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03 章 岁月缠绵
“上仙为何不用仙力，反倒躬亲己行？”见瑶光撩衣掠袖，漓星蹙眉好奇道。 “一味依靠外力，忽视了自触觉、听觉、视觉所感受到的东西，这般也就听不到自己内心的声音了。以手临万物、以耳听世情、以眼观世界，凡人终其一生便是在做这一件事，在中所得、在中所失，倒也乐此不彼。” 因为张猎户还需好生修养几日，是以瑶光这几日也没有急着离开。反倒是看着摇摇欲坠的木屋，不自觉的修缮了起来。 瑶光拿着木板一块一块地固定在了墙上，继续道：“修道中人的视野全是由神念所得，可也丢掉了最为原本的能力，这已然落了下乘，又如何得道？身容天地，以身感受世间百态，得心之所适，或也是世间生灵该做的事。” 似是明白了他话中的涵义，漓星不自觉的感到周遭的一切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草、那石、那些本没有生机的事物仿似在瞬间拥有了生命，而它们亦用着自己的方式感悟天地。 在永恒的失落之地，魔气翻滚。不知名的神秘空间，妖气纵横。人族生灵的集散之地，勾心斗角。云蒸霞蔚的逍遥九天，萎靡不振。 那些原本看不见、听不到的事物，竟是在一瞬间清晰的呈现了出来。漓星忽然感觉自己仿若站在天地的顶端，端看世间，只是这感觉却来的分外冷清和孤寂。 漓星转身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手托着下巴倚在石桌上，低喃道：“这便是你眼中的世界吗？如此孤寂绝望，可昔日的你不是这样的！” 漓星静静地看着忙碌的青色身影，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泛起了阵阵柔情，恍恍惚惚地掉进了回忆里。 五千多年前，漓星还只是仙界一株刚有意识的仙草，生长于天问阁后山的云落谷里。 有一天，云落谷里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他脚踏清风，衣袂飘然而至，面若冰霜，空灵的眼眸冷淡地看着谷里的一切。 白色的身影恬静淡然，愣神的漓星，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一股仿若迟来了千万年的喜悦。 他，从天的那一端缓缓向她走来。每走近一步，映在她叶片之上的影子便清晰一分。恍惚间，已到了她的身前。 他慢慢俯身，轻轻地打量着那株灵胥仙草。唇角微微勾起，漾起好看的弧度，墨色的眸子古井无波，却又带着不明所以的迷惑。 被他这样瞧着，漓星忽然发现她的灵魂好似被灼烧一般，心底陡然生出几许不知所措的惶然来。 他怔神打量了半天，似是瞧不出什么一般，微微摇了摇头。青年缓缓站起，转身径自走了开来。 看着渐渐模糊的身影，漓星心底不明所以的喜悦感转瞬不见，涌起了仿似自亘古而来的失落。 可是意料之外，第二天，那个人又来了。 这次他没有很快离开，灵露被他轻轻浇在了灵胥仙草的枝叶上。似是做完了一切一般，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了那株仙草身边。 第三天，还是那个时间，他再次来到了云落谷。将不知自何处得来的灵丹碾碎，轻轻地洒在了土上，便依旧坐在那株仙草旁边。 但他却启唇，轻轻地说：“我名唤瑶光，不知自何处来，又该往何处去。只是……”他落下了眼，眼神迷离，终是没有说下去。 第一百年，第一千年，第三千年，他每天都来，她每天都等。 他带来灵露、灵丹，她静静吸收，缓缓生长。他说他的生活，她安静地听着。 或是在那些岁月里，那株仙草已然将他融进了每天的画面里、记忆里、生命里。待发现，却是再也逃不开。 一切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恬静又美好。 四千年来，瑶光每天如期而至，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说着他的快乐与烦恼。 “师父又罚我了，让我好生修炼，万不可……以灵丹提升修为。” 瑶光垂首，淡漠的眸子打量着眼前的灵胥仙草，蹙眉道：“真是怪了，四千年的时间，每一天我都为你带来灵丹，为何时至今日还不曾化形？” “快了、就快了……” 她多想亲口告诉他，只是他听不见。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借着清风摇曳着枝叶。 “你是听见了吗？”言毕，他又微微摇头，唇角勾起了一抹苦笑。 他缓缓站起身来，踏着清风飘然而去。云蒸霞蔚之中，白得不惹尘埃的身影不知为何多了几抹萧瑟之意。 下一天，她渡化形劫，他未曾来，她只当他有事缠身了。 魔云密布、妖力肆虐、仙气纵横，她终于明白了一切，只是她已再无半分灵力。 望着那抹淡然到极致的身影，漓星心中微微一叹。瑶光，是你变了，又或是我的记忆模糊了？ 昏睡多年的张猎户终于在三日后醒了过来，自是免不了要对瑶光千恩万谢一番。 “瑶光哥哥，你今日就要走吗？” “是啊上仙，您救了我，我们父子还未来得及好好谢谢您，为何不多留几日？” “能救下你却也是缘分使然，你不必放在心上。小离，日后要好好照顾你爹。” “瑶光哥哥，我会的。”小离紧紧地抓着张猎户的手，希冀道，“大哥哥，我以后可以和你一同修道吗？” “小离，修道是孤独的，有时候还必须放弃自己苦苦追求的美好，一个人独自存在于世间，满是孤独的过活在漫长的岁月里……” 垂眸轻看，小离一脸希冀，眼神坚定。瑶光不自觉地一愣，眼中划过一丝错愕。 许是想到小离的以后，瑶光点了点头：“待我忙完了事情之后，我会再来看你。若你还想拜我为师，我便收下你。” 漓星听了这话微微一怔，不免觉得诧异，他竟会答应？ “瑶光哥哥，那你一定要来看我。” 瑶光点头，踏着清风飘然而去。 看着慢慢消失在天际的青色身影，漓星敛着眉不知唧唧哝哝地说了些什么，转过头和小离父子俩说了几句，便已不见了身影。 瑶光怎么也想不到，他日再见到这少年时竟已是物是人非。他更想不到，这个因缘际会之下遇到的少年会与他牵绊一生，以至于他心心念念付出一切、至死不休的唯一执念都是因为这个少年得到了成全。 彼时海阔山遥，天地安泰，六界生灵和谐相处，而那护佑天地的人也终是携着他那一生所爱所念之人逍遥世间。当然，这却是后话。 明净的天空浮云飘曳，和着柔和的阳光把湖水染成了斑驳陆离的模样。微风轻轻拂过，凝静的湖面泛起了圈圈涟漪，托起无数光带。潋滟波光与天上低垂的云幕并上那缥缈至极的身影，俨然一副淡彩的水墨画。 “你出来吧。”瑶光静静地看着湖面，容颜上尽是悠扬淡然的模样。 告别了小离一家人，瑶光因需要化解心中魔障，便想回到仙界天问山寻找机缘，可奈何身后一直跟着一条“尾巴”。 许是认为仙界中人厌恶妖魔二族，是以瑶光这几日来一直逗留人间，便是想摆脱身后的漓星。但不管他怎么做，漓星始终跟在他身后，既不出来亦不离开。 一抹绿色的身影缓缓出现，脚步轻移间已到了瑶光身后。温柔的目光静静投放在青年身上，瞅见他微微转身，女子忙低下了头。 “你为何要跟着我？” “妖魔都怕你……” “你是想让我保护你？” “……” 瑶光怔怔地看了她半响，方淡淡道：“那你便跟着吧！” 微微摇了摇头，瑶光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而去。 朝眉目淡然的瑶光看了看，漓星轻轻舒了口气。当初相见时，他虽说温和却有一股天生的疏离之意，在小离家中的几日相处，他身上的冷漠之感倒是弱了许多。 瑶光这句话终究是应了她的心思，漓星悄然一笑便急忙跟了上去：“上仙，你真的要教小离修道吗？” “他如今不过是一少年，想来过上几年便也忘记了。” “以我对小离的了解，只怕他不会轻易放弃。他虽只是一个孩子，可心性比大多数人都要坚定。修道者与天争命，劫难重重，虽拥有长久的寿命，可也不过是天道下的蝼蚁，倒不如似凡人一般，激扬一世。” 许是被她言语里厚重苍茫的气息感染，瑶光一怔，转头望向漓星。这小妖不过化形数百年，却不想还有如此心性？更为奇怪的是她身上那股似亘古长存的气息，恍恍惚竟让他感觉十分熟悉。 可他明明从未见过她？ “上仙……”见身前那人静静地打量着自己，漓星洁净的面容上泛起不可名状的羞赧。 “三年之后，若他心性还如你说的那般坚定，我自会遂了他的心愿。” 瑶光抬起悠闲的步伐继续向前走去，却又忽然停下，转过身望向她的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复杂。 “只是……你当真要随我去仙界？” “上仙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言语里竟无半分犹豫，显得格外坚定。 “也罢，走吧！” 九幽，魔族大殿。 昏暗的空间里，坐于高位上的男子身袭黑色蟒袍，腰系暗红腰带，黑色的魔气自身上蓬勃而出。青年男子神色狷狂，暗红的长发无风自动，端的是煞气逼人。 “怎么回事，噬魂剑呢？”男子突然站起身来，一脸铁青的怒喝道。 “启禀魔尊，本来……” 埋首跪在地上的赤力魔将，听到魔尊饱含怒气的声音本就吓得不轻，此时听见魔尊又是一声怒哼声传来，语调瞬间变得流畅。 “魔尊，本来两位魔君大人已经找到噬魂剑了，可突然杀出了一个白衣仙人，抢了噬魂剑，更是将众多魔将和烈阳大人一剑斩杀，而且乌云大人也已经身死道消了。若不是属下运气好，恐怕就回不来了。” “他们都死了，何故你倒是安然无恙？” “属下被那仙人的剑势波及，魔心受到重创，得神魂滋养这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话一说完，赤力魔将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垂下了头。 “你自己去九幽之谷吧，没有百年时间不要出来。”魔尊微扶着额头，神色极是疲惫。 跪在地上的赤力听见魔尊这句话，睁着一双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魔尊，目光极是恐慌，却又掩不了那抹喜悦。 瞥见赤力的样子，魔尊面色一沉，怒喝道：“还不快滚。” 一直立于下首，一副书生打扮的青年看着赤力连滚带爬地出了寂灭殿，抬首看向高位上的男子，疑惑道：“你为何不杀了他？” “道理很简单，本尊不可能把每个违了我命令的魔族都杀了。” 魔族人才凋零，实在多有无可奈何！ 七苍释然，脑中许是想到了什么，猜测道：“从赤力身上留下的剑气来看，应是仙界天问阁的人。” 天问阁？ 魔尊一听这话神情愣了愣，脸上有些疑惑：“天问阁早已覆灭在了我魔族刀下，怎么可能还有传人？即便如此，烈阳的修为就算再差，可到底还是魔族的一个魔君，又怎会被人一剑了结？便连乌云也身死道消？” 仙妖魔三界修道者皆以“兵级”、“将级”、“君级”来划分实力强弱，而三界上君便是“君级”中的巅峰高手，一旦修为圆满，玄都天劫便会自动降临。若安然度过，便会晋位为这世间少有的古神。 三界诞生以来，仙妖魔三界也不过数百位君级高手，仙妖魔三族也只有六位古神，观此便知修道的艰辛。而仙魔之战后，三界君级高手仅余百多位，古神也只余三位。 “天问阁自开派以来，便一直是由八位上君、一位古神坐镇，这数万年来也只收了数十名弟子。弟子虽少，但其仙法诡异莫测、威力无比，是以也吸引了仙界众多散修加入，故而才能领袖仙界各派数万年。” 看了看一脸怒色的魔尊，七苍继续道：“当年那一战之后，天问阁高手无一幸免，但此次斩杀乌云他们那人的修为明显是仙君巅峰。即便天问阁仙术再为诡异，也不会在短短千多年的时间造就一个上君，想来也许是哪个曾依附于天问阁的散修而已。” 魔尊听了这话并没有答言，只是自顾自地下了高位走到了大殿门口。负着双手眺望着九幽灰暗苍茫的天空，似在缅怀，又似是什么也没想只是沉默了下来。 “若当真如你所说，是个散修自是万幸，但当年天问阁遗留下来的人除了现今的仙帝，应当还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