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定

    简越选择留学目的地时，所有的人都疑惑不解，包括始作俑者。简东阳说能办TUM的留学手续，一半是诈唬，一半是希望侄儿过去进修，而不是长时间留学，因为简越不需要规规矩矩地坐课堂，更不需要TUM的学位装门面。90年代的德国是一个传统产业仍占主导的国家，有些跟不上时代，大学远不如美国有活力。伽云投资和美江贸易已在美国建立了据点，有专业部门收集资料，简越不可能不知道德国现在并非首选的留学地。

    简东阳劝，韦鸣辉劝，雷浩平劝，卫耀华劝，余维家也劝，受过高等教育的亲近人都劝，但简越不为所动，一定要来德国，并且打定主意满十六周岁之前不回国。换句话说，2001年6月18日之前一直呆在国外，差不多七年。亲友们都忧心忡忡，如果没有良师，小神童长大后恐怕很难控制住庞大的明月系。

    为什么要来德国？简越自己心知肚明，四个原因：一是不想让伯父简东阳提前进地狱；二是完成一个心愿；三是自己动手建立真正可靠的支点，瑞典计划对未来的发展非常重要，必须盯着；四是国内的关系圈正在逐步侵蚀他的内心，影响读书的情绪。

    重生后，简越竭力减少小动作对亲人的影响，他很小，没有能力从根本上消除副作用。可惜还是失算了，前世经历的影响如影随形，始终无法彻底摆脱。

    林弋楠智商出类拔萃，奈何生活习惯不好，贪吃而且喜欢睡懒觉，加上只想做工程师，没读博士，在学术圈里没有名气。没名气不代表没实力，烧烤店上轨道后，他磨着简越开了一家小机械厂，专接一些高难度小批量的订单，第一年便赚了50多万，第二年利润翻倍。这家叫‘亦楠机械’的小厂也是林弋楠的实验室，只有十位员工。人虽不多，但个顶个。

    客户群稳定，来自老婆俞亦雪的压力没有了，林弋楠故态复萌，一天到晚泡在爱好上，自称是在搞发明。俞亦雪是烧烤店的财务经理，每天都很忙，没空管工厂，再说不懂技术，没法管。简越苦劝林弋楠无果，不得不接过管理权，否则工厂要散架。在家族所属的两家企业中，他是俞越烧烤店的董事长兼亦楠机械的经理。工厂小，林弋楠没兴趣扩大，请不起也不敢请人来管，可怜的经理大人身兼数职，生意忙时还得充当cao作工，直到俞亦吉大学毕业才恢复自由之身。孰料不到一年就出事了，还TMD重生了。

    平寺人不傻，越明人也不傻，那么多人都不愿接农机厂的烂摊子，自然有原因。云越机械是在农机厂的基础上建立的，90年代初落后的设备、糟糕的工人素质、老旧的工艺、不稳定的供应链自公司成立起便困扰着简东阳，即使频繁培训，努力工作，仍无法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简越在云越机械练手的时候，不自觉地将二十年后大幅改良的生产工艺带了进去。身体越好，技术越熟练，带进去的东西越多。加上他喜欢做高难度的零部件，简东阳又喜欢总结，云越机械短短一年便脱胎换骨，良品率飙升，利润暴增。云越机械是什么？云越集团的源头。虽然他后来意识到了，装作爱好转移，很少去工厂，但仍无法减缓云越集团的技术进步速度——尝到了甜头的管理层对研发新技术新工艺十分热衷，根本不需要外力推动。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立宇酒店成立后，因为餐饮是简越前世的事业，对其了如指掌，从酒店建设之初便积极参与，从规划设计，到建造，到招聘，到运作模式，到制订管理制度等等，事无巨细。只要他觉得有瑕疵的地方，立宇酒店管理层就得改到他满意为止。

    企业员工的流动必须控制在适当范围，完全不动是死水一潭，流动率过高会影响日常运作。

    餐饮是一个员工流动很大的行业，究其根源是利益分配。普通员工辛苦，每天很早上班，很迟下班，拿的却不多。差厨师影响生意，好厨师呆不久便想自立。俞越烧烤店改成公司后，简越出高薪请好厨师，又制定了一套详细的普通员工奖励制度，将收入分配向做事的人大幅倾斜，成功找到一批踏实的好员工。在澄溪，俞越烧烤店是餐饮行业员工流动率最低的企业，因为普通员工都能拿到5000以上的月薪，还包吃住。

    餐饮行业竞争激烈，如此高的人工支出，留给老板的利润很少。俞越烧烤店的员工都知道，工作起来很卖力，严格执行8S管理体系，唯恐烧烤店办不下去或落在后边被解雇。

    烧烤店的利润率确实不高，可是架不住量大，又有特色，一个月便收支平衡，接着开始赚钱。简越迅速启动了第二阶段的计划——自己当自己的供应商，即垂直整合。随着计划的逐步实施，烧烤店的食材质量越来越好，成本也越来越低，生意越发地火爆，不到两年就开了两家大型分店。

    简越不是慈善家，也没兴趣多缴税养一帮猿类，因此隐瞒了垂直整合环节，连家人都没说。原因很简单，俞敏洋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有些怕事。如果知道继子做了那么多手脚，肯定要阻止。

    前世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重生后不同了，有靠山了。立宇酒店成立后，简越迅速启动了软控制计划，将前世积累的经验用在立宇农业的经营上——在平寺镇和樟宁乡每一个村设立一家功能齐全的农业服务站，给农民们提供技术支持，收购农产品，本地分级包装，然后发到立宇农业研究所的农产品仓库。这种运作方式农业公司和农户都很喜欢，省心便利，每个月末拿着单子到立宇酒店结账即可。其他公司多次想进入平樟两地，都被立宇农业挡了回去，因为立宇农业和供应商是双赢。

    简东阳看到了8S，很喜欢，毫不犹豫地在云越集团付诸实施；看到了连锁服务站，很喜欢，拿走资料研究，不久云越集团出台了“3000计划”；看到了自己给自己当供应商的反拖运作，很喜欢，开始研究汽车零部件后市场，研究院拆解主流轿车，工厂生产副厂件，云越集团各地的维修站摇身一变，成为汽车修理厂。

    洋葱头做事向来风风火火，流氓辉跟着凑热闹，“3000计划”自启动后一日千里。首先是发达地区——京津、长三角、珠三角，然后是省会城市，再后来是汽车较多的富裕县市。简蝗虫所到之处，规模小的同行纷纷退避三舍，然后与车厂对上了，直接动了车厂的奶酪——售后服务市场利润。以广标为例，云越集团现在几乎控制了其售后服务，绝大部分505车主都去云越维修站保养和维修。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等广标缓过气来，肯定要找云越集团的麻烦。

    简东阳一刻都闲不住，而且善于学习，就连立宇集团的食材分级体系他都能找到可以学的地方。简越很抓狂，如果再这样下去，老简真的要进地狱了——跑得太快，收不住脚。问题是，现在的老简不能进地狱，否则云越系会崩溃。在大集体中，云越集团是基石，作用相当于军队。一旦被收编，其他成员企业都会成为老虎们的战利品，包括明月系的国内部分。

    “老简啊老简，以前真没看出你这么不靠谱。”简越喃喃自语。薛辉普觉得很莫名其妙，“简总哪里不靠谱了？”

    简越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笑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伯父有多动症。”

    薛辉普说：“简总确实需要静静，我总觉得他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昨天给韩品喜电话，他说简总带着女儿去加拿大度假了。这辆E400怎么样，满意不？”

    “你的座驾，你满意就行，不用问我的看法。”

    薛辉普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你一坐上来就不说话，神色阴沉，我们都以为你生气了。你说的华灿集团，想找个德籍华人当董事长，我觉得张哥就行，他马上要入籍了，又靠得住，熟悉餐饮行业。”

    简越淡淡地说：“华灿你一手运作，如果你觉得张哥行，就选他。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想法吗？”

    薛辉普咬咬嘴唇，“我不知道，你直说吧。耀华说你性格变幻莫测，我也是这样想的，一直摸不准你的真实想法。”

    简越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最烦恼的就是，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敢承担责任，或者愿意独立去完成一件大事。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的表现很掉底子，居然要一个孩子去决策。更可笑的是，大家都在玩小动作，留后路，真是白读了那么多书。”

    薛辉普不吭声，简越缓缓继续：“你们的智商都不差，社会经验也够，为什么一直畏首畏尾的，到底在担心什么？”

    薛辉普轻声道：“明月系发展太快，摊子过大，又没有真正的总裁，大家都觉得很累，很惶恐。我们一直觉得很奇怪，以你的智商，不可能意识不到这种困局，为什么？”

    简越似笑非笑，“你们是不是觉得浮出水面让别人一网打尽才对？说实在的，我觉得你们的心态很奇怪。”

    薛辉普有些苦恼地挠了挠脑袋，嘟哝道：“不奇怪，我们从没有跟天才一起相处过。你的性格未定，我们很担心你成年之后是另外一个模样……”

    简越喝道：“你干脆点，不要吞吞吐吐的，我的消息很灵通。”

    薛辉普咬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简越有些抓狂，“我真想把你们通通踢掉，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通。告诉你，我现在很烦，如果你们觉得跟着一个性格变幻莫测的孩子没有前途，可以提出离职。我会给足够的补偿，然后安安静静地读我的书。你给雷浩平和顾世丰打电话，立刻打，如果他们再犹豫，我们拜拜！”

    “你不要生气。”薛辉普赶忙出声：“顾哥问题不大，雷哥现在很被动，有大老虎在步步进逼。”

    简越轻蔑地笑笑，“多大的老虎，是他心中的老虎吧？告诉你，当初他找上门来时，我心里就直打鼓。后面云越集团出事，伊莫投资刚好手里有钱，未免太凑巧了。我虽小，但不傻，凑合过头必有猫腻。嘿，‘我老婆被一个很有势力的王八蛋看上了，必须找个靠山’，多好的理由啊。现在好了，靠山韦鸣辉也被搞定了，所以他苦恼了。我就很奇怪，先不说有多少人会喜欢少妇，夺妻之恨非同小可，雷浩平不是普通人，有绿卡，随时可以出国，如果不把他彻底搞定，后患无穷。我起了疑心，立顺安成立后，我让他们去沪上调查。”

    “你查到了什么？”薛辉普小心翼翼地问。

    简越面无表情，“雷浩平从91年开始，就在为一头老虎洗钱。92年，我伯父在沪上证券市场狂卷三亿，我弄了9000多万，加起来就是四亿。老虎认为，我是我伯父的暗棋，所以决定抽掉，派出雷浩平接管了我的资金。去年2月的行动是障眼法，3月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孰料抽薪失败，反倒被我伯父利用起死回生。老虎一派的人很失望，接着大喜，因为他们发现云越电器的利润惊人，于是做手脚，想以巨额偷税罪弄死我伯父。接着群辉电气设在沪上，群辉建筑占19%的股份，再接着我伯父将20%的股份转让给我，然后韦鸣辉又低价抛售股份，你不觉得一连串的事不大对头吗？”

    薛辉普咽了一口吐沫，“你是怎么知道的？”

    简越冷冷道：“我花了2000万，老虎身边的人连老娘的内裤都卖给我了，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惹火了我再出一亿请人把老虎宰了！”

    薛辉普一哆嗦，“你千万不要冲动，我们大部分人还在国内呢。”

    简越哼了一声，“这就是我为什么装糊涂的原因，我们现在已完成布局，根本不怕老虎。再过十年，普通老虎在我面前就是小猫。唉，我的运气真好啊，打瞌睡都有人送枕头，一亿美元，爽！”

    薛辉普挠挠脑袋，“既然雷浩平是老虎的人，那群辉电气现在不全落到老虎手上了吗？”

    “错！”简越晃晃手指，“我手上有一整套手续，除非干掉我，可惜如果干掉我，我伯父还在。干掉我伯父，我伯母手上还有复印件。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来德国了吧？”

    薛辉普沉默片刻，“我想你对波兰有兴趣，准备在波兰开厂——公司税低，工资低，适合生产小家电和自行车这样的劳动密集型产品。选定的地点应该是紧挨着东德的什切青省，附近有港口斯维诺乌伊希切。我觉得你看上了沃林岛——波兰最大的岛屿和海滨疗养胜地，想把波兰事业群的总部设在沃林镇。”

    简越竖起大拇指，“你总算恢复正常了，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WAC水冷空调的专利在云越集团手里，想做什么不用征求雷浩平的同意。小家电未来的平均利润肯定比大家电高，所以一定要不遗余力地拓展。这事交给你了，如果搞定，有股份。我的习惯你知道，能拿多少股份你心里有数。”

    薛辉普沉默一阵，“我们十年之内的重心应该在波兰、瑞典和德国，对不？”

    简越点头，“波兰是欧洲为数不多的适合开公司的地方，初期艰难，一旦完善，将进展神速。”

    “我可以帮忙。”一直不吭声的司机张义鹤插嘴。

    简越扑哧一笑，揶揄道：“张大董事长，你今天够低调的。”

    张义鹤干笑两声，“我这不是在听你们讲重要事情吗，——我真的可以帮忙，我们圈子里有波兰人，而且就是什切青省人，在法兰克福混，可以带路。法兰克福的波兰人很多，如果你们决定投资，我可以轻松找到一个波兰带路团。”

    薛辉普大喜，连连追问细节。张义鹤逐一解答，末了总结：“波兰人跟我们华人一样，虽在异国，但同样希望祖国能发展起来，只要是正当生意，他们又有好处，肯定会卖力地帮忙。环境你们不用担心，只要投资额够大，寻常人等根本不敢作祟。”

    “我知道了！”薛辉普突然大叫：“雷浩平的5%是替老虎占的，我们已化敌为友。老虎弄到了一笔外汇，知道我们急需外汇，又擅长理财，便让韦鸣辉送过来，顺便分点好处。”

    “还有呢？”简越笑眯眯地问。

    薛辉普说：“雷浩平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有钱了，不想再给老虎洗钱，发现你在调查，知道事情迟早会漏风，便以退为进，给你打工——送表弟去瑞典、殷家老三嫁给耀华是投名状，以示忠心。”

    “继续。”

    “老虎能成为老虎，自然有原因，不会做专吃一家的蠢事。前面动手，是因为简总的钱来得太快，又漏洞百出。后来简总渡过危机，云越集团日益精纯，光环众多，很难彻底打倒。我们伸出橄榄枝罢战，老虎顺势同意，化敌为友。立宇集团的农产品进沪，老虎帮了大忙。我真是太蠢了，身居要职，却一叶障目。”

    “继续。”

    薛辉普双手一摊，“完了，就这么多。”

    简越笑笑道：“你只看到现象，却忽视了本质。对大团体来说，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老虎虽是政客，但所在的派系本质上是一个大团体，团体成员不可能永远在台上，家属需要出国，需要享受，需要留退路，与一个海外关系广泛的大团体死磕非智者之为。我们同样，华夏市场大，遁去海外是很愚蠢的做法。合则两利，斗则两败俱伤。”

    薛辉普自嘲地笑笑，转头跟张义鹤聊天。简越静静地听着，目光直视前方的一辆欧宝——艾尔莎的车，郝宗观陪驾。估计这是艾尔莎开得最慢的一次，德国高速大部分地段限速250码，张义鹤说老婆车技了得。

    不知道是发达的公路交通造就了发达的汽车工业，还是相反，想在汽车领域打败德国人十分困难，这里有适合汽车工业发展的土壤。就算在日本车广受欢迎的彼岸，BBAP日后仍将日本人的高端车打得一败涂地。汽车工业确实需要底蕴和历史积累，沃尔沃计划只许成功不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