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戏新说

    “真的吗？”俞敏洋蹭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你不要想太多，”祁可玉赶忙补救：“我们当时的感情很纯洁，你是同龄人，应该能体会到。”

    俞敏洋怔了怔，自嘲道：“瞧我，快40的人，两个孩子的爹，还像个毛头小伙一样争风吃醋，真是贻笑大方。你继续！”

    祁可玉说：“虽然我们当时很纯洁，但的确是在处对象。8月的时候，我们去歌厅唱歌，碰到了韦鸣辉，他调戏我，东阳跟他打了一架，头破血流。如果不是大螃蟹的爸爸庞冬烨在场，可能会难以收拾。这件事情过后，我担心再碰到麻烦，离开沪上来澄溪避风头。当时通讯不便，他很忙，于是我们的联系慢慢少了。我发现我在东阳心目中的地位没有我想的那么高，可是又不死心，经常过去找他。”

    “后来呢？”简越问。

    祁可玉说：“这段感情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发现自己不是小孩了，不能凭着感觉走，敏洋这种人才是适合我的另一半。83年底家里催着结婚，我决定选择敏洋。谁知婚事出了变数，很郁闷，于是习惯性地跑去灵伽寺散心。”

    “您那天喝多了，对不？”

    祁可玉尴尬地笑笑：“我一直觉得自己酒量好，谁知那段时间忙得厉害，身体不怎么好，又心神不宁，没控制好，到傍晚的时候还晕乎乎的。还有——还有……”

    简越似笑非笑：“您当时对夫妻之事一抹黑，我爸发现您误会了，但没有澄清，带您回租的地方给您做了晚餐，又灌了两杯，于是您早早休息了。醒来一瞧，坏了，认错人了，于是决定将错就错。”

    祁可玉刚要说话，简越继续：“这是您想要说的版本，不过我觉得真实版本应该是，您吃饭的时候就发现我爸和我伯父是亲兄弟，我爸比敏洋爸爸帅，又体贴上进，做得一手好菜，你心生好感。敏洋爸爸暗地里处了一个对象，您认为被骗了，心生怨恨，突然发现有一个不错的，立刻决定结婚。也许还有一个原因——您当时有孩子气，一定要让我伯父不舒服，同时向敏洋爸爸示威。”

    祁可玉默然，俞敏洋接上：“你怎么知道我暗地里处了一个对象？这事没人知道，我除了父母没跟别人说过。”

    简越笑眯眯地说：“您都说了您很传统，10月结婚，家里都在准备了，9月突然取消婚约，唯一的解释是您找了一个备胎，准备眼睛一闭把婚结了。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您的选择困难症仍然存在——不自信，逃避责任，缺乏自立意识，害怕失败。”

    俞敏洋挠挠脑袋，“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叫选择困难症，但你说的这些我确实有，连是否开公司都犹豫了很久，你继续。”

    简越说：“我伯父刚毕业就结婚，除觉得我伯母很对他的胃口，还跟家庭和教育经历有关。兄弟俩的审美观类似，我伯父喜欢的女人，我爸也喜欢。不同的是，我伯父是大学生，比较理性，又胸有大志，觉得我妈读书少，孩子气严重，权衡再三还是选择了我伯母。哥哥结婚，弟弟立刻觉得孤单了，也准备成家。”

    “还有呢？”

    “80年代初大学生地位高，我妈不傻，隐隐知道我伯父放弃她的真实原因，只是仍抱有奢望。见到我爸后，发现我爸很适合作为替代选择。双方一拍即合，立刻决定结婚。他们办婚礼的时间是84年国庆，比您家里定的婚礼时间早。小镇漂亮姑娘少，我妈又在理发店工作，您对象知道您跟我妈的关系。我妈回岩田收拾行李说起结婚的事，被您对象知道了，您对象认为我妈把您踢掉了，她是备胎，很不舒服，决定等等看。您和您对象深入交往了一阵，发现她只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另一半。”

    俞敏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道：“没错，就是这样。阿莹表面乖巧可爱，善解人意，实际很任性，而且有些懒。我讨厌懒女人，交往半年后，我再也忍受不了她的小脾气，果断分手。你继续！”

    简越说：“我伯父发现我伯母结婚时不是处，心里憋得慌。我爸发现我妈跟我伯父的关系远比想象中的深，不肯领结婚证。我妈发现我爸的真实性格不好，后悔了。您接连处了几个对象，发现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妈，准备吃回头草。当时我已经出生了，您父母坚决不同意您的决定，于是您托舅舅在石岙村找了一块地，另建新家。我们所处的地方，是您舅舅80年代初买的宅基地。您跟您舅舅的关系非常好，所以您母亲排斥荣家时，您也跟着排斥。”

    “还有呢？”祁可玉问。

    简越眯了一下眼睛，淡淡地说：“下面是关键部分，跟我有关的，需要您来说。”

    祁可玉沉默一阵，叹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直说吧——你敏洋爸爸不怎么会赚钱，我想在简家弄点补偿，带到澄溪来。我知道你爷爷简鹏生在世的时候弄了些古董，准备分一杯羹。谁知你爸嘴巴很紧，我打探了很久，仍没有任何线索。你可能不知道，你外公年轻的时候盗过墓，所以我对古董知道一些。”

    “继续！”

    “你年纪小，我准备边照顾你边找古董。我和你敏洋爸爸当时年纪都不大，可以等等，也有必要等，新家没有完工。我本打算88年离开简家，谁知那一年你生了一场大病，我决定再等等。89年，我无意中发现你爸另外找了一个女人，于是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准备等90年你过完生日之后离开。没打算带你，因为你敏洋爸爸传统，收入不高，他哥伟洋在政府做事，只有女儿。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简越说：“我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也比想象中的诚实。子女不应该成为父母追求幸福的障碍，你照顾我到五岁，已经尽了母亲的责任。”

    “我就不信你一点怨恨都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我十年不跟你直接联系，就是怨恨。不过你十年不跟我联系，未免有些过头了。”

    祁可玉看了俞敏洋一眼，沉声道：“现在跟你直说也无妨——你敏洋爸爸怕事，我不怕。我不跟你联系，主要原因是，我认为现在的你不是我儿子，我真正的大儿子已经不在了。”

    简越轻笑：“按照你和老简的逻辑，爱因斯坦的父母应该天天去教堂。”

    祁可玉蹙眉道：“知子莫若母，你溺水之前没这么聪明，跟爱因斯坦完全两样。”

    简越纵声大笑，“老娘，我知道你这些年读了很多书，可是跟我相比完全不是一个层级。你跟老简本质上不是一类人，你不跟我联系，不是认为我鬼上身，而是等我怨气消散。阿雪像你，读书成绩很好，阿吉像敏洋爸爸多些，不过仍很聪明，你当然有自信能生出像我这样的儿子。也许你自己都没发现，你骨子里有些自恋。”

    祁可玉傻笑，俞敏洋偷笑。简越继续：“老简低估你，我不会，因为我是你亲生儿子，很多性格和习惯都像你。敏洋爸爸前面那么激动，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老简这些年一直与你有联系，对不？”

    祁可玉点头，“你敏洋爸爸做建筑，你伯父能帮得上忙，他愿意帮忙，我当然不会拒绝好意，毕竟我们不富裕。其他你知道的，我跟你爸实际上没什么感情，他给我留下的都是不愉快的回忆。我现在有一些问题，如果你还把我当母亲看待，就坦白回答。”

    “你说，只要是能回答的我知无不言。”

    “你很小就不喜欢你爸，为什么会给他立宇酒店的股份？”

    简越笑笑道：“我信奉以牙还牙，谁敢对我使用冷暴力，我就用冷暴力还回去。”

    听众面面相觑，祁可玉说：“他现在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似乎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简越嘿嘿一笑，“他做的，都是我想要他做的，他这些年一直被我牵着鼻子走。这个问题到此为止，下一个。”

    “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发现岩洞里的笔记和小黄鱼的？”

    简越反问：“家里有什么东西是我找不到的？”

    祁可玉语塞，俞敏洋接上：“你别误会，我们对简家的秘密没兴趣。小玉，你现在不是简家的媳妇，简家的隐私不要再问了。”

    祁可玉连连点头，“是我糊涂了。我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愿提携你可坤舅舅？你只有一个舅舅，他也没得罪你。”

    简越诧异道：“我现在还是学生，怎么个提携法？”

    祁可玉说：“你五年只见过他两次，而且都是我带你回娘家的时候见的，你认为他人品差。我想说的是，你想错了，你舅舅不去湾中村，主因是你爸。齐悦贸易目前没有主管，你舅舅一直在做生意，经验丰富，即使做不了总经理，也可以做部门主管。”

    简越心底冷笑，如果不是两世为人，又调查过，还真不知道祁可坤的为人。这老小子不但脸皮厚，势利，喜欢顺杆往上爬，而且扛不住诱惑。如果放他进入齐悦集团，以后肯定是一颗定时炸弹。简东明的人品虽不怎么样，但不是什么脏水都可以往他身上泼。

    儿子老神在在，祁可玉知道没有希望，幽幽地叹了口气。俞敏洋咳嗽一声，“小越，我知道你接受你舅舅加入齐悦集团的可能性很小，我想问的是，如果他入股玉雪饭店你反对不？”

    简越说：“玉雪饭店是俞家的产业，你们做什么无需征求我的意见。技术、管理和资金不用担心，我会支持你们。”

    俞敏洋松了一口气，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很担心你以后不管玉雪饭店了。”

    简越严肃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了，亲归亲财要分。我很忙，没有时间去帮你们筹划，我的援助也不是完全无偿的，以后公事公办。比如贷款，我只能帮你们担保，钱和利息还是要你们还的。”

    祁可玉说：“你受你伯父的影响深，我们都能理解，也不想让你为难。我第三个问题，你将来准备在哪住？”

    简越说：“我在金桐镇葫芦山脚下找了一块地皮，岩田太吵。我想请敏洋爸爸帮我做房子，只是我的图纸有些复杂，要求高，希望长吉建设有能力施工。还有，我选的宅基地是别墅区的一部分，如果施工质量好，别墅区同类的房子以后都给长吉建设做。”

    祁可玉和俞敏洋对视一眼，后者问：“投资有多大，工期多长？”

    简越说：“两年内完工，只做毛胚房和基础设施，投资2000万左右，精装修你们不用管，也做不好。具体事项你跟齐悦装饰总经理柏华蓝联系，你应该有他的手机。如果我的房子能做好，我保你两个亿的远期订单，毛利不低于4000万。”

    俞敏洋大喜，连声道谢。简越摆摆手，“客气了，希望长吉建设不要让我失望。第四个问题呢？”

    “你为什么不要明月科技了？”

    “你为什么不把名字改回来？”

    祁可玉说：“我不想再跟你爸扯上关系，石岙村又有叫‘可月’的，索性改了。其实我上学之前就叫‘可玉’，现在用的名字不是你爸最开始叫的。”

    简越笑道：“这不就得了，我现在可以坦白——我取‘明月科技’这个名字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你和我爸，而是那首七言绝句。你们经常吵吵闹闹，我早就受够了，巴不得你们早点分手。你们一分开，我很快清静了，过得很快活。老娘，你独立，我也很独立，遗传的。”

    祁可玉怅然若失，俞敏洋立刻岔开话题，开始讲澄溪这些年的变化。简越静静地听着，不时插几句。不同的人视觉大不相同，与宋高胜相比，俞敏洋讲的东西水分很少，基本上都是干货，当然也跟性格和身份有关。亲人毕竟是亲人，虽然亲戚未必比朋友可靠，但靠得住的亲戚往往比朋友更值得信任，毕竟血缘是很难绕开的东西。

    菜不多，下午都有事，午餐不久便结束了。简越搬了一把椅子，端着茶杯，坐在门口发呆。忽然摇头苦笑，兜了一大圈，回来之后才发现——阿三是他，小简总也是他，也许虚拟人沃尔纳-扎赫还是他。不管是重生还是穿越，这具身体的本源意识都不会真正消灭任何同源的意识。先前的错觉，只是时间和环境引起的心态变化罢了。92年定的计划，发展到现在，虽然已变得面目全非，但有些子计划从没有真正变过，比如突然回国。

    这次回来，私事主要有两件：一是看望俞敏洋一家，二是见简月。虽然他对母亲心有芥蒂，但母亲就是母亲，吃过苦，尽过责任，母子亲情中的瑕疵可以忽略。前世俞敏洋、俞亦雪和俞亦吉带给他的都是美好回忆，这样的关系不能丢了。第一件事已完成大半，未来两周肯定能全部完成。相比之下，第二件事难以抉择，也许是心态和地位变化，也许是恨屋及乌，也许是认为前世的幸福生活中做了鸵鸟，也许是对两个小不点还没有培养出足够的感情，也许是其他。不管怎样，没有简月，他以后的人生不会有任何不幸福，也许幸福还会更多一点，麻烦会更少一点。

    “我听说你在德国找了个女朋友，怎么不带回来让我瞧瞧？”祁可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简越扭头笑道：“怎么着，你不到四十，就想做奶奶了？”

    祁可玉也笑了，“我听人说，你在德国的女朋友出身名门，叫艾格妮丝，对不？”

    简越在心底将窦文嫣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却说：“艾格妮丝家境确实很好，不过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祁可玉沉吟片刻，“我们母子多年不见，你今天刚回来，我本不应该干涉你找女朋友，不过简郁骏很阴险，你们同宗，他女儿辈分又比你大，不是良配。我当年就是凭着感觉走，才吃了六年的苦头，你一定要引以为戒。”

    简越啼笑皆非，不同的人关心的东西果然不同，前世母亲不喜欢简月，今生似乎没有根本性的改变。随口应道：“你不吃苦头，就不会有我，这句话谁都可以对我说，你不能。我从没有见过简郁骏的女儿，艾格妮丝纯粹是凑巧。”

    祁可玉半信半疑：“怎么他们都说你92年见过她？”

    简越很肯定地说：“我没有见过，当时我在天堂度假村。你是不是还知道其他的东西？”

    祁可玉神秘一笑，没有回答。简越隐隐觉得不妙，老娘这种笑容他很熟悉，不是故作高深，而是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