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难得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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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越的口音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听,跟你哥一家有些像。” “咦,没错,我哥和我姐经常教他识字,华mama也教,小越带他们的口音很正常。” “那暂时放放,反正盖平寺的法师要住半年;结婚证的事也放放,等忙完了再说。” “你做主,我一切听你安排。” 公婆俩一问一答,地狱模式迅速降级。简越松了一口气,终于有缓冲期了。仁和是省城,云游法师见多识广,必须小心应付,不然麻烦多多;同时很无语,国人信教,尤其是年轻人信教,果然多是寻求心理安慰,并不会真的当回事,除非精神有问题。 农民必须在土里找食,6月下旬到7月中旬是江南的农忙时间。意外摊牌之后,简东明和祁可玉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许多,开始为未来筹划。向来懒散不愿干农活的简东明像打了鸡血,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这个年代的江南农村机动车少,养孩子多是放鸭子,位于山区的湾中村更是采用散养模式。祁可玉除了不让简越走太远,其他什么都不管。当然简越也不会走太远,戴着草帽,要么挖一些草根,放在嘴里嚼着;要么躺在山坡上睡觉;要么到处找野果,不过湾中村这个时节山果只有野草莓和桑葚可以吃。麻烦也有,经常有小孩过来找他玩,而他认识的很少,认识的还是凭记忆中成年后的脸孔连猜带蒙,于是装傻充愣,玩张冠李戴。大家都知道他昏迷了一天多,记忆受损,嘻嘻哈哈调侃一番自我介绍后离去。 少说,多看,多想,多动,父母忙得稀里哗啦,简越也忙得厉害,除了不由自主的小孩子心性发作和休闲之外,便是调查村里现在的情况,了解外界的信息,主要目的一是查找回来的原因;二是为以后做一些准备,所谓有备无患。 湾中村位于平寺镇的北部,村名来自于辖区内的湾中湖,包括山林占地约六平方公里。有山有水有洞天,空气清新。如果不是湿度偏高,非常适合当度假地。这个位于大山深处的山村直到20年后仍不富裕,主因是交通不便。90年代末越明县交通局牵头,将狭窄的盘山公路进行了大幅拓宽加固,不过仍无法解决根本问题。盘山公路运输效率低,速度慢,受气候影响大。不是没有解决办法,但修隧道费用过高,即使两车道也至少得投入三亿,还没算日后的维护支出。以湾中村的产出,永远回不了本,所以没人想过修隧道。 湾中村居民祖上多是外来的移民,很少有越明县的土著。据老人们讲,湾中村的正式历史不长,早期只有零星的山民在周边居住,砍柴、打猎和捕鱼。第一批大规模的移民是辛亥革命时期迁入的,可能是逃兵,可能是避祸的平民,可能是罪犯。局势不稳定,外来人络绎不绝,70年代初达到高峰,居民近1500人,后缓慢减少,到2010年时已不足500,以老弱病残为主。 这里最出名的经济作物是茶叶,但价格一直卖不起来,因为知名的竞争对手过多,富裕的平原居民更青睐历史悠久的名牌货。政府部门绞尽脑汁提高村民们的收入,但收效甚微,于是建议搬迁到平原或者山脚下,被拒绝,理由是这里风水好,并给出一堆的例证。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简越私下猜测的,村民认为政府想夺地,湾中村虽在山中,但周边都很发达。农村户口比非农户口好,进可攻退可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正是在这种思想的作用下,湾中村常住居民虽少,但房子不少,都是质量上佳的楼房,在外打拼的中青年在房地产热兴起后回乡建的。 风水?简越心中一动,风水之术虽玄学色彩较重,但并非全是荒诞之言,大部分与现代科学暗合。湾中村从高处看是典型的盆地,村民主要住在盆地内的小山上。三组也是如此,他家的宅基地是爷爷简鹏生亲手选的。简鹏生熟悉风水之术,在世的时候是典型的牛鬼蛇神,加上性格,跑路非偶然。现在的瓦房是85年建的,哥哥出钱,弟弟出力。安静,采光充足,阳光充沛,视野开阔,取水方便,通风良好,冬暖夏凉,走势和布局充分考虑了四季更替及盆地内的环境。不要说以这个时代山区农村的水准,就算在20年后整体设计也堪称一流。简东阳是学机械的,不怎么懂风水之术,十有八九是哥俩看了父亲留下的笔记。 风、水、声、光齐备,电和磁呢?罗盘是风水先生的必备之物,地磁肯定考虑过。磁场对人体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的影响十分明显,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常住的。湾中村湿气大,海拔相对较高,闪电频发,简鹏生应该考虑过闪电的问题。 简越琢磨了一阵,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穿越。穿越在二十年后是个热门的话题,时空理论众多,如无限宇宙、泡沫宇宙、平行宇宙、子宇宙、数学宇宙等等。理论物理学家们绞尽脑汁,提出了众多的猜想,但没有一个能证实的。换句话说,仅存在于理论阶段,一切实验均不可控。在他看来,一些可怕的理论,如宇宙全息论,似乎更靠谱一些,刚好可以解释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也可以解释很多“鬼上身”之类的灵异事件。 眼前的湾中村不是什么平行宇宙,不是什么子宇宙,就是他原来呆的,或者他认为他呆的。对人类来说,时间的长河不可逆,最多能暂时扭曲和混乱一下,所谓命中注定,有生必有死。没有什么前世,西南基地的简越是他,现在的简越也是他。那个鬼基地不知道在研究什么课题,居然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如果没猜错的话,湾中村的环境刚好与西南基地的小盆地形成了某种联系,直接让他的记忆跳到五岁的身体上。 等等,为什么跳到五岁?长辈们对溺水一事闭口不言,肯定有难言之隐。从现在了解到的情况来看,祁可玉并不害怕简东明的毒打。他的记性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上学之后略大的事情二十年后仍历历在目。只有六岁之后的记忆,本身就不大对头。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溺水事故导致了严重的脑损伤,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恢复。换句话说,此时的他本应该是白痴,如同一张白纸。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穿越之后他能睡得这么香,除了长大之后渴望心灵的静谧,经常往西藏和寺庙道观跑,主要是记忆的完美录入,严丝合缝。脑损伤不要说以现在农村的医疗水准,就算二十年后欧美大医院仍感到棘手。祁可玉原来心里就不舒服,唯一挂念的是儿子,儿子变成低能儿,于是再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果断选择离家出走。 简宁英说,他是91年7月到沪上的,袁枫婷是老师,放暑假,刚好忙这事。根据墓碑上的时间,简东明是91年3月死的,中间有三个月。在这段时间,简东阳在干嘛?也许,是在犹豫要不要接白痴侄儿过来和自己一起生活,既怕被批评没人性,又怕此生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 西南基地的事也值得商榷,表面上看是天气恶劣,但鬼知道是因为实验引起的天气恶劣还是别的原因。以基地的保密级别,肯定有专线,又不是大雪封山,完全没有必要留三个平民在基地里长呆。 不是管明昊在捣鬼,管大公子虽一直想做一番事业,但书生气重,性格较软,受家里的压力放弃了简月。后来接连找了几个女朋友,都不如意,才痛定思痛,不顾父母反对,到西南锻炼。这人心机不深,又从小受家庭的熏陶,不会耍如此低级的伎俩,给自己找麻烦。 不关孙集允的事,孙连长从军十多年仍只是个上尉,又上过战场,虽阴柔但军人气质明显,不是总参的特工。两人聊过多次,相处愉快。 邵忠亚是地头蛇,人比较豪爽,又是警卫长,谋杀三个手无寸铁的平民让军旅生涯蒙羞的事他肯定不愿意干。部队里能成为中校的没几个草包,而邵忠亚从短暂的接触来看很精明,知道分寸,擅长笼络人心。 宣彦锡是执行人,真名未知,执行人只是小卒,不重要。就算宣彦锡不做,也有王彦锡、李彦锡去做。 至于基地为什么要杀他,还伪装成实验事故,应该是他资助郭瑞甫的事无意中惹恼了什么人,想让他安静地消失。资助本来很简单——澄溪一个老板做红木生意,想弄一些缅甸花梨木,听说他有一个缅甸朋友,托他帮忙。这笔钱没有通过外贸公司,而是金融学硕士简月一手cao作的,用的是投资赚到的钱。双胞胎出生后,他和简月便开始留后路,毕竟大势如此,容不得一丝侥幸。简月的水平没得说的,精擅各类投资,也非常谨慎。兜了一大圈,居然还让他如此被动,只有一种解释——他高估了夫妻之间的感情。简郁骏对女儿的影响比想象中的更大,那个表面热心实际冷酷的前政客心思非常难以琢磨。 “我前面的人生看似幸福,实际上是一种幻象,我一直在做鸵鸟罢了。”简越在心底喃喃自语,脸上有一股落寞。这些事本来容易推理出来的,只要有足够的资料,他一直在收集资料,但不愿推理,不愿意直面人生,一直活在童话的城堡里。 “你瞧瞧,他的神情跟我老爹一模一样,我真的多心了。”简东明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接着哈哈大笑。
“呸呸!你爸神经兮兮的,我宁愿他像我爸。”祁可玉说:“人生难得糊涂,你爸什么都看得很透,整天不开心。我觉得啊,你妈肯定是被你爸气死的。” “你知道‘难得糊涂’有什么典故吗?” “‘难得糊涂’还能有什么典故,不就是难得糊涂吗,还要典故?别人能说,我也能说!” “不学无术!” “那你说说,有什么典故?” “清朝有个大官,叫郑板板,写的……” “不会吧——居然有人叫‘板板’这么怪的名字,还是个大官。” “父母取的,不叫也得叫啊,古时候可不比现在。” 简越翻了个身子,强忍笑意。万幸的是活宝父母没有再继续郑板桥的故事,不然他真怀疑自己是否会笑出声来。简东明和祁可玉迅速改换话题,聊起了怎样提高收入。湾中村现在仍有近千的常住人口,人多地少。湾中湖暂时由平寺镇管理,加上过度捕捞,没有多少油水。 “要不出去打工?我认识你之前,在县城打过工。” “瞧你那点出息,县城的工有什么好打的,要去也要去句江,或者沪上也行啊,叫你哥帮你找点事做。” “句江太远了,想回来车费都不便宜。我不想麻烦我哥,也不太习惯大都市的生活。” “句江远?你太没出息了。澄溪不错,离家也近,我在那边呆过,要不你去那边吧?” 祁可玉之前居然在澄溪呆过?简越的心忍不住跳了一下,看来他不知道的事太多了,长辈们隐瞒的事也太多了,怪不得祁可玉离开湾中村之后直接去了澄溪,原来熟悉那边。 “以后再说吧,也不一定非要出去打工,我受不了在工厂呆着。村里山货不少,我可以打猎,然后拿到县城卖。” “下月中你哥一家回来,到时候问问你哥的意思,他的主意肯定比你好。” 杀手锏一出,简东明立刻熄火,连连称是,喝掉红糖水,重新下田忙活。 简越坐在岸上暗叹一声,见识真的太重要了。山里人不但知识有欠缺,而且见识也少,没有知识和见识,智慧就是镜花水月,社会变化太快了。想真正爬起来,知识、见识和胆识缺一不可,否则有机会也抓不住。 现在该怎么办?坦白来说,在他的心目中,澄溪市岩田镇才是真正的家乡。每次别人问起籍贯,他都说是澄溪。至于越明县平寺镇,如果不是开烧烤店需要优质食材,他可能都忘记了。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他怀念的东西,包括亲生父亲简东明。与简东明相比,俞敏洋才是真正适合祁可玉的另一半,宽厚、随和、勤劳,人品无可挑剔。现在闹了这么一出,祁可玉恐怕不会去澄溪了。 虽然他有无数的理由不把湾中村当回事,但改变不了事实,没有简东明就没有他。长辈们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掩耳盗铃,小辈很看得开。12年简东阳因癌症过世后,他和简宁英做了DNA检测,确定亲生父亲是简东明,而不是简东阳。 祁可玉抛弃他离开湾中村也可以理解,贫贱之家百事哀,社会底层的辛酸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至于祁可玉跟简东阳是不是有不正当关系,简东明是不是真的因为献殷勤被钉子扎了得了破伤风,没有必要深究。这些破事在十年之后根本不算什么,他自己感情上也很放得开,没有资格去要求长辈们做道德典范。孔老二说的对,食色性也。从古至今,男女关系上,不管城市还是农村,上层还是下层,完全纯洁的人是大熊猫。在信息发达的二十年后,几乎所有的道德典范都被推翻,包括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物,足以证明。 “敏洋爸爸,对不住了。别了,亦雪meimei。别了,亦吉弟弟。我实在下不了谋杀亲爹的决定,希望你们在另一个时空过得好。”简越嘟哝完,给了自己一耳光,仰天长叹。他根本不相信看似完美实际上破绽处处的平行时空理论,难得糊涂啊。 难得糊涂也要糊涂,我思故我在,得早点摆脱眼前的困局,瓦房实在太难熬了,尤其是没有电,没有电就不能看电视,没有电视就无法看到外面,要不去探宝?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机会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