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宁镜林中
凰缘面露思索，轻叹一声，摇摇头转过了身，背对紫狱。对于以冥想作为生存状态的神祗来说，虽然她拥有着近乎无限的寿命，但真正“活着”的时间却可以说少得可怜。冥想结束之后，绝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会在这片万火湖更衣沐浴。 从降生开始到现在，凰缘认识的人几乎不过一个巴掌的数量，除却同为四灵的青龙、白虎、玄武三人，其余的不过是些烟云过客而已，寥寥无几的见过她的人中，绝大部分都是畏畏缩缩，心怀敬畏而不敢多说半句。 唯独眼前这个家伙。 名义上是她朱雀的使者，然而初见之时，说话却少有敬畏，就像是面对一名普通的异性一样，大刺刺地有说有笑，甚至开起了她的玩笑。那个时候，凰缘忽地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原来世界上还存在这样的奇异的家伙。初来时不尊不敬，后来又将她的万火湖搅了个天翻地覆，然而却有着一双澄澈地令人惊讶的眼睛，只是浅浅对视，便能将这个人看到底。 凰缘莫名其妙地很欣赏这个家伙，甚至更有着欣赏之外的情绪在里面，下意识地将之收为了麾下使者——尽管四灵直接约定，手下使者的数量不能超过两名。 不得不承认，凰缘很重视紫狱，甚至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视。而这份重视，便令她对月临江的事情越发支吾——正如紫狱所问的那样，她的确知道月临江的下落，甚至是知道她具体在哪里。 但她却不能告诉紫狱，或许不是不能，亦不是不想，而是……害怕。 凰缘沉默良久，转过身看向紫狱，颔首道：“紫狱，我若告诉你，那位姑娘不会死，你还会执意去找她么？” 紫狱下意识皱了皱眉，略作思索，旋即长长吐了口气，道：“她毕竟是我和我妻子的恩人，我回去找，答谢她。” 他说着，略作停顿，旋即继续说道：“凰缘大人，你果然知道她的下落，告诉我吧。” 凰缘缓缓闭上了双眼，仿佛下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缓缓道：“东海之滨，她在那里。” 紫狱看了一眼凰缘，眼中多了几分怪异。 …… 凰缘身为四象之神，说的话自然不会骗人，在确认了镜烟云的安危之后，紫狱心中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下来，得到了月临江的下落，他没在万火湖多做停留，转身启程，前往了凰缘口中的月临江所在地。 东海之滨。 紫狱心中多少有些疑惑，他并不明白，为何凰缘明知月临江的下落却不肯告诉他，一直吞吞吐吐地，看上去仿佛在忌惮着什么，可作为凌驾于大陆顶端的神祗，凰缘需要忌惮什么么，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传说中的四象之神？ “……真是莫名其妙。” 紫狱用力晃了晃头，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 花水林木环绕的空地上，两道人影缓缓出现，绕过林木形成的屏风，来到了一环泉水前。泉水前，一名披着轻纱的女子静静地坐在石台上，慵懒地看着天。 “大人，人已经带来了。” 前来的两人中，为首的女人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问候，正是宁镜林神仆之一的奚长歌。奚长歌低着头，不敢多看眼前的女人一眼，显得毕恭毕敬。 女人轻轻嗯了一声，旋即抬手示意，手臂上的轻纱撩起了池中的泉水，发出了一连串潺潺的水声。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大人。” 奚长歌恭敬应命，低着头退到了天然的屏风后面，转身离去。 凌檬看了一眼离开的奚长歌，转过头，目光落回了眼前的女人身上，能够让神仆之一的奚长歌如此恭敬，眼前的人必然有着非同凡响的身份。眼前的这个女人，毫无疑问是大陆之上最为尊贵的人之一，宁镜林之主的妻子，琴宵梦。 她哼了一声，带着几分难以隐藏的不满。这不是她第一次到宁镜林了，许久之前，她便和某个呆子一起来过这里，见到过这个女人。当时，这个女人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反之亦然。 “你就不怕我拆穿你？”凌檬瘪瘪嘴，不满道，“要见我，一定要摆这么大的架子，你真以为，你是神？” 琴宵梦随和地笑着，面对柠檬愠怒，表现的没有丝毫的介意，颔首道：“远来是客，我为之前的无礼与怠慢向你道歉。” 她说着，光着脚从石台上走下来，双手结腰，朝着凌檬微微屈膝行礼。 凌檬哼了一声，也没再不满，琴宵梦身为宁镜林之主的妻子，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客气”两个字就能形容得了。 她瞥了一眼奚长歌离开的方向，似有忌惮，见林木屏风后毫无动静，想了想，回头看向了琴宵梦，凝视道：“你叫我来，应该是有事吧。不过，我不管你究竟有什么事，在那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凌檬看向琴宵梦，目光阴沉了下来，盯着琴宵梦的双眼，微微眯起了眼睛：“这宁镜林，几乎就是大陆所有人、包括神韵师在内的信仰了吧。没想到你竟然敢这样大摇大摆地成为人类信奉的神祗，告诉我，为什么。” 深邃的紫色光芒从凌檬眼缝中吞吐而出，带着一股惊人的寒意，彷如两条紫色的毒蛇，牢牢地缠住了琴宵梦：“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我紫瞳妖一族的族灵，紫瞳妖第一主，琉梦，可对？” 琴宵梦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了。 紫瞳妖一族以族长为大，然而族长之上，却有族灵，被奉为传承的紫瞳妖神，可号令全族，为紫瞳妖一族真正的统御者。 凌檬寒声道：“根据我紫瞳妖昔皇手录记载，紫瞳妖第一主琉梦，天生拥有‘紫炁天眸’，并以此壮大紫瞳妖一族，统一妖魔族，后师出天堑之隔，率妖魔一族力克神韵师，后与絮月阴皇殿殿主决斗，战后消失。七日之后返回紫瞳妖族中，亲手摘取族中一百六十二名成员双眼，事后失踪。” “琉梦殿下，我问你，你可知，紫瞳妖一族因此而没落，沦为了妖魔中最底层的一族，饱受欺凌？”凌檬死死地盯着琴宵梦，声音中蕴着怒气，质问道，“邪眼翼魔落井下石，我紫瞳妖一族险遭灭族。而你这个身为紫瞳妖第一主的琉梦殿下，竟然亲手摘下了族人引以为傲的双瞳，之后大摇大摆地坐在这宁镜林，接受万人的敬仰？” 凌檬越说越怒，到最后几乎怒不可遏，整个宁镜林中都回荡着她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你！叛徒！杀了族人的凶手！根本不配拥有那双‘紫炁天眸’！” 琴宵梦静静地听着，直到凌檬说完，颦然一笑，问道：“说完了吗？你说的或许都没错，不过。你大概认错人了。” “随我来吧。”她说着，站起了身，转身朝着池水后面走去。 凌檬冷哼一声，死死地盯着琴宵梦，不做理喻。 琴宵梦也不恼，微笑地走开，离开了凌檬的视线之中。半晌，一声杳然的弦颤声响起，琴声飘飘然，传遍了整个宁镜林。 凌檬忽地安静了下来，袅袅琴声入耳，恍如天上星河流水，缓缓流淌到了心中，升腾的怒火逐渐平息，心绪莫名其妙地变得和煦无比。 琴宵梦的声音缓缓响起：“他经常弹琴给我听，我不善弦曲，然而时间久了，看的多了，也就略懂一二。这曲‘流芳水声’，便是他与我的第一曲。” “有一琴，伴一宵，琉梦早已不在这时间。有的只是焱宵河的妻子而已。姑娘，你说的事情，我该负责，不过，姑娘，你……的确认错人了。” “我是琴宵梦。焱宵河的琴，宵，梦。” 琴声缓缓落下，彷如逐渐停歇的泉水。整片宁镜林中陷入了宁静，良久，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