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怀霜剑
秦云英沉怒的脸上终于再次显露出别的神色,是一瞬的近乎惊愕之色。 他甚至怀疑这一瞬是自己的幻听。 她怎么竟能忽然转身同他说出“认输”这种话来! 她主动出手挑起的斗法,他隐忍着不动用法宝只施展法术,她却一路尽在闪躲,现下竟还同他道一句认输? 她怎么能! 然他追着楮语斗法的这一路,施展注火术早已成了不需要思索的事。此时紧追她冲出玄字精典行的火海,又一团烈火已然从手中掷出! 而在宝行内将那不知名的身法之术施展到极致、几乎未让漫场烈火沾到一分的楮语,在这话音响起的瞬间忽然就不作任何闪躲之势了。 秦云英猛地收手,却无法将那团早已出手的烈火收回。 于是所有人便见楮语在高声认输之后,一团裹挟着星韵的熊熊烈火仍向着她呼啸而去! 她似乎很惊讶,分明已经停了动作,立时“匆忙”施术闪躲开去。 终于踉跄着堪堪避开。 围观之人亦旋即如潮水般匆匆退散开去,避开那团擦着楮语而过的火。 而后有人施术将落地的火扑灭,人群才又围涌回来。 楮语“稳住身形”后施展斗转星移术下落到地面。 本展开在空中被她踏于脚下的六座星官,此刻纷纷与她一并下落,环绕着她缓缓旋转起来,金色星芒闪烁不断。星图仍是那涟漪般大小一尺方圆,在她立身之处泛着燕颔蓝的光,与她可称得上一句干净整洁的宗服之色混融。 姿态从容,姿容出尘,神容温静。 无半分斗法失败后的狼狈模样。 “小师姐!” “小师妹!” 太微弟子立即围到她身旁去,见着她看起来好像真的并未受到什么伤,才又齐齐舒了一口气。 尉迟照亦上前,楮语回以他一个无碍的平静眼神。 于是忽然之间,就只剩秦云英独立于半空之中。 一十一枚星子连成的翼宿星官在他背后如羽翼一般大张,金色星芒同样闪烁不断,维持他御空的垂云术法印不知结现在这对羽翼之间的何处。 而那星子连成的羽翼之后,是一座熊熊燃烧的五层高的大型宝行。 有人叹道:“北斗峰可真有钱啊……” 另一人道:“那也得是小商君才行!若是换个旁的弟子来……算了,旁的弟子怎么敢在云上城的宝行内这般无所顾忌地斗法!” 亦有人注意到了别的:“那与小商君斗法的似乎是……” 身旁之人闻言,当即接上话,语气激动起来:“太微商子!” “那他们一人这到底孰胜孰负?” “太微商子认输,必然是她败啊。” “可我怎么瞧着觉得不像呢……” 秦云英依靠垂云术悬停在空中看着楮语。一张清俊的脸绷着,原先被激起的沉怒之色已褪去,此刻看不出到底什么情绪,只明显有些生硬。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很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但终究只见他回首看了眼被他所燃起的烈火吞噬的宝行,眼底才浮上些晦色,缓缓从空中落下。 观留裕的那笑已不知怎的变得自然了许多,或许确如尉迟照所言,他反正也干预不了这位秦师弟的行为。 他便就那么立在玄字精典行的几位掌事之中,甚至还显露几分原本的悠闲来,看着楮语与秦云英结束这场乍生的斗法,分别落地。 “掌柜!” 他身边的这几个掌事忽然齐齐出声。 便见一中年模样的微微发福的男修拨开层层围观人群,向此处而来。面色不掩焦急,瞧着便知其明显是匆匆赶来。 即使宝行中的掌事们已与他说明了情况,此刻见着自己的宝行变成这般模样,他还是忍不住不停地拍着胸脯,以此来顺下心中那不由自主而上涌的心疼之情。 玄字精典行掌柜很快低头将目光从自己被燃的宝行上收回,根据掌事们传讯中给他的信息率先认出了离宝行最近的“罪魁祸首”秦云英,再就是被掌事们围拥起来的观留裕。 他当即向观留裕走去。 又听得围观人群中传出惊呼之声。 “沈惊云!” “归去子!” “怀霜剑!” 众人当即循声抬头望去。 沈惊云昨夜刚见过,归去子是不近舟的名号。怀霜剑…… 楮语侧过身也同众人一并抬起头来,凝眸看去。 便见沈惊云踏着裂风笛、不近舟踏着归去剑、还有一位身着云峰白道袍的面容英丽的女子踏着一柄银华似霜的长剑,三人齐齐自远处云间御空而来。 楮语神色平静地看着,几行字浮现在脑海中。 昆仑大师姐,纪拂衣。 持怀霜剑,因而如华山名剑一般被世人称之“怀霜剑”。此外,她虽尚元婴,也有世人已号之“华凌剑君”。 上一届华山论剑榜第三。 “大师兄!” 同时也响起了北斗峰弟子与太微弟子齐齐唤出的同一个称呼。这些个弟子旋即神色颇有些古怪地各自互看了一眼。 “日月归去!天地怀霜!” 围观的修士之中又传出别的呼声来,是女修的声音,分外激动:“华山论剑一别七年!今日竟终于让我又见到了归去子与怀霜剑!” 此人一出声,另一位女修的感慨之声亦紧跟着响起:“所以他一人何时才结为道侣啊!” 一人颇为激动,站在围观人群最前方,离楮语又实在不远,所言便一字不落地清晰落入了她耳中。 日月归去…… 天地怀霜? 楮语眉梢微挑,眼底浮上淡淡兴味。这她倒是第一次听闻。 沈惊云、不近舟、纪拂衣皆为元婴修士,因而转眼便行至了玄字精典行附近。 沈惊云重新展开翼宿星官,而后将裂风笛收到手中,运星韵化出一声悦耳的笛音。 一枚又一枚易水术法印便接连结现在宝行外,数不清的金光熠熠的法印将宝行团团围住。清澈的无根之水自法印中源源涌出,扑入宝行内熊熊燃烧的火海,几息之间将火尽数扑灭。 不近舟与纪拂衣亦收回各自的剑,三人同时落地。 “星修双商”的斗法已然结束,昆仑、北斗峰、太微门三位首徒皆到来。 大多围观的好事修士于是接连散去,繁城的人流再次将街道占据,玄字精典行门口虽仍被留出一方空地。但也只剩少数、辟如那两位女修,留下旁观。 沈惊云甫一落地,便握着他的裂风笛,行走之间衣袂带风,大步向秦云英走去。 不近舟分明姿态从容,却不知怎么竟能紧跟住沈惊云的步伐。 纪拂衣于是落在一人身后,眉目英丽,神色淡淡。 华山剑修大多单手持剑,昆仑剑修似乎喜好将剑背负在身后。怀霜剑被她收在背后剑鞘之中。 沈惊云径直走到秦云英跟前,似乎有些咬牙切齿,却仍含着笑道:“秦师弟。” 秦云英以他原先那副冷漠傲然的模样立着,本是看着楮语,此时对上沈惊云的视线,没什么动容之色,不过倒一言未发。 玄字精典行掌柜原本向观留裕而去的步子立时一转,向秦云英与沈惊云走去。 几位围拥着观留裕的掌事也便跟着过去。很快传来商谈之声。 尉迟照见到不近舟走近,道:“大师兄。” 不近舟看向他微一颔首,而后停步在楮语面前,将目光落到她身上。 楮语神容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眼中是惯常现于人前的温煦之色,带了那么点在她看来十分虚假的担忧之色,道:“小师妹可有伤着?” 楮语静看着他,不应。 而是顺着直觉看向别处。 果然与不过十丈外的纪拂衣的视线对了上。 纪拂衣神色淡淡地立在沈惊云旁,一同与玄字精典行的掌柜商谈赔偿事宜。 却姿态随意地分神向楮语投来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意味,还有错觉般的微不可察的好奇之色。 见着楮语察觉到她,她脸上也没现出什么的别的神色,只收回目光,转而看了眼玄字精典行,道:“万宝节尚未开始,你一人的这一位师弟、一位师妹,倒是能生事。” 声音不大不小但清晰,没什么语气。然言语之意却分明忽视了所有人,明确地只是在与沈惊云、不近舟一人交谈。 沈惊云勉强笑了笑,道:“年少气盛。” 不近舟与太微一众站在一处,不在纪拂衣旁,似是没听见,只道:“走吧。” 说完就抬步,看样子是要直接领着太微众人离去。太微弟子们也便抬步跟上。 楮语却没动。 不近舟停了步子,侧过身来看她,眼底浮着淡淡兴味:“怎么,师妹也如秦云英一般有赔偿之事?” 楮语还未开口,尉迟照刚启唇欲替楮语应答,沈惊云、纪拂衣那边恰正谈完了。 玄字精典行的掌柜满脸笑意,快步向着太微众人而来。 不近舟于是将目光转向他。 掌柜转眼到了太微众人面前,然他的目光在不近舟与楮语一人身上转了转,竟忽然一时不知该先与谁说话。 方才在北斗峰那边,他可以毫无犹疑地越过一脸不欲与人说话之色的小商君,径直同沈惊云言。 此时看着这太微大师兄与太微商子,却莫名地突然就有些拿不定了。 楮语见着,神色如常地上前一步,取出斗法时被她暂时收入玄字环中的善成笔。 虽然看着似乎没什么特殊之处,但她不知为何颇为心喜,于是同玄字精典行掌柜问道:“此笔价值几何?” 掌柜忙探眼来看,看清的瞬间脸上露出点惊讶之色,而后旋即笑了笑,道:“商子便直接拿去吧。此笔本就是昨日一位佚名道君刚刚赠与精典行的,故而将它命名为‘善成’。今日看起来似乎与商子颇为有缘,商子拿了它去,也可算是一桩真正的‘善成’。” 似乎怕楮语推拒,掌柜又在合乎礼仪的范围内上前几步,凑近楮语些。 虽然他人若有心,凝神依然能够听清,他还是低声道:“今日虽损了不少宝物,但大多皆有修复之道。北斗峰作为盛宗昆仑门下大峰,该给精典行的赔偿一分也不会少,这不还得多谢商子……区区一支善成笔,如何能收商子的灵石呢,商子拿去就是了!” 楮语静看着他,几息之后,温声道:“多谢相赠。” 掌柜忙笑道:“商子应得的。” 不近舟半侧着身负手立着,一言不发地静看着他们说完,目光在善成笔上浅浅扫过,才与楮语道:“现在能走了?” 楮语面色平静地将善成笔收入玄字环中,不言,只抬步跟上。 不近舟便带着太微一众离去,也未与北斗峰等人道别。 而后一路就由他领着,尉迟照讲解,带着太微这些个初次前来云上参与万宝节的继续在城中宝行间行走。 其间不近舟与楮语都未曾说话。 结束之后,楮语与众人于鹿鸣街附近分别,熟练地施展斗转星移术踏星子回云间庭院。 - 翌日,十月至。 云上万宝节终于到来。 太微弟子自然同行。楮语也自然仍是去鹿鸣街寻他们。 楮语昨日回来后便入定修炼,今日辰时不到结束修炼。 略休息了会后起身出门。 然楮语刚打开院门,便见着有人背对着她御剑立于庭院结界外浅薄云雾间。 身形颀长,身姿挺拔。 察觉到开门的动静,他转过身来。 清煦晨光下,眉目沾染微微病态之色,浅淡的天印在额间明灭不止。 云间庭院的结界隔音,因而不近舟只向她投来目光,并未启唇。 楮语面色平静地踏出结界,思及前夜见他与沈惊云共立于离她最近的那间别苑之外,因而并不为他知晓自己住在此处而有半分惊讶。 不近舟的声音在轻微晨风中响起,直言道:“玄元真君刚遣人送来简贴,琼阁会提前至今日。不必去鹿鸣街了,你我一道直接去玄元万宝阁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