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黑狐大氅(一)
心芸抬眼向两扇沉沉闭着的朱漆门望去，门楼顶覆黄色琉璃瓦，楼内顶部为金莲水草天花。门顶上檐悬着一块蓝底牌子，四周镶着金边，上醒目地题着“神武门”三个鎏金铜字满汉文。 或许是正月的寒气太重，她不由打了个寒颤，或许这墙内白玉为壁，水晶为帘，琼浆为饮，珍馐为食，但这碧瓦红墙之内捆绑着多少不自由的灵魂！生无可恋，死亦可惜地活着！ 韦公公先将她们安排在内务府广储司的一处他坦内，张、齐二嬷嬷继续同她们住在一处，负责训练。 入宫后训练更加严格，饭也只吃八成饱，且不能吃过于油腻带腥味的食品，怕有异味、肚胀之类的，一时秽气冲撞了主子，轻则受罚，重则掉脑袋。这些心芸都可忍受，全当减肥！至少她不用去见康熙帝，还可清净一些时日，她心里打着小算盘。 二月二，地气回暖，湛蓝的天空如碧玉般澄净，风亦不再刺骨，但依然寒意侧侧。二位嬷嬷说今日宫中事务繁多，要她们早起到各司帮忙，她们天未大亮便起床，梳洗完毕等待安排。 约莫早上五点多，一位身着灰青色绣蝙蝠绸缎长衣，手持净鞭，腰束白玉勾黑带，脚蹬蓝锻长靴的太监来他坦处传话。韦公公在一旁弓着腰、顺着手臂陪同着。二位嬷嬷带领她们齐打千儿施礼：“见过李公公！” “皇上口谕，今日起擢谢玉筠到御前伺候。”李公公一扬净鞭朗声道。 早知今日会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心芸满心踌躇，愣在那里。听得身后张红荔那三人在窃窃私语：“御前？她倒是好福气！”张红荔气呼呼地说道。 “我们五人很可能只有一人有机会到御前，看来只是她了！”李柔芳气馁地说。 “御前好累，战战兢兢的。”姚小桃憨憨地接话，心芸可以想象，她又被大家瞪了几番白眼。 “谢玉筠！还不快谢恩？”韦公公见她无动于衷，急得什么似的，瞪眼低声呵斥道。 “谢皇上！”心芸回过神来，忙谢了恩，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瞥了德宛一眼，见她微低着头，始终未抬头看自己，这个一反她往日态度的举动，令心芸十分不解。 “你还不快走？等什么？”张嬷嬷以奇异的眼光看着心芸，在一旁提醒道，她才忙随着李公公走出他坦。 李公公先带心芸去净身、更衣，一炷香时间后，心芸换上了一身胸前绣了几朵简单花样的淡粉色旗装，发型也被要求梳成简单的“两把头”，发际插一朵粉色纱花。 李公公带她由月华门进入宽敞的乾清宫院，经过硕大的铜海，由老虎洞穿入乾清宫。要见这叱咤风云的千古一帝了，心芸的心跳不由得加速。 踏进乾清宫的那刻，心芸未敢东张西望，因为宫女们日常需“行不回头，笑不露齿”。她只微微抬眼瞥了正殿，金碧辉煌的堂皇便使她震惊，尽管后人百般修复，怕也难以恢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那四个鎏金的大字“正大光明”在天微亮时依然灼然生辉。 她们进到东暖阁，寒冷的初春里，此处却有煦煦的暖意。心芸眼盯着地面，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只见地面金砖之上，有些头发渣，看来康熙刚理完发。一个约三十多岁、身着浅紫色旗装、前身绣着大朵牡丹的宫女正招呼一名小太监，前来打扫地面。 再略抬眼看暖阁内云顶檀木梁，吊着水晶灯，垂着珍珠的帘幕。六尺宽的沉香木阔榻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银线海棠花。榻上设着软枕，铺着明黄软纨蚕丝衾。 “回皇上，谢玉筠前来当差！”李公公上前低首回话道。 只听皇上“哦”了一声，声音沉稳而有磁性，散发着一个十九岁青年的朝气。心芸感觉得到，他侧目向自己望了片刻，她的脸因紧张而涨红发烫。 “谢玉筠，过来为朕披氅！”康熙命令道，声音略显温柔。 心芸忙上前从年纪稍长的宫女手里接过一件四合如意祥云纹黑色春绸面大氅，有着黑色狐狸皮毛的翻领和沿边，油黑的貂皮里子，领口一枚精致盘龙的纽扣。 她先从背后轻轻将大氅披于他的明黄华丽的礼服袍外，然后绕在他面前去系扣。抬眼间心芸才瞥到这个约一米八高的青年：两颊有些微的痘印疤痕，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上扬呈优美的弧度，颧骨微耸，宽宽的脑门显出他非凡卓越的智慧和胆识，一双略细而长的眼睛正柔和地下视，阅着心芸的表情，她的脸愈发红了起来。 “皇上，这件氅衣今日披着有些不便且热！”心芸扣好纽扣退到一边后，李公公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李德全！休得多嘴，朕今日就穿这件！”面对这个比他年纪稍大的奴才，爱新觉罗·玄烨显出一丝任性与霸道来，李德全忙退后不敢多言了。 或许是来自现代的缘故，心芸从心里抵触这种颐气指使的男人，心想日后一定要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小心应对。 康熙更衣后便大踏步朝外走去，她们随着李公公忙着跟了出去。今日原是皇帝与三公九卿到先农坛祭祀的日子，王孙贵族、文武百官早已于太和殿集合，乌压压地一大片。 心芸才发现今日康熙带在身边的宫女只有那位年长的和自己二人，她心里不由纳闷，自己是个新入宫的奴婢，康熙就这么信任？第一次出任务就是这么大的场面？心芸不由浑身警觉起来。 “敢问该如何称呼姑姑？”心芸低声问身边的那位宫女。 “叫我梅勒姑姑就好！”她文雅地一笑回答道。 “是！谢玉筠第一次伴驾，还望姑姑多多指教！”心芸忙鞠躬致意。 “那是自然，你要是出了纰漏，李公公和我都得受罚，你万事定要多观察留心！”梅勒直截了当地嘱咐道。 “请梅勒姑姑放心，玉筠一定小心行事。” 康熙坐的礼舆，上八角及下四角均有金飞龙、绣着金云龙的黄缎垂幄。王公贵族骑马，着石青色朝服的百官步行随从，御林军两边护驾。一支约有二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宫殿往先农坛出发。 心芸和李公公及梅勒姑姑步行紧随康熙的礼舆之后，约行了半个多时辰，便到达先农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