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65 章 百年将至
东海琴州。 琴州的樱花开了百年，造化之力亦在琴州弥漫了百年，一切看似平静，却也在一点一滴地改变。琴州较之往昔更加幻美，唯有被造化之力笼罩的瑶光依旧神态安详，仿似沉眠一般，只有原本那一头白发已变化得如墨般厚重。 紫白相间的光芒将瑶光重重缠绕，光团中，造化之力缓缓融进他的体内，仙台上的瑶光眉眼安然，青袍加身，有种瑰丽的静谧。 百年造化供养终是塑出了生机，琴州安静祥和，这是所有人期盼已久的事！ 身着绛红长袍的女子静静地坐在仙台不远处，手托着下巴，目光落在霞光万丈的海面，神情悠远，眸中盛满了数不清的空茫和黯然。 一个年约二十二三的青年缓缓走到她身后，唤了一声‘青姨’：“百年之期将至，想来不过数月时间，师父便能苏醒过来了，师父的安危便有劳玉姨了。” 青歌闻声微微一愣，回转过头，黛眉轻扬，看向青年的墨色眸子划过一抹赞赏。眼前的少年郎，银白仙甲袭身，丰神俊朗，安宁内敛，像极了他的师父瑶光，却多了一股子他师父不曾有的肃杀之气，俊俏的面容有些消瘦，但眉宇间却是带着岁月留下的沉稳内敛。 “什么劳不劳烦的，守了这么久，还不就是所有人一直盼着的么。”青歌站起身来，目光落在青年稍显苍白的面容上，温声道，“小离，仙妖之战与你无关，此次回来，你便留在琴州好生养伤吧。” 小离垂眼，怔了怔，摇头：“三族大战已近百年，时至今日，已经不再是为了谁的利益了，我……不能避。” 小离的视线落在浮屠山方向，神情难辨。百年时间，早已失了少年时的稚嫩青涩，只余得这些年战场拼杀的成熟肃朗。 “青姨，师娘常对我说‘一个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小离能有如今的造化乃是师父所赐，可小离此刻还能站在这里，却是岚风师叔祖和北斗仙君用命换来的。” 青歌叹了口气，北斗仙君她并不陌生，三界最为有名的战神，历经陨神大劫、仙魔之战，守卫仙界数万年，三族至琴州擒拿漓星之时，他也在场。而岚风仙君，她与之更是有数面之缘，他性情豪爽，昔日亦是尽心为少衍修复妖丹，可是这两位却是战死在了仙界六重天。 五十年前，汤典古神率领妖兵奇袭仙界六重天，仙界各派死伤无数，莫闲宗也没有幸免。在撤退六重天的时候，岚风仙君为了保护小离，死于夏冂妖君的手里。而后来，是北斗仙君自散修为以毕生仙力布下结界，这才保住了仙界各派的有生力量，只是他自己却身死道消，化为了一缕怨气。 “你不过百年仙龄，放在仙人之中也就一雉子，他们保护你自是应该。再者，你既能宽恕屠你全村的赤力，足以证明你心思澄明，又为何对此事无法释怀？” “青姨，忘记仇恨不等于忘记痛苦。岚风师叔祖临死之前对我说，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等到安宁的那一天。” 小离将视线投向沉睡在仙台上的青年，眼神清澈淡定：“仙界如若不能挡住妖族，师父便会醒不来，而师娘就只能永远留在洪崖之境，我已经失去一次亲人了。所以……仙界不能输。” 小离自小没有娘亲陪伴，父亲又瘫睡在床，是漓星的关怀，瑶光的爱护让他早已将二人视为了至亲，失去了一次亲人，他不想失去第二次，这是他不顾性命誓死抵挡妖族的真正原因。 青歌眨了眨涩然的双眼，敛神道：“小离，你有你的想法，青姨不拦你，但你要好好活着！” “青姨放心，待师父醒来，小离还要同师父一起去接师娘。” 小离说完径直转身，驾着祥云朝仙界而去，阳光之下，白色的仙甲似是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淡光，强大而坚韧。 青歌怔怔地望着远去的身影，才惊觉，百年时间，她们一直视为孩子的小离竟然在不经意间已经变得如此成熟。 可是小离，青姨很怕，怕你师娘苦心孤诣救回来的……不是你的师父！ 青歌转过身，看着仙台上眉眼安然的男子，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瑶光，将近百年了，她一直在等着你！ 洪崖之境。 外界已过了百年，但洪崖之境并没有一丝改变，戈壁沙漠、穷山恶水依然是它最鲜明的景观。只有一座孤山虽是隐藏在茫茫迷雾之中，但得益于灵力滋养已是芳草茂盛之境，丝毫不曾有混沌死寂的气息。 山顶璀璨一片，枫树下的石桌上布了一个棋盘，上面正正地摆着黑白两子对垒的阵势，不见你攻我防，尽是安宁沉然。 一旁坐着的青年红衣袭身，黑发如瀑，面容俊美，和百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墨色瞳仁里的那股子冷漠阴寒的感觉倒是少了许多。 身着淡青常服的女子坐在他对面，肩上站着的还是那团泛着五彩光芒的羽音神兽。女子面容清素，杵着下巴眉眼安然，平和的目光落在棋盘之上，静静摩挲着手中棋子。 “漓星，想来至多还有一年时间他便会醒过来了。” “此事我自是知晓，难不成你今日来便是同我说此事的？”漓星随意落下一子，但眸子里沉淀了百年的沉然祥和已经泛起了光芒。 “百年时间将至，你还是不愿回去？” “他能醒来便已是上天恩赐，我不愿再多生事端。” 重华跟上一子，掩下了眸中的波动：“百年之期一至，他晋位古神定是必然之事。再者，他得造化之力重塑生机，说不得便会是三界第一人，洪崖之境他自可来去自如，这……可是你甘愿留在此处百年的原因？” 落下棋子的手明显一顿，漓星怔怔地放下棋子，并未言语。若是瑶光晋位，那他也能随意进入洪崖之境，也许……她正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才会将自己放入洪崖之境，执意留在此处，不再踏入三界。 百年时间，她相信自己也相信瑶光！ 漓星抬首，眸色瞳仁里洋溢着幻美的流光，带出沉稳安然的意味：“琴州怎么样了？” “要说如今三界最不寻常的地方便是琴州了。”感受着漓星突然生出的气势，重华掩下眉间的异色，缓缓道：“青歌和玉曲守在琴州，倒也无甚大碍。只是如今三界怨气剧增，唯有琴州生出浩大的气势消散着与日俱增的怨气。有此异象，想来便是造化之力的功劳了。” “竟会是这般情形！”漓星微微怔住，眼底浮现出一抹凝重，“想来是他晋位将至，方才会有这般情形，只是想不到造化之力竟能消减天地怨气。” 听见漓星的话，重华的面色显得有些复杂，他的目光落在漓星的面上，神情是罕见的郑重：“漓星，世间没有永生不死的生灵，虽然功德丰碑妙用无穷，但从古至今还未曾有人以其中的造化之力为人重塑生机，毕竟他的元神已经消散在天地中，想要瑶光复生终归是希望渺茫，若是……” “我知道。”漓星打断了他的话，落下一子，沉声道：“我已等了百年，你可是要将我最后的希冀摧毁？” 这股突然生出的情绪重华感受了百年，如今倒也习惯了，只得收住了声，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是她的希冀，她既然笃定到心底，那所有未知之事只有发生了才会知道结果。 重华嘴角浮起一抹莫名的笑意，转移了话题：“如今功德丰碑出世，想来三界以后必会发生一番变化，倒还真让人期待。” “若非是我执意重铸功德丰碑，想来三界也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了。” “这倒也未必。”重华随意落下一字，语有深意的道：“天地失衡已久，即便功德丰碑没有在你手里出世，三界的局面也必定更为难堪。但那功德丰碑乃是上渊道君运用造化之力和三大神尊的本源炼制而来，如今能在你的手里重铸……也算是缘法。” “你这话是何意？” “三界印玺虽是上渊道君炼制，但却是灌注了三大神尊的本源之力。”重华望着漓星，眼底一片恻然，“仙主印得太初神尊的星辰本源供养，这才成了仙界之主的信物，但你却能使得仙主印自动入体，这不是缘法又是什么？” 站在漓星肩上的羽音听见这话，视线落在了重华身上，脑中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 “有此机缘，难道不是因为我前世为仙？”漓星微微有些错愕，从重华嘴中听到太初神尊和上渊道君，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恍惚和失落。 “不过是由仙化妖，又哪里算得了是前世。”重华低下头执子，棋局已渐成尾声。 “如此说来，倒还真是我的机缘了。”漓星手捏棋子，看着棋盘道：“自我有意识之时，便是一株仙草，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前世才是。” “怎么？你就这般笃定自己没有前世？” 不过一句戏觑之言，但听的人却何等聪明，漓星落下棋子，抬首见重华一双眸子定定地瞧着她，旋即不着痕迹地抽离了视线。 这么久以来，她始终不曾忘却，他们初见时，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他分明是识得她的，或是识得她那莫须有的前世。 可是，无论是否有没有前世，无论其中有什么牵扯都与她无关了，有些因果她不愿再沾，如今她只想瑶光醒来，求得一世安宁。 “即便是有什么前世，但我如今已是漓星，至于那些莫须有的因果当已与我无关。” 她这话语调清淡，语意却甚是决绝，重华听在耳中，面上掠过一抹隐痛：“你这话倒是不假，前世终究只是前世。” 兜兜转转这么久，漓星，即便你甘愿忘记一切，又岂会知宿命之下前世今生始终如一？岂会知你心心念念期盼的一切不会改变？ “如今仙魔二族退居八重天，妖皇定会在这三个月全力进攻仙界。俗事缠身，这段时间过后我再来看你。”重华朝她微微一笑，放下手中棋子起身而去。 “重华……”漓星站起身来，面色凝重地看着那抹背影，“虽然我不知你为何会为妖皇做事，但我希望你能拖住妖皇的步伐，多给瑶光一些时间。” 漓星微微低下头，露出了恳求的姿态。 重华皱了皱眉，转过身来看了她半响，缓缓叹了口气，“生命气息越来越弱，你为何学不会先关心自己？” “有什么所谓？天道之力要泯灭我的生命气息也算是对我的一种惩罚，我就欣然接受了。”漓星咧嘴一笑，十足的不在意。 知她不愿谈论这个话题，重华挑了挑眉，道：“我知晓你心中所虑，你且放宽心便是。不过……你就不担心我的安危？” 漓星面色一怔，抬首白了他一眼，“你是三界强者，我想只怕是妖皇也奈何不了你。” “哦？你就这般自信？” “有些事不用细想，答案便已呼之欲出。”漓星负手身后，目光落在重华身上，蹙眉道：“重华妖君风采绝世，又是三界至尊强者，只怕三界之中已无人可奈何于你，但你又偏生为妖皇做事，更是甘愿同我这么一只小妖在此处百年，这些倒还真是让人想不通。” “怎么，终于想知道我的来历了？” “不想。”漓星极快的回答，回身坐在石凳上，“虽是好奇，但有些事还是不要弄得那么清楚为好。” “只要你问，有些事告知你也不无不可。”重华眯起眼，调笑道。 漓星懒懒地瞥了瞥他，端起石桌上温茶，轻抿不语。 见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重华微微一叹，“有些事若你此时愿意知晓，或许后来便不会那般痛苦了。”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太低，漓星没有听真切，抬头问道。 “没什么。”重华随意摆摆手，朝着漓星微微一笑道：“三族大战乃是天意，但妖皇想要借此一统三界也是妄言，是以琴州的安危你不必担心。我便先告辞了。”话音落地，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石桌旁。 看着空荡荡的院落，漓星心底升起一阵不安。造化之力一直为瑶光赋灵，可是越是将近百年她便越怕，怕功德丰碑救不回瑶光，甚至怕救回来的那人……不是瑶光。 可是不管怎样，百年之期只剩最后数月时间，即便即将发生的一切与她所思不同，待百年之期一至，她都要出洪崖之境一次。 不为其他，只愿再见到他，哪怕只是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