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三察
这日快到正午时分，宋嬷嬷已经自大厨房吩咐完太夫人特地让加的菜，又奉了太夫人之命去了静馨苑请许蔓，却没有见到许蔓的影子，又见时候不早了，恐怕耽搁了福寿苑的午膳，只得临时叫来一个小丫头去荫园找许蔓。 宋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近正房，一路上安安静静地，向来谨慎地她随手抓过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太夫人可有其他吩咐？” 小丫头战战兢兢地回话：“回嬷嬷，太夫人并没有其他吩咐。” 宋嬷嬷一见她抖抖索索的样子，便没有了问下去的兴致，挥手打发她走了，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见没有什么异常，便抬脚走进了正房。 “哐当……”一个青花瓷汝窑茶盏突然在离宋嬷嬷两步的地方开了花，宋嬷嬷唬了一跳，抬头正好看到太夫人脸色如水地坐在主位上，周围并无其他的丫鬟婆子。她伺候太夫人近四十年，自然知道太夫人此刻恐怕气怒到了极点。心里纳闷不已，她出福寿苑之时，这正房还欢声笑语的，那许家太太妙语连珠地逗得太夫人哈哈大笑，怎么不过半柱香时间，情况变成如今这样？太夫人不是说要留了许家太太吃午膳？人去了哪里？ 宋嬷嬷不敢耽搁，立刻走到太夫人身旁，关切地道：“您这是？” 太夫人冷哼一声：“想得美！想踏着贵妃娘娘上位？做梦！” 宋嬷嬷闻言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别人不知道，她自然清楚得很，太夫人这一生最不能容忍地，姑奶奶林灼有个三长两短。想当初，林灼被太爷送进宫里，太夫人绝食三日三夜，最后甚至差点一头撞死在祠堂里……这些年来，太夫人心里也是时刻以林灼为重，甚至这侯府里那些祖传的东西也被太夫人换出去卖得七七八八，为的也是林灼。 “秋兰。”这是宋嬷嬷的名字，她发现胳膊被太夫人突然紧紧地抓住。 太夫人有些哽咽地声音回荡在这空旷的屋子：“这些年了，我这心里还是堵得慌，凭什么我的女儿要给那些个小贱人的儿子铺路？秋兰，你知道刚刚那孽子说什么吗？他竟然将许家太太轰了出去，还说什么这侯府可非当日了，如果许家不能过了她这一关，事情免谈……” 宋嬷嬷听到这里，一颗紧绷着的心便松了下来。这件事她是知道的，这许家是先皇后的外家，两月前对外宣称寻到了那如意嫡公主。这嫡公主据说先天体弱又一直在民间，便耽搁了治疗，被许家找到时已经有些病入膏肓了……许家自来有一些前朝安宁皇太后留下调养身体的甚至宫里都不曾有的偏方，圣上心疼女儿，也就让她在许家静养，还特地派了贵妃娘娘前去探望。 半月前传来消息，嫡公主近来越加不好了，也不知哪个亏心道长跑到许家太夫人面前说需要找个家里的姐妹来给嫡公主冲喜，且不说许家的女儿向来金贵，一向女儿少不说，上一辈就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辈却当真没有一个女儿。许家太夫人当即就愁得心口疼。 后来听说京都妙颜斋状告林家换了他们家的小姐，这小姐还是凤邑许家的女儿……许家太夫人当即就派了许家太太到了林家，不过后来因为许蔓矢口否认，珍娘又将那妙颜斋献给了皇家，此时不了了之。 如今的凤邑许家并非真正的前朝安宁皇太后那一脉，自“六族协议”之后，那一脉的许氏便隐退江湖了。 如今的许家据说只是那一脉许氏的奴家，不过跟了许家姓氏，在先皇帝在的时候一向不受朝廷重视，也不过是帮着那一脉的许氏打理着凤邑，说是打理，也不过是管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真正涉及到军政还是朝廷安排人来替许氏管理的，这也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直到当今圣上登基，一道圣旨恩封了许家的女儿为后，对许家也是诸多宠爱，十几年来许家这才渐渐在大新世家站稳了。 昨日夜里，许家太太就匆匆自凤邑来京都，尚还等不及未天亮便来拜见太夫人，宋嬷嬷当即便猜测会不会是那如意嫡公主不行了？在大新权贵之家，没有不知道皇上对这位嫡公主的宠爱的，许家更加清楚这嫡公主的分量，才会三番五次到侯府劝说太夫人，让许小姐为这嫡公主冲喜。 “秋兰，秋兰。”太夫人一叠声的叫喊将宋嬷嬷的思绪从许家引了回来，她忙恭敬地应声。 太夫人淡淡地望了宋嬷嬷一眼：“秋兰，你跟我快四十年了吧？” 该死！宋嬷嬷不禁在心里骂自己愚蠢，刚刚的愣神竟然让一向多疑的太夫人起了疑心。她立刻跪在那光亮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因为天气还未有凉意，并未铺上地衣，膝盖撞击地砖的声音清晰可闻。 宋嬷嬷膝行至太夫人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夫人，老奴跟了您这许多年，早年丧夫也未曾留下一儿一女的，如今也只有一个侄儿罢了……承蒙您和大小姐不弃，老奴一直跟在大小身边，看着大小姐长大，老奴最牵挂之人也就是您和大小姐啊。” 太夫人闻言也是动容，眼眶湿润，宋嬷嬷口中的“大小姐”便是侯府姑奶奶林灼。 一时间，屋里只听见宋嬷嬷的抽泣声。 太夫人最后亲自扶了宋嬷嬷起身：“如今府里情势艰难，侯爷，侯爷……你也知道，他并非我亲生，不过是老侯爷外面的那位心尖尖的孽子罢了。大老爷虽是我身边的婢女所生，却无论如何也比不得亲生……如今灼儿在宫里艰难，我就算舍了这林家也要帮她的。沈家那边，我不怕他反悔，不过，大老爷这边恐怕有变数。许家太太今日前来，还带来了宫里的消息，大老爷急着将华儿送进宫里，恐怕是想要为那宋国公谋那征讨元帅一职。她也不想想，宋国公何许人？一个堂妹给了他罢了，就算是亲生女儿又如何？” 宋嬷嬷听到这里，哪里还不知道太夫人的打算。她泪眼婆娑地抬头，双手不由紧紧握着太夫人的手:“夫人，难道没有其他法子了？” 太夫人闭了闭眼睛，眼前又浮现那日林灼被老侯爷送进宫，宋嬷嬷如此抱着她要准备踏上凳子上吊的双腿，满含惊恐的声音：“夫人，难道没有其他法子了？”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她在这侯府也算是做了很多出气的事情，却始终不能出了心里的那口气，她时常在想，如果当日她够决绝都果断够狠辣，是不是她的灼儿就不会被送进宫中……如今，她觉得不允许她的灼儿受到半分伤害。 “秋兰。”太夫人睁开双眼，面上一片坚定之色，语气决绝地道：“你帮我磨墨。”宋嬷嬷只得亲自去取了笔墨纸。 半晌，太夫人将写好的纸张封了两个信封，细细地吩咐宋嬷嬷要送到的地方。她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挥手打发了宋嬷嬷，才又缓缓地走进内室，找出一个紫檀木箱子，细细地摩挲着里面的一些十几岁少女才会佩戴的首饰，口里念念有词。 ＊＊＊ 陈七爷还在绘声绘色地谈论那北地的一些趣事。 大太太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主动问及一些觉得有趣的事情。 许蔓默默地坐在一边愣神。自从听到北地再起狼烟，许蔓猜测会不会是李挚的后招，毕竟如果一旦北地有了战事，他这位曾经百战百胜的燕国公定然是朝廷首要安抚的对象。 显然，陈七爷也许蔓有着同样的想法，今日他来荫园也是为了向许蔓打探消息的。 大太太见许蔓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心疼，便道：“要不你去静馨苑歇着，这边有了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今日，陈七爷来荫园还带来了羽画的消息，清歌的去向已经探到了，不出意外今日便将人送进侯府。 许蔓哪里还歇得住，她微微笑道：“七爷说的这些很有趣，我还是想再听一听。” 大太太也只能由着她。 不一会，玲儿上来问饭摆在哪里。陈七爷毕竟是外男，自然不能与许蔓同一桌用饭，他站起身借口家中有事先走了。 陈七爷临走时一再保证只要一有了消息，立刻送进侯府来。 大太太和许蔓简单地用了午膳，又在荫园内走了两圈，大太太哈欠打个不停，许蔓知道此时应是大太太午睡的时刻了，于是她借口有些事要吩咐珍娘，便也出了荫园回静馨苑了。 许蔓来的时候是珍娘陪着来的，回去的时候却独自一人，大太太不放心，便叫了陈嬷嬷送许蔓回静馨苑。想到孙嬷嬷恐怕会念叨，许蔓也不扭捏，带着陈嬷嬷和两个小丫鬟便出来荫园。 一路上，许蔓有些心不在焉，她在担心珍娘，珍娘被她打发出侯府去了满庭芳了，因为羽画昨晚的消息里，清歌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那满庭芳竹筠苑，她越想越觉得蹊跷，今日原本要亲自去看上一看的，结果到了福寿苑又遇见了有客人拜访，只得退了出来，也没了机会出府，便让珍娘去看看。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让珍娘去看上一眼便回来，如今，见珍娘迟迟没有回来，她心里不由不安起来。 几人回到静馨苑，孙嬷嬷果然等在院门口，许蔓轻轻点了点头，又示意孙嬷嬷招待陈嬷嬷后，径直回了正房。 许蔓刚刚踏上正房的门槛，身后便传来珍娘的声音，她有些激动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