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渔樵问答(二)
心芸道了声“好!”便拿来玉笛,二人合吹数次后,心芸便吹得娴熟了! 这次心芸笛音独奏,只听笛音清丽,更让此曲显悠扬,飘逸潇洒。容若和着心芸的笛音低低地唱道: “渔问樵曰:‘子何求?’” 樵答渔曰:“数椽茅屋,绿树青山,时出时还;生涯不在西方;斧斤丁丁,云中之峦。” 渔又诘之:“草木逢春,生意不然不可遏;代之为薪,生长莫达!” 樵又答之曰:“木能生火,火能熟物,火与木,天下古今谁没?况山木之为性也当生当枯;伐之而后更夭乔,取之而后枝叶愈茂。” 渔乃笑曰:“因木求财,心多嗜欲;因财发身,心必恒辱。” 樵曰:“昔日朱买臣未遇富贵时,携书挟卷行读之,一且高车驷马驱驰,刍荛脱迹,于子岂有不知?她今执柯以伐柯,云龙风虎,终有会期;云龙风虎,终有会期。” 樵曰:“子亦何易?”…… 容若声音凄清,唱来如泣如诉,与心芸的笛声相扣,撩拨人的心弦,只愿此刻便归往山林云间,绿水环绕的世外桃源! 曲终歌罢,心芸与容若默然对坐良久方开口道:“此曲静谧怡人,千古风云戎马,只在一问一答间便淡然化去!”见容若痴痴地,无语,便又逗他道:“常言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容哥哥山水均乐,岂不是又仁又智?”容若才回过神来,笑着瞪了她一眼道:“meimei又来拿容若寻开心!容若自觉是个冥顽不灵的蠢材呢!” 二人正笑谈间,白荷进来传话道:“大爷,老爷回府了,传话让大爷去见老爷!” 容若听闻忙穿了白狐大氅,戴了狐皮雪帽,与心芸到了声别,就急急地去了! 容若走后,心芸自己又练了几回那首“渔樵问答”,只觉越吹越爱!不觉间一日便匆匆过去了。 容若当日被明珠唤去,第二日一早便又来到芙蓉阁,一进门便坐在圆桌旁,一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地样子! 心芸刚刚梳妆罢,见他这个样子,忙让双巧泡了一壶枣茶来,为容若斟了一杯,只默默地陪他坐着,就这样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容若才幽幽地说:“筠meimei,昨日阿玛唤我去,是让我这几月不可出门,只用心温习四书、五经,二弟陪读。说明年开春就让我入太学!若是温习得好,便可直接独拜读于祭酒门下,一年后便可参加科举!阿玛还说每每下朝就要验我的书。” 心芸听了心里明白,容若正在朝着他的人生轨迹一步步迈进,而自己也会朝着玉筠的生命之道前行。也许日后慢慢少了相交的机会,渐渐变为两条寥寂的平行线。不由得心里一阵难过。 但嘴里仍然笑道:“这为哥哥是天大的好事啊!哥哥如此勤敏好学,将来必定学富五车,自然是要上太学、考科举的!‘学而优则仕’是好男儿应有的志向啊!为何愁眉不展?倒是吓了玉筠一跳!以为什么天大的事呢!” 容若吃惊地看着心芸说:“meimei真这么认为?我原以为你懂容若最鄙夷官场的藏污纳垢,不愿入仕为官,不想你并不懂!” 心芸温柔地说:“自古有白就有黑,有明就有暗,有清就有浊!若是贤士只为自清而一味避世,任小人胡作非为,混乱纲常,黎民百姓又有何望?又岂不是枉费上天赐予的纯良天赋?何不以自己的贤德去造福一方?古时若贤士均避世,天下又何来‘青天’之美誉?” 容若更加吃惊地看着她,没想到这闺中柔弱的女儿,竟有如此胸襟,如此深明大义。容若应道:“meimei所言极是,可自古君君臣臣又岂是清浊二字如此简单?” 心芸答道:“纵是曲折复杂,也不应该惧怕逃避,学会进退自如才好!再说,玉筠知道哥哥在学业中自能品到无穷乐趣,有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入仕太远了,而眼下入太学的确为哥哥是好事啊!何忧之有?” 容若温文地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meimei今年的变化如此之大,容若尽然不懂meimei了呢!容若自然知道meimei的劝言极对,身为男儿,大好年华,哪有没有抱负的?容若也一样有志啊!其实很多不愿有许多是害怕而已!害怕勾心斗角、害怕一失足身败名裂、害怕伴君如伴虎、害怕与恶风针锋相对,meimei一语道穿容若心结!” 心芸哀伤地看着容若望向远处的悠远的眼神,她知道他的未来是等不到纳兰家族‘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那一天的,因为他的人生太短!但心芸伸手握了他的手,依然鼓励道:“放心往前走,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 容若回过头目光愈发温柔:“若说对得起此心,多少害怕都比不上你我不能相聚的害怕,容若怎能忍受与meimei聚少离多?” 心芸同样温柔地答道:“久长之情,不在朝朝暮暮!你知道,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总有一个人,在这一片如坐井底的天空下等你,独自陪你到夜阑更深,历风霜雪雨都无怨无悔!”
容若再也关不住感情的闸门,一把紧紧搂住心芸,眼中闪着感动得泪光,而心芸却暗自满脸的茫然与落寂……。 随后的日子里,容若的确来芙蓉阁的次数少了,却不时打发白荷、雪梅送些补品,新奇的小玩意儿等。在这寂寞的日子里,吹玉笛、绘孔雀图、研制香方是心芸打发时光的方式! 腊八的傍晚,天已昏黄,寒风卷帘。白荷冒着冷风,又来送了一些“腊八粥”、“梅花汤饼”,和一块折叠着的金纺手帕。帕子上绣着朵朵红梅,那红如此触目,仿佛杜鹃啼血。 待旁人退去,只闻那饼散发着梅香与檀香的味道。心芸慢慢打开那帕子,只见随着那帕子一起折叠的是一张薛涛笺,飘逸着熟悉的“百合香”味! 红笺上写满密密的蝇头小楷。再慢慢打开那笺,只见上面清清沥沥地写着两首《采桑子》词: (一)“拨灯书尽红笺也,依旧无聊。玉漏迢迢,梦里寒花隔玉箫。几竿修竹三更雨,叶叶萧萧。分付秋潮,莫误双鱼到谢桥。” (二)“土花曾染湘娥黛,铅泪难消。清韵谁敲,不是犀椎是凤翘。只应长伴端溪紫,割取秋潮。鹦鹉偷教,方响前头见玉箫。 伏在书案上,看着熟悉的纳兰词,心芸的双眼湿润了。首首有玉箫,字字是思念。情回那一秋的笛与箫,那一秋的溪边舞! 心芸沉思了许久,双巧来在案上点了灯。灯光如豆,跳跃着,窗棂上投上了她闪动的影,她在泪光里体味着形影相吊的滋味! 心芸从袖笼里拿出自己平日里一直用的白丝绣竹手帕,展开那折叠好的同心方,一缕豆蔻香飘然而出,蘸了墨,挥手在上面题一首五言: “清风别朗月,寒宵鸣玉笛; 辄思夜玄度,筱萧晚忆昔; 冰心何所向?望穿锦帘西; 宣字逸墨香,汗牛充栋砌。” 墨迹簌簌地印入丝绸中,仿佛心迹的烙印! 如今心芸只能用汗牛充栋的典故,激励容若加倍用功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