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姨娘

    大新每逢朔望日素来有大朝会，如今林侯爷虽奉圣上旨意在家里修养，但凡大朝会也是要参加的。所以这日不到卯时，林侯爷林谦根本没睡，天还没亮就出门去上朝了。

    当然，侯府发生了沈夫人母子的事，许多人也是不能睡的，沈夫人也是御封的三品淑人，按照品级丧事自然要大办，奈何上有太夫人，下又没有子嗣，林侯爷也不上心，死得也不光彩……若不是有人去各府报信，估计也没有几人知道。

    人死如灯灭，侯府上下惯会逢高踩低的奴婢们自然更加不放在心上，也没有当回事，于是，唐唐侯府夫人的死也并未激起侯府这潭水的多大浪花，不过将外院四处挂了白布白幡，连做法事的道士也尚未进府。

    许蔓昨夜辗转反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睡着，一睁开眼睛就得知此时已经是辰正三刻了。匆匆起身穿戴好了，得知进宫拜谒为沈夫人讨封的太夫人都还未回来，她不禁在心里寻思，昨夜清歌一直睡得很沉，甚至连荫园那边如此大的动静也没有醒来。

    她暗暗地觉得怪异，准备一会让珍娘去请了大夫进来。想着想着，她也没留意映红带着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提着食盒上来摆饭。

    林家讲究养生节食和细嚼慢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自然更是要旨，因而哪怕是早饭，亦是花样百出。今天是鱼片粥和红豆粥，佐粥小菜是萝卜丝、酱黄瓜、香干豆皮和梅子花生，再然后是八宝馒头、攒馅馒头、蒸卷、枣糕四品点心。

    映红一边布置一边嘀咕道：“这几天瞧着也奇怪，按理说沈夫人不在了，至少怡园也应茹素几日才是，这外院的采买也不知是不是没了管头，甚至慌神了，竟然往怡园送的竟是些大鱼大rou的材料，还是珍娘一早出门时见了，让人重新去外院换了的。”

    若是平日，许蔓淡然一笑也就过去了，可想到昨晚的话，她就留意起身边人在林府的行为举止来。若如李挚所言，自己身世有问题，哪怕嫡母过世了，也还是如往常一样，倒也说得过去。可是究竟这其中有何玄机，竟然能够如此？

    她不喜欢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可她如今是养在深闺又无生母扶助也无父亲爱护的十四、五岁少女，若是想要弄清楚这些，恐怕还是很难的。

    当然，她也不是那认命的性格，心里早已开始盘算如何才能在这深宅大院里挖点什么出来，她就不相信，这样大的漏洞竟无一人知晓？

    心里有事，许蔓吃饭时自然是心不在焉应付了事，等到映红指挥着小丫头们把小饭桌撤出去之后，她就坐在了书桌前，可怎么看书都没法看进去，到最后不由站起身，预备到大太太那儿去一趟，昨晚荫园热闹的声音好晚才散去，也不知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还没等她吩咐下去，帘子就突然被人风风火火撞开了。进来的清歌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急匆匆冲到了她的面前。

    “小姐，小姐，大老爷就要回来了！他那房貌若天仙的徐姨娘昨晚先被送进府里！”

    “许姨娘？”许蔓有些吃惊地反问，心里暗暗吃惊，这林府怎么了？出了自己这样一个许小姐，不久前又送了一位许小姐进宫里封了乡君，现在又来了一个许姨娘……

    清歌一听就明白许蔓恐怕是听差了，赶紧解释：“没有，是双人徐的那个字。”

    许蔓一愣，她心里因着李挚的话就开始埋下了疑惑的种子，如今生根发芽，凡事都要往别处多想想，倒是有些惊弓之鸟了。

    不过，对于林府名目繁多的各位姨娘并没有多少留心，可当清歌又着重嚷嚷了一声是大房的大老爷带回来的徐姨娘之后，她立时想了起来。

    大老爷在永德年间元曾三及第，后不知为何并未出仕，仅仅为家族打理庶务，直到娶了大太太秦氏，通过方侯爷推荐任了征西将军宋飞的幕僚，西北大捷后，又主动请命留在西北。

    按照惯例，武官随大军镇守在外，正室及儿女自然需得留在京城，而妾室通房等等却不在此例。朝廷也知道夫妻分隔两地多年有违天和，于是甚至鼓励武官们就地纳妾，如此一来，不少公侯伯府都是嫡子稀少庶子众多。

    不过，林恩在外多年，也不曾带回任何姨娘通房回来过，大家也并未往这上面想过。

    听清歌说，这位徐姨娘是他赴任路上偶遇的遇难的官宦人家千金，不过家道中落，在路上就行了三媒六聘，据说是宋国公的一个堂妹，又有宋国公主婚……已经三年了，不过如今才怀有身孕。

    也就难怪昨晚荫园如此热闹了。许蔓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想着大太太那样的人儿，也是玲珑心肝，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大老爷刚刚回到林府，也不可能立刻宠妾灭妻。看来这位徐姨娘非一般人物，恐怕在外头别人早当她正经夫人般称呼行礼，才会仗着大老爷的宠爱如此行事。

    许蔓想到了最近林府里那些事情上头，总觉得大老爷来得太巧了些，又摆出一副要与方家撇清的架势，心里先是一紧，随即就装作好奇地问道：“徐姨娘随着大伯在任上不好吗？怎的突然回来了？”

    清歌听到许蔓发问，愣了愣，似乎确实不甚清楚，倒是旁边小丫鬟见许蔓确实想要知道，今日也很和气，顿时有些八卦地接口说：“小姐，早上婢子就听外院送东西的婆子说了，大老爷如今还在路上，可听说再过几日就能回来了。这徐姨娘是跟着宋国公一块回来的，因为宋国公调回来了，大老爷也要升官，她自然是要回来等着封浩命的。这都是徐姨娘那边的丫头喜鹊说的，她和婢子是同乡，都是从山西那边来的，所以这些话都肯和我说，别人应该还不知道呢。”

    许蔓听完则是愣了片刻，也不出声，默默沉思，小丫鬟刚从外面买回来不到三月，以为说错了什么，害怕得一下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清歌就有些不忍，正待向许蔓求情，许蔓早已反映过来了，满口地让映红将小丫鬟扶起来，又夸赞了她几句，让清歌打赏，还让映红陪着出去了。

    小丫鬟倒是十分机灵的，立刻自称红儿，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许蔓倒是对她上了心，就半开玩笑地说笑，称她是映红的妹子，大家自然附和，屋里顿时欢声笑语的。

    许蔓就趁机升了红儿二等丫鬟，让她跟在映红身边，红儿自是满口答应，又笑道：“小姐放心好了，婢子一定为小姐打听很多消息，绝不会闯祸的！”

    许蔓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红儿倒是机灵，不到一盏茶功夫，又带来了些有趣的消息。

    虽不是正室，但徐姨娘毕竟不同于寻常侍妾通房，等到林侯爷一回来去了福寿苑，她就去了太夫人那里问安，同时又打点了礼物送往各房，一点没有将侯府的丧事当一回事。

    送到怡园的是织毯一条、玉佩一对、银质小玩意四件，此外则是一包药材，除织毯之外的东西都用一个雕漆樟木匣盛着。而不到一个时辰，红儿便打探了消息来，说是徐姨娘给大房大小姐的礼都一样，给椿少爷的礼又是一样，送给出嫁的几位小姐也是一模一样的东西，竟是丝毫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

    许蔓虽对这位徐姨娘有些好奇，可人家并不是正配夫人，她心里虽狐疑，可也只能暂时按捺了好奇，只是让清歌去把珍娘请了过来。

    “……只可惜，最后还是妾，太夫人身边的宋嬷嬷直接去了荫园，说是家里院子多，直接让搬到福寿苑后面的兰园去了……不过，再怎么得宠，又哪里比得上江南首富出身的大太太，又爽利又大方。”珍娘回来后就絮絮叨叨地和许蔓说着徐姨娘。

    许蔓不得不觉得，这位徐姨娘着实是个人物。只不过，眼下她还有其他事要做，昨晚听到的那些话就好似一根尖锐的刺一般，横亘在她的心头。因此，寻个由头将映红、红儿打发出了屋子，她又冲着清歌使了个眼色，让人到外头守着，她就拉着珍娘到内室的贵妃榻上坐下了。

    “前几天我嘱咐你去打听的消息，如何？”

    “宫里确实请了很多御医，甚至没有回来的……上午就贴出了告示，寻民间神医，说是皇太后身体有恙。”珍娘慎重地道，端起旁边温热的茶递给许蔓，又笑道，“倒是那天我在东兴大街遇见穆夫人，她正往竹筠苑去，说是萧小姐得了一个什么奇方，准备要献给四公主。”

    许蔓记得昨晚李挚临走时留下的那一句帮忙的话，又想起那日在东兴大街妙颜斋附近碰见的胖少女，她也是后来才得知那胖少女就是四公主的，不过听珍娘说起萧衍榕，隐隐约约有些念头，因而便问道：“萧小姐为何不直接将方子？”

    珍娘没料到许蔓问得这么仔细，也是一愣，她确实没有想起来问为什么，当时一听说穆夫人要去竹筠苑，也就是打了个招呼，过听穆夫人身边的笑千和身边的人说了两句。

    许蔓则是完全沉浸在这件事情里，离着头绪，也没有注意珍娘的异样，正待问个究竟，外头就传来了映红的声音：“小姐，徐姨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