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云越（二）

    贷款每天都要利息，时间就是金钱。简东阳雷厉风行，在专业人士袁枫婷的帮助和镇政府的配合下，仅用三天便理清了全部的账目，接着任命了各级主管——

    总经理兼技术部经理，不用说，肯定是简东阳自己，没人跟他抢。

    财务部经理，贝卫强的meimei贝卫红。从这点看，贝卫强与简东阳的关系十分铁，99%是当年那个收留简越的人。贝卫红是中专生，一直在机械行业做财务。贝卫强老爹别看是个养猪的，眼光长远，子女都不差。不要小看了中专生，80年代初的中专生比二十年后的大学生不差。

    行政人事部经理，原农机厂办公室主任，叫蔡学铭。以前他是个摆设，现在终于有了实权。副经理夏正祥，句江人。平寺镇招工不是非常方便，行政人事部的任务比较重，蔡学铭总管兼负责本地招聘和考核，夏正祥负责外来务工人员。

    生产部经理是农机厂的老人，叫纪延超，家就在镇上。据说跟简东阳有些关系，似乎是简东阳当学徒时的同伴之类。具体怎样，不清楚。副经理叫纪学众，跟纪延超同姓但不是亲戚，住在镇区西边的岭下村，从句江回来的。简东阳似乎很喜欢去句江，关系不少。

    品质部经理是外聘的，叫戚维建，越明城关人，不过以前不在县城工作，而是句江。不用说，肯定是简东阳的关系，至少也是简东阳关系的关系。品质部人不多，短期内也没法壮大，估计戚维建会一直盯着。

    设备部经理韩力州，外聘的，不过也是越明人，没办法的办法，矮子里抽长子。

    物流部经理钱柏成，本地人，最早是开货车的，后来在货运公司做事，算专业人士，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经验丰富。

    业务部经理，简东明想做，但没底，因为哥哥的架势有些吓人，便选择做副手，正经理是简东阳的高中同学颜成军。

    采购部经理是一个小年轻，叫范林凡，大专生，毕业才两年，平寺镇人。副经理唐安明，中专生，也是小年轻，不过毕业时间稍长，三年。

    主管们平均年龄30周岁，普遍年轻。最年轻的准主管是总经理秘书，简东阳似乎想延续一下云中鹤时代的风范，可惜家庭成员尤其是袁枫婷强烈反对，于是挑了一位踏实的帅哥，刚中专毕业，叫韩品喜。

    所谓三十而立，简东阳今年刚好三十周岁，看来他有些方面很传统，一定要在三十岁的时候立起来。他想立起来，手下便辛苦了，刚上任便忙得团团转。白天工作，晚上培训，每天累得像狗一样。是真的像狗——平寺镇虽在山区，但海拔与西部不能比，七月下旬与平原地区一样酷热，没有空调，只有电扇。

    随着培训的继续和新员工的加入，大家很意外地发现简东阳似乎不准备将主要精力放在农机上。不仅如此，他还将部分熟练工抽到纪学众主管的新项目——传动件，也就是说至少两年内云越农机不会有大的发展，厂里的核心是通用零部件。

    简越开过机械厂，熟悉通用零部件，到采购部串门的时候扫一眼便知道简东阳想干什么——生产通用零部件，快速扩大资金流，争取更多的贷款。不过能理解，以国内现在的技术水平和市场容量，通用零部件风险低，更有前途。这个时候什么都缺，只要质量过关，用量大的通用零部件有多少卖多少，而且回款很快。就算某个行业短期内不景气，还可以出口，这是简东阳的优势。

    简越能理解，一帮专业人士也不笨，毕竟生存第一。大家彼此心照不宣，都闷头做事。平寺镇农机厂不小，有大小十多个车间，其中三个还是标准车间。可惜设备严重不足，而且大部分老旧不堪。设备部经理韩力州精打细算，能修的修，能改造的改造，剩下的通通拆散，尚能使用的零件留下，其他全部当废品处理。

    说到废品，云越农机的第一笔收入便是出售工业垃圾。简东阳上台后，立刻指挥员工开始大扫除，做得很精细，将废料分门别类，价值略高的都挑出来放好。大扫除过后，又对基础设施进行了维修，还换掉了生锈严重的大门。两件事做完，原来乱糟糟破破烂烂的农机厂焕然一新。

    厂房空间充足，电力问题镇政府有专人处理，为尽早收支平衡，农机厂上下忙得不可开交。生产一部即农机部在纪延超的率领下，改进现有产品，并启动了免淘碾米机项目。老产品农机配件没忘，继续做。生产二部即传动部还在会议记录上，该管的副经理纪学众更忙，刚上任，便给采购部开了一叠需求单——车床、磨床、热处理炉、清洗机、装配机、油脂、磨料、工装夹具等等。范林凡和唐安明看着直晕，以前从没买过大件，纪学众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带队。

    与兄弟部门相比，物流部的忙碌丝毫不差——整理仓库，按照要求制作托盘和货架，提高消防能力，规范管理。工作内容看似简单，但不容易做好。不要说现在，就是二十年后很多工厂都做得一般。一帮没法好好读书的家伙在钱柏成的带领下绞尽脑汁，过得很辛苦。简东阳对本地的文化水平知根知底，以鼓励居多。钱柏成松了一口气，每天都充电，用的是女儿的小学课本，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正在大家都以为简东阳会消停的时候，他又动作了，从大厂找了一位高级技工充任生产部副经理兼紧固件部主管，采购部因此不得不与打头机、搓牙机等设备供应商联系。设备部更苦逼，不仅要硬着头皮修理老掉牙的冷镦机，还要与技术部一起弄模具。

    简东阳在大型合资企业工作，眼光高，要求高，还是个工作狂。主管们苦不堪言，不得不集体找上门去，终于让简大老板停止了疯狂的动作。7月26日，总经理办公室正式签发了一份文件，云越机械短期内的三个部分敲定——

    农机部，经理纪延超，主要生产农机和相关零部件，农机以小型脱粒机、插秧机、免淘碾米机和榨油机为主，预研微型耕整机。

    轴承部，经理纪学众，主要生产用量大容易制造的微小型滚珠轴承，前期以普通轴承为主，逐步升级成精密轴承，替代进口。

    紧固件部，经理董青林，主要生产螺丝螺帽等十二类零件，主攻汽车用紧固件。

    简越偷看文件后暗暗担心，简东阳虽聪明，但受工作经历所限，低估了普通工厂的管理难度。紧固件的用量虽大，但国内的钢材不好，热处理工艺更是有欠缺，就算简东阳有关系，恐怕也不容易满足大众的质量要求。如果成品率过低，就赚不到多少钱。轴承方面，以纪学众的能力，很难做出好的轴承。

    方案中，考虑最欠妥的是质量升级。人是一种很贱的动物，如果养成不好的习惯，一旦根深蒂固，将很难改过来。平寺镇在山区，不容易招聘到合格的工人，如果以后升级，现在的这些人不能满足要求，只能换岗，前期的培训投入就会打水漂。如果流失，会出现竞争对手。这些是直接影响，间接影响如善后之类的更麻烦。经历过十年****的国人随着金钱的侵蚀，道德水平越来越低，而平寺镇巴掌大的地方，转圜空间很小。别看简东阳现在很受欢迎，再过些年就不一定了，人心是会变的。呵呵，这厮的计划真庞大，居然还有齿轮厂、液压件厂等等，想把基础零部件一网打尽，终极目标是发动机和变速箱。可垂直整合不是这么个整合法，什么都自己做，资金压力将会大得惊人。罢了，反正这十年的钱好赚，让他长长记性，免得变成偏执狂和精神病。

    搞工业确实耗钱，在山区搞工业更耗钱。一次上三个项目，云越农机拿到的贷款像流水般地花出去，却没有明显的效益。镇里很担心，郭镇长经常过来视察，看是否会危及前途，毕竟这次政府担保的贷款数目有些大。简东阳开口要100万，这个数字在90年很惊人，如果在沪上买房投资，差不多相当于2010年的3000万。好说歹说，最后给了70万。换句话说，简东阳不仅没有掏30万的收购款，反倒多拿了40万。

    70万远远不够，简东阳到处借钱，连贝胖子老爹的主意也打，包括农机厂员工中借到的，差不多弄了100万。加上被他处理掉的金条、银元和小铜佛，扣掉30万的收购款，云越机械的启动资金约170万。

    手里有钱，心中不慌。每次债主们过来拜访，简东阳都稳如泰山，即使在官场中打滚的老油条也没发现任何异样。一个人走眼可以理解，一百个其中还有老狐狸都走眼是天方夜谭，债主们便都认为简东阳有充足的把握能赚到大钱，于是动心思的人多了。可惜简东阳从不喜欢招待，连杨书记和郭镇长过来都在食堂用餐，只好放弃。

    轴承部和紧固件部的生产设备还没到，不能吃干饭，两个部门的人于是除了培训之外，都凑到农机部帮忙，帮着解决技术问题，优化生产工艺。

    首先摆平的是脱粒机，仅用了一天。小型脱粒机的技术含量不高，即便如此，老农机厂在松散的管理和得过且过的观念影响之下，竟然也做不好，脱净率低，进料容易卡，安全防范欠佳。问题解决后，农机部连夜生产了一批配件，第二天一大早便出发给客户免费改装。使用效果怎样未知，不过从突然增加的四台订单来看，有效果。

    相比之下，插秧机要麻烦得多。机插秧对秧苗的要求高，具体是怎么回事简越不清楚，也没兴趣去了解。他讨厌插秧，在澄溪的时候经常与母亲因为插秧的事闹得不愉快。也没有必要看，一帮专业农民半吊子技术经常发呆皱眉，显然进展不大。简东阳农民出身，熟悉机械，知道手下的水平，正在联系农业技术部门帮忙。

    免淘碾米机是简东阳亲自带的项目，似乎准备充足。插秧机的问题短期内解决不了，大家都盯着可以预计将大受欢迎的免淘碾米机。传统碾米机对米粒的损伤大，砂石多，分离率低，效率不高。早期淘沙一直是农村里煮饭的关键技术之一，如果没淘干净，满嘴咯嘣，让人瘆的慌。员工们对这个项目十分热衷，天天加班，想早些完工。以简东阳的关系圈和技术水准，成功应该不会太远。

    越明县及周边花生和油菜仔产量大，榨油机光本地的需求量就不低，镇里因此很关心。乔副镇长更是热心，有事没事过来溜达。说到姓乔的，这厮有个很有趣的名字叫乔福，故绰号“樵夫”。乔福很瘦，怎么吃也不胖；贝胖子很胖，不吃也胖。两人是竞争对手，都想更进一步。乔福知道贝胖子跟简东阳的关系，不过知道以他的能力，根本压不住简东阳这种人，索性放开了，有什么说什么。一来二去，双方居然成了朋友，让贝胖子很妒忌。

    现阶段，业务部和采购部是最忙的。简东阳很重视业务，一口气招了十名推销员，暂时以调查为主，兼收集业务情报。至于采购部，现在通讯基础建设落后，沟通不便，着实让人烦恼。此外，采购部整体的工作经验不足，效率低。

    简东明在业务部如鱼得水，似乎找到了方向，很长时间没回来。祁可玉也没闲着，在云越农机食堂工作。简东阳很重视制度化和福利，不但找裁缝店做了一批质量上佳的工作服，还建立了餐厅。这个什么餐厅用的房子是他租的，离农机厂不到两百米的一处平房。几十号人的饭菜不是小数目，还要抽时间回湾中村看看，祁可玉每天都很忙。

    老娘忙，简越不忙，每天不是带着简宁英在街上闲逛就是到农机厂学习加打探消息。7月底，他外出归来，很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人——俞敏洋，戴着草帽，蹲在食堂附近的树下抽着烟。——绝对不会认错，浓眉大眼，一字胡，与普通农民不同的偏白的皮肤，除了年轻些，跟十年后的俞敏洋没有根本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