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父女
望着前面三条蔓延的鹅卵石小道，许蔓不做多想，就径直走上通往正中间书房的小道，瑞风自然跟上她的步子。 “小姐，小姐请留步。”慕芯依旧淡然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她见二人回头，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面无表情地说：“老爷在东边休息室等您。” 说完，她先走上了右边的鹅卵石小道。 许蔓和瑞风互相望了一眼，才又快步跟了上去。 慕芯上前叩响了东边第二间紧闭着的耳房的门，应门的也是个女孩，比慕芯小一、二岁，眉目如画，精致秀丽，慕芯喊他“思芯”。 思芯见到许蔓，好象非常高兴的样子，有点腼腆地说：“小姐等等，我这就去禀告候爷。” 门重新又关上了，过了好一会，思芯面色煞白地开门，说：“老爷让小姐进去！” 瑞风给许蔓整了整发饰，许蔓进了门。 许蔓一进门，就大吃了一惊，那是她见到过最大的做休息用的耳房。 这一间房子从外面看起来小巧，里面却很宽敞，足足有许蔓目前住的宜园里的内室加上两间厢房一间耳房的两倍还要大一些。 屋子很空旷，地上铺了青色地衣，目光所触均是书，除了中间两条够两人并肩行走的通道，其余空间全是书……整齐的，凌散的，混乱的……到处都是书。 年约三旬的林侯爷正坐在靠窗的一个大榻上打量许蔓，他穿着一件衣袖宽大暗青色长袍，神色间随意而淡然，大榻的榻脚上却伏着一个思芯差不多大小的女孩，那女孩见许蔓进来，吃惊地抬着头望她。 女孩发如黑漆，眉如远黛，非常漂亮，不知道为什么，脸色苍白，斗大的汗珠随着鬓角直往下流。 在许蔓惊鄂的目光中，思芯立刻上前将那女孩搀了起来，低低唤了一声“欢芯”。 欢芯低低应了一句，步履蹒跚地和思芯走了出去。 许蔓觉得这场面有点诡异，但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不由多看了两个女孩子几眼。 榻上的男子却哧笑一声，引开了许蔓的注意力：“还是老样子，敏感而多疑，却非要装出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 许蔓听不出林侯爷的话是喜还是憎，也听不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讪讪然地笑了笑，上前给他曲膝福了福。 林候爷漆黑光鉴的剑眉一挑，薄唇轻抿，随意挥了挥宽大的衣袖，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 许蔓却是迟疑着要不要走过去。 “哼，原来去了湖州两年，倒是把胆子缩成兔子了？”略带不满的冷哼在头顶响起。 许蔓还来不及思考话里的意思，一只玉白的手重重地钳住自己的下巴，迫使自己抬起了头。 吃痛之下，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是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此刻，她才真正理解那日准备回林府时，珍娘嘱咐的那一句“……目前情况不明，保持现状”的意义，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弥补。 林候爷嘴角挂笑，目光森然地望着许蔓良久不语，让她如置身针毡般的不安。 突然，林侯爷快如闪电似地伸手捂住了许蔓脸上鬓角到左耳有巴掌大一块暗红色的胎记，把她的脸猛地扯到门边，仿佛要借着门外的阳光才能看清楚许蔓的样子似的，目光如锋刃般地端祥起她来。 许蔓被他目光看得心中生寒，正准备说几句俏皮话缓解一下这种气氛。 “侯爷，侯爷。”距离门外不远处传来慕芯冷淡的声音，不多会，慕芯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许蔓心里一喜，立刻装作乖巧的模样，安静地任林侯爷打量。 “嗯？有事？”林侯爷不满地冷哼一声，却丝毫没有放开许蔓的意思。 “禀侯爷，宫里的张公公求见。”慕芯恭敬地回答。 “张公公？”林侯爷有些不解地呢喃一声，苍白的脸上似乎掉了些白粉，漆黑光鉴的剑眉一挑，薄唇轻抿，随意挥了挥宽大的衣袖，十分利落地推开许蔓。 许蔓始料不及，差点摔在一旁的书上。 就在这一瞬间，她注意到林侯爷把捏了自己下颌的那只手在衣襟上擦了擦。 从许蔓学过的一点点浅浅的心理学来说，这种动作是一种讨厌甚至是憎恶的表现。 许蔓不知道林侯爷为什么要这样做，虽然他面带笑容，目光却非常的阴森，她本能地感觉到这个相貌英俊，外表儒雅的男子隐隐透露出的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于是表现得更加谦卑，低眉垂目地垂手而立。 “慕芯，拿了文书来让她签字。”走到门口的林侯爷冷冷地吩咐慕芯，又回头对着许蔓命令：“哪儿也不许去！” 许蔓再次抬头，却只看见慕芯带着思芯缓缓走进来，一人手上拿着几张写有字的纸，一人捧着笔墨等物。 “小姐，您先看看吧。”慕芯递给许蔓那几张纸，然后施施然地坐在临窗的大榻上。 念芯端了小杌子进来，招呼许蔓坐下。 经过这一惊一吓，许蔓确实有些体力不支，缓缓坐在小杌子上，拿着那几张纸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委托书，上面用隶书公正地写着：“……吾因身体不适，无力管理生母遗物，特委托忠勇侯夫人沈氏代管，以所出之孳息为感谢之酬礼……”末尾还盖了忠勇侯的私章、大理寺的官印。 凭什么？ 许蔓捏着纸张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着，脸色突然白得厉害，心里冷笑一声，深深呼吸一口气…… 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她才发现对面的慕芯安静地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将手里的几张纸丢在小杌子上，转身就走了出去。 瑞风不知去了哪里？ 整个院子十分安静，也许因为整个院子只有两棵松树和一地花草，再无其他植物的原因，极其闷热。 许蔓向来不怎么出汗，此刻豆大的汗珠却顺着鬓角流到了真丝领口上，晕开一朵娇艳的花儿。 娇艳？ 许蔓自嘲地在心里冷笑，难道自己就只能困在这一片无情冰冷的沼泽中？ “小姐，小姐。”慕芯带着思芯拦在她身前，依旧冷冷地开口：“老爷说，您不能离开院子。” 许蔓目光微冷，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她不自然地别开头去。 最终，许蔓选择了安静地呆在院子中间那六间打通的书房。 她从这边缓缓踱步到另一边，伸手划过那齐胸高的整齐排列的书，却是一本也没有兴致抽出来。 就这样走来走去，消磨了一上午的光阴，林侯爷还是未曾出现过。 当然，许蔓也不能走出这个院子。 再次回到这如同一个小型图书馆的正房，许蔓望着那高至屋檩的书架上，矮榻上，大画案上的书，突然无声地大笑起来。 原来，自己也如同这些书一般，没有丝毫自由。不仅没有自由，甚至护不住任何在意的吗？今日是妙颜斋，那明日又会是什么？ 门外的慕芯和思芯听见里面的动静，伸头进来望了一眼，都被许蔓那没有一丝声音却大笑出眼泪的表情骇到了。 许蔓笑得扶着腰蹲在地上，默默地在地上画了两个圈，才又静静地站起身，缓缓走出了偌大的书房，犹如逛花园那般，再次环视打量四周。 最后，她自顾自地径直走到院门口，伸手要去拉开院门。 那门却自己从外面打开了。 门内门外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门外的念芯。 念芯见是许蔓，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 许蔓也是好一会才稳住心神，就绕开念芯，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正好见林侯爷疾步朝着这边走来。 许蔓见躲不过，只好站在原地，冲着林侯爷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林侯爷也不出声，也不让人扶起她，只是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半晌。 就在许蔓感觉腿都快僵硬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林侯爷略带不甘的声音：“你准备准备，从明天开始，上午先到顾尚义那里学丝竹，下午再到穆夫人的私学去上学。内宫举行选妃的日子已定，真没想到你有这等运气！” 许蔓心里骇然，却不敢有任何表现，恭敬地答了一声“是”。 林侯爷像赶蚊蝇似地朝她挥了挥手。 等她才走了两三步，又叫住了她，让慕芯拿了之前给她签字的委托书塞在她的手里。 过了最初的心悸，许蔓早已不以为然，她微微笑了笑，又恭敬地给林侯爷行了告退礼，缓缓地站起身，慎重地将那委拖书重新折叠好，放在袖袋里面，才离开了外书房。 不知去了哪里的瑞风出现在门外，见许蔓脸色如常，神色沉静，心中暗暗吃惊。 她被念芯叫到沈夫人那里帮忙，回来时也隐隐约约听到思芯和念芯说院里发生的事…… 回来的路上，突然打起了雨点，竟似有要下暴雨的架势。 许蔓只是抬头微微扫了一眼天空，就默默地不急不缓往前走着。 瑞风想催一声“小姐快走”，可看到许蔓完全不着急的样子，把到口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两个人一路沉默地走到半月湖，许蔓却拐上了九曲回廊，往了湖中心的六角亭走去。 刚刚走进亭子，天上一个响雷，雨如倾盘之势哗啦哗啦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