,甚至是三杀。 几天前来兴儿头一回被他派至晋国公府当差,就一去不复返,当天即消失了踪影。第二天吴弼就得到了禀报,得知了李进忠将来兴儿强留在府中书房当差的消息,这个消息给吴弼带来了一份意外的惊喜。 早在一个月前,来兴儿刚刚从天台山九成宫返回长安,因泄露了冒牌宦者的身份而受罚至“野狐落”守坟后不久,吴弼就从皇帝安插在九成宫中的眼线那里获知了来兴儿在九成宫所遭遇的一切,从谢老成在来兴儿母亲坟前被杀,到来兴儿路遇张氏眼线,失手杀了他之后从他身上翻检出芙蓉手下的标志----绿玉牌,吴弼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以他的猜测,当来兴儿得知了母亲的真实死因后,即使不致于对李进忠切齿痛恨,必欲杀之而后快,也绝不会再听信李进忠的任何花言巧语了。 因此,在听到李进忠在府门前一见到来兴儿,竟然自作聪明地当天就把来兴儿留在了身边当差,想以此向皇帝和自己示威时,吴弼的嘴角禁不住挂上一丝笑容:李进忠这样做,倒是给自己省了事,待到暗杀行动发动之时,说不定来兴儿会成为自己无意之中布下的一支奇兵,为暗杀行动的成功增加一分把握。
“尊主,她回来了。” 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冲着吴弼抱拳禀报道。在眼前的这样差使未大功告成之前,基于稳妥的考虑,吴弼要求麾下一律不得称呼自己作大将军,而代之以尊主这样江湖气十足的称谓。 “差使办得怎么样啊?” 吴弼说话的语速虽不快,但焦急、期盼之情溢于言表。 “回大,不,尊主的话,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个半大小子。不过瞧情形,像是差使办得不错。” 吴弼听到差使办得不错这几个字眼,长吁了口气,冲黑衣人命令道:“带她一个人来此见我,你们抓紧时间按照我事先的交待去布置善后事宜吧。哦,叫人速速问明随她前来的那个半大小子的真实身份,再来回我。” 黑衣人遵命退下不多时,一个身材高挑的黑影像一阵风似地飘进了光明堂。 “十二娘果然名不虚传,一出手就结果了那老儿的性命,可喜可贺啊。” 吴弼呵呵笑着从身边的几案上端起一碗茶,亲手向辛十二娘奉上。 “尊驾要十二娘办的是趟皇差吧。我们姐妹十几年前就曾共同立下过誓言,从此以后,再不沾染朝廷政争之事。今天算是瞧在十万贯赏格的份上,令十二娘破了戒,就请尊驾验完货立马付钱,十二娘回得山去,只怕少不得要挨两位jiejie一番训斥呢。” 辛十二娘说着,将手中拎着的皮囊轻轻放在了几案之上,接过吴弼捧上的茶碗,仰面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