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校长的算盘

    （102）

    夏天说来就来了，炎炎烈日让高一呆在屋子里的时间多起来了。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他恰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完成他的写作计划。其中，他对乡村发展的思考日渐成熟，相关论文的初稿已经基本完成了。修改和完善的工作尽管还在继续，但相对来说要简单一些，他也不是太着急。这让他他感受到了少有的轻松和愉悦。但这种闲适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那些与他相关的人还在活动着，与他相关的事也还在继续发生着。

    一天上午，校长正在家里看书的时候，老周进来了。校长就放下书，起身给老周递烟泡茶，然后就坐下来看着老周说：

    “有事吗？”。

    老周坐在校长对面的椅子上，喝了一口茶后，看着校长说：“没什么事，就是来和你聊聊天！我老了，眼看就要退休了，不知你是怎么想的？有什么安排没有？”

    校长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就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把茶杯缓缓地放下，这才笑着说：

    “老周哇，我们两个人共事的时间都快四十年了，真是不容易呀。想当初我刚当校长时，面临着许许多多的困难。那时我根基浅，经验不足，我只有依靠你。你也真心为我赴汤蹈火。最后我们两个齐心协力，把所有的困难都解决了。说心里话，你是我最大的帮手哇！你比我大一岁，今年秋季退休；我呢，明年秋季也要退休了。我这个人你应该了解，你如果有什么要求的话，尽管提出来，我一定尽力而为！”

    老周笑一笑说：“校长，你想多了！我个人并没有什么要求。你知道，儿女的事情都已解决了，其他的事情暂时我也顾不上了。我找你，只是对我们干了大半辈子的这所学校不放心啦！你二十八岁当校长，第二年就提拔我当总务主任。我们俩一干就是三十一年。可以这么说，学校是我们两个人一砖一瓦弄出来的。现在眼看就要退休了，你放得下心吗？”

    校长低头沉默了许久，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老周说：“老周哇，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到‘站’啦，该下车了！这是改变不了的规律，没有办法的事啊！”

    老周看校长一直在“打太极”，就有点焦急地说：“老田啦，我知道你一生都很谨慎，你就别跟我装糊涂啦！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意思？”

    校长这才盯着他说：“老周哇，你今天不是来给别人当‘说客‘的吧？”

    老周一听，有些哭笑不得，半天才说：“校长，你真是多虑了！你还不了解我？我会给别人当‘说客’吗？”

    校长这才笑着说：“老周哇，现在是敏感时期，连老师们都在私下议论，我不得不多想啊！我问你，对这些事，你是怎么想的？”

    老周见校长终于不再躲躲闪闪的了，就急忙说道：“校长，这件事要说复杂呢，它就复杂；要说不复杂呢，它就不复杂。目前就只有两个人选：一个是陈钟，一个是高一。其实说到底就是二选一的问题！”

    校长笑着说：“那你说选谁呀？”

    老周沉思了一下笑着说：“这就是这件事情复杂的地方！照理说应该是陈钟。当初他是你顶着压力一手提拔为教导主任的。你还记得吗？那一年你要提拔他时，公社书记胡卫东说什么都不同意，他当着你的面，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可你硬是顶着压力据理力争，寸步不让。这些年，他跟着你经历了许多事，积累了许多经验。现在你要退了，把担子交给他，也算是顺理成章。可是，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些年，我始终在观察陈钟，我发现这个人吧，私心太重。如果让他当校长，我担心我们几十年的心血会被他糟蹋了！”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闷闷地吸了一口烟。田校长也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半天才说道：“说起来，这都怪我哇！识人不明，必有后患！”

    老周赶紧宽慰道：“这也不能怪你呀！人都是变化的。此一时彼一时，谁都没有长前后眼啦！再说了，现在不是还有一个高一吗？”

    校长就问道：“你觉得高一怎么样？”

    老周又吸了一口烟，吐着烟雾说：“高一是个好人，聪明勤快，业务能力也很强。只是太年轻，太单纯，我担心他不是陈钟的对手哇！陈钟是本乡本土的人，这些年他上上下下地结了不少人缘，基础扎实。而高一不是本地人，也没有过硬的关系，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他斗不过陈钟的！如果我们把高一推向陈钟的对立面，我担心陈钟容不下他，那样反而会害了他的。以后哇，他恐怕难以在这里立足哇！”

    老田看着老周笑着说：“老周哇，你也不要太着急！凡事都讲究顺其自然！这做事情啊，必须借助天时地利人和，水到自然成嘛！”

    老周抬起头看着他说：“你有主意啦？”

    校长笑着说：“主意还谈不上，不过还有时间！别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

    老周这才笑着说：“还是你沉得住气呀！”

    老田笑着说：“其实呀，好多事情我们都不能强求！古人说得好哇，尽人事听天命！”

    老周哈哈一笑说：“老伙计，看来我是多虑啦！”

    老田也笑着说：“多虑是好事。多算胜，少算不胜，何况无算乎？”

    两人接着说了几句闲话，老周就走了。老周走后，老田却陷入了沉思。其实，这一年多来他都在想这个问题，心里一直很纠结。老周说得没错，陈钟太自私，高一太单纯。自私便无器量，单纯则失之轻率。单纯尚可历练，自私则无可救药。如此说来，高一相对来说要合适一些，但现在时间太短，让他历练恐怕来不及了。如果就让陈钟接替，那学校发展必然受到损害，而且高一也难以在此立足，那自己的心血就真要白费了。

    “不行！我必须要帮助高一，让他顺利接班！”老田在心里暗暗地下着决心。

    老田站起来，背着手走出屋子，在校园里踱着。阳光太强烈，刺得他眯缝着眼。他四下里看着，心中慢慢地有了一种暖意。

    这里就是他的家，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就拿面前的这棵大叶杨来说吧，这还是六零的年秋天栽的。他清楚地记得，栽树的那一天，他的儿子刚好出世。如此巧合，让他对这棵树也格外地充满感情。如今儿子已经长大了，有了工作，也成了家，孙子也都上学了。他没有后顾之忧了，照理说可以放心地退休了，可他还是不踏实。他牵挂这所学校。三十多年了，他勤勤恳恳一心工作，让这所学校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几排教室就是他亲手盖的，这砖瓦就是他带领学生从几里外的窑山搬运回来的。他和老周、张光辉、余长庆等一起干了大半年，才总算是完成了。当时几个泥瓦匠师傅都说他们是块好料，再这样干下去，就快要出师了。

    还有老师的问题，也是他想办法逐步解决的。学校当初特别缺教师，他听说有个叫刘子衿的，私学功底深厚，就请他来代课。当时很多人都不同意，说他成分太高，是他力排众议坚持让他代下去的。刘子衿果然厉害，课讲得生动有趣，深得学生喜爱，一直是学校的教学骨干。还有那个教物理的张因海，为人老实厚道，平时说话还有点结巴，可讲起课来却思路清晰。他最厉害的是解题的能力，无论是数学还是物理，老师们遇到不会做的题，都去找他。当初让他来代课的时候，大队支书死活不答应。他打听到那个大队支书喜欢喝酒，就买了几斤rou和两瓶酒送到他的家里，还陪着他把那两瓶酒喝个精光。大队支书喝得高兴，就满口答应了。改革开放后，初中要开设英语课。当时学校最缺的就是英语教师，老田就四处打听，终于找来了几个高考落榜生，让他们边教边学。如今，他们几个都已经是行家里手了。

    退休是自然规律，他没有任何心不甘情不愿的，他也没想着要在退休后发挥影响力，他只是不放心把这所学校交给陈钟。他知道陈钟决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也要搏一搏，争取让这件事情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他决定要帮帮高一，替他疏通关节，聚拢人脉。他相信，凭借自己几十年的修为，凭借自己积累的人望，应该可以达到目的。

    他正低头沉思的时候，听到有人给他打招呼。他抬起头，看见钱慧贤正笑着迎面走来。他点了点头笑着说：“小钱，下课啦？”

    钱慧贤笑着说：“我今天上午没课，就去找高主任借了一本书，刚从他屋里出来。”

    老田“哦”了一声后，钱慧贤就走了。他看着钱慧贤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端午节那天，余长庆硬要给高一做媒的事。现在想起来，这事还真的很重要。没有家，高一总让人觉得是个过路的。如果成了家，他就可以人安下心来。可这事也急不得。这钱慧贤，人倒是不错，只是长相一般，年龄也大了一些。不然的话，倒是可以给他俩牵线搭桥的。

    正是下课时间，学校里热闹起来。老田看着几个学生一边嬉闹着，一边快速地从自己的身边跑过去，突然感觉自己真的老了。日头热辣辣的，他的脸上有了汗珠，便转身走回自己的屋里。回到屋里，他倒了一点热水，然后又舀了一瓢冷水，用手巾擦了一把脸，又坐到椅子上继续想着他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