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85 章 时如逝水
东海琴州，樱花林中。 坐在石椅上的男子一手支额，一手执着古卷，他微微垂首，唇角柔和。樱花自树上吹散，跌落在地，袖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拂过书页，有种瑰丽的静谧。 察觉到不远处的气息，上渊将手中的古卷放下，朝来人看去，笑道：“怎么有空过来？难道四海龙王送来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都是些深海异宝，却也没什么打紧的。”一夕莞尔一笑，走近道，“近日有不少海族生灵离奇死亡，海上浮尸已是不知凡几，四海海眼也有枯竭之象。且东海老龙王还言人间已经数载不见雨水，早已是赤地千里。老龙王虽是司雨之神，可他未曾接到天道讯息便不敢擅自布雨，这才拜上琴州，来请求你的旨意。” 上渊遥望着远处苍茫的云脚，那双黝黑眼眸中闪动着慨叹与无奈的光芒，静默了片刻，才道：“昨日我不在琴州，你却是如何回应他的？” 这句话的语调实在太过低沉，一夕捉摸不透，稍稍垂下了头：“水乃凡间众生的生命之源，人间又是三界之本，我便让老龙王先行了降水之事。可是……” 一夕顿了一顿，抬眼见他还是一副淡漠悠然的样子，继续道：“几位龙王此来琴州也是为了四海，只是海族生灵的死亡和海眼枯竭来得颇为诡异，我也不知你的意愿，便让几位龙王回去候着了。” 一夕执掌琴州十余载，久居众人之上，心性脾气早已非当年可比。上渊见她一副久违的不安模样，笑了起来，声音轻柔道：“此事你做得很好，若是换做是我，也会如你一般。” 一夕‘嗯’了一声，面色竟是有些泛红：“那四海龙王所求之事你要应下来吗？” “四海灵脉与九幽相连，海眼枯竭只怕是九幽生了变故，至于海族生灵死亡应是海眼枯竭，灵力外泄所致。九幽乃是轮回之所，但当年我将创世之力取走之后，如今已是不堪重负，况且海族生灵亿万，若是这般持续死去，轮回之地难免受创。有此变化也是在我，去查探也是应该。” 一夕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只是脑中不知想到了什么，黛眉微微蹙了起来：“若是九幽和四海是因为失去创世本源才会生出这些变化，但功德丰碑早就已经融入了三界，那人间战乱不止，天地怨气剧增又是为何？” 上渊眉睫一颤，不知是被一夕这句下意识的疑问触动了什么心思，淡漠的神情中携上了一抹叹然，望向苍茫天际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无奈，更加悲凉。 一夕呆呆地看着他，心底竟不知为何生出了一阵不安。 他是太古道君，铸造功德丰碑便是为了三界安宁，可如今连琴州都能感觉到外界浓郁的怨气，他却仍是不管不顾。 这到底是天意如此，还是……他真的无能为力了？ “这些事你不必忧心了，我既还留在下界，终归不会让天地一直这般混乱就是。小离在仙界十载，如今还是不愿回来？”上渊提起另一事，问道。 细想也觉得没有道理，一夕压下心底的不安，叹了口气：“他执意如此，五重天乃是如今两军摩擦纷争最多的地方，他守在那里不仅是为了锻造自己，也是为了积累人力，好为重建天问阁做打算。不过他仙龄尚小，不知世事难易，想来日后终能想通吧。” 上渊苦笑了一声，道：“随他吧，他呆在五重天做他想做的事，总比整日面对我这个还不是他师尊的人要好。” 一夕木讷地点了点头，却又似没在听他说话一般，目光闪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渊看得奇怪：“怎么了？” “你……”一夕停顿了片刻，抬首望着上渊，墨色的眸子盛满了数不清的期待，小心翼翼道，“我在宫中备了些玉露仙肴，也不知是优是劣，所以想邀你去尝尝，你看可好？” 浮光往事瞬间掠过脑海，上渊目光有些迷离。那年那日，也有一人这般期盼地望着他，这般小心翼翼的问于他…… 抬眼见她眼含期待又携黯然的模样，上渊笑了笑，声音温和：“无事，你先去吧，我这卷书还未看完，等会就来。” 似是没有想到他就这般应了下来，一夕愣了半响才‘嗯’了一声，格外听话地点点头，朝樱花林外走去。 走出竹屋院落的一夕停在小径上，缓缓回首，林中的人影似有还无，她嘴角满足的笑意渐渐生出了悲凉的感觉来。 十余年了，他就那样守着那几间竹屋，不去不离。她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了那处地方，还是为了在那里等待什么！ 也许……是自己患得患失了吧。一夕掩下心底的情绪，缓缓朝太合宫走去。 竹屋前的院落里沉寂了许久，上渊抬手正准备倒一杯温茶，却在眼睑轻动间看到不远处樱花树下的墨衣人影，眸色骤然变得清冷。 “道君，别来无恙？”重华冷冷地打了一个招呼。 上渊看着缓步而来的男子，心中况味杂陈。墨袍神秘，眸光深沉，一如当年，可他心底却再也没了相照无间之意，只有感怀和惋惜。 “怎么，十年前匆匆一面，今日道君就记不得我了？”重华又刺了他一句。 “坐吧。”上渊拿起茶壶倒了两杯温茶，将其中一杯放在了对面，“天元，这八万多年来，最让我意外的，是你。” 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上渊淡淡地看着他，怅然的眸色一点点沉下，直至死寂。 “是吗？”重华揶揄了一声，走过去坐了下来，“想是道君从来不知晓我想要什么，故而才有此番感叹的吧。” “我一直以为，你做这一切只是针对我，可时至今日才发现，这只是我最好的臆想。” “谁有从来不曾有过臆想。”重华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若不是因那一点臆想，我当年也不会真的认为道君心怀道域，牵挂三界。” “道域坍塌，天地不全，三界也紊乱不堪，你在此处悠然自得，天地生灵却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他们何尝又不是活在臆想里。”重华看着他，勾起的薄唇有些嘲讽，“只是这般来看，众生尊你一声‘道君’，倒显得有些愚昧了。” “何时何地回归本源与天地共生，终归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上渊声息淡淡，端起白玉小碗轻抿了一口，“你在下界苦心经营这么久，今日来琴州，总不至于只为了讽刺我几句吧？” “布局数万载，我也未曾想要避过你的眼。” 重华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继续道：“开辟冥鬼二界，为天地六界求得安宁已经迫在眉睫，若不是因为这样，天地也不会生出诸多异象。自陨神劫难过去之后，你还存于世间开始，我就知道了你心中所求，阻止她成神，是你最想做的事。不过可惜的是，星辰本源已经尽数回归她身，你的命途也至。即便你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如何能与天道相抗，至多也只能封印她关于道域的记忆。” 上渊目光微动，唇边浮起了一抹清浅的笑意。 果然不出所料，这么快就提到了她的记忆命理。如果不是因为那千万载的记忆，只怕以他的心思大约也不会来见他的这位故人了吧。 星辰本源回归她身，或者说，她已然算是一位太古神祇了，只不过没有那千万载的记忆和天道赐下的命理，她永远都不会成为神尊，更别说恢复道域主宰的身份了。 只是……她不愿成神，他也不会让她成神，宿命今生便可了解，即便是天元，也不能再改变分毫。 重华侧过身子遥望着玉盘山方向，嘴角勾着莫名的笑意：“数万年前，我在北荒驱使妖兽为祸凡界，这些年来，我又一直隐藏在汤桀身边，两次挑起三族之乱。只在同时，我也没忘让她轮回千世，你可知晓这是为何？” 听着这些语调清淡语意又甚是狠绝的话语，上渊面上还是那万年不变的淡漠清冷之色，自顾自地拿过一旁的茶壶，将面前的玉瓷小盖碗添满，却仍是不发一言。 “其实你也不必故作悠然，今天我来，就是准备明明白白告诉你。上渊，我之所以这么做……”重华的目光像冰刺一般向上渊掠去，字字清晰道，“皆是因为你。” “我知道。” 上渊拨弄着面前的小碗，辞气清雅淡然：“驱使妖兽、挑起三界之争，便能滋生无穷怨气，借以供养邪灵，好让我早日回归虚无，可是这般？让她轮回千世为她重塑星辰本源，也不过是为了让她重回道域，是也不是？” 上渊说着，突然叹了口气：“她无心打理道域，当年便将一众事物交于你处理，你却何必搜集神尊本源用以衍生创世之力，做道域道祖呢？” 上渊静静看向重华，眼神平淡：“天元，在你心中，道祖之位和她到底何者为重？” 重华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思一般，冷冷地道：“我费尽心思制造怨气，让天地不堪重负，逼你回归虚无不假，可你当真以为，我煞费苦心的衍生创世之力是为了做道祖？” “难道不是吗？” “道祖？”重华嗤笑了一声，眼底的不屑之意渐渐多了几分无奈，“心中所念得不到成全，纵使至高无上又能如何。上渊，我自知神尊本源衍生不了创世之力，可时至今日，为了解开你下在她记忆命理中的封印，我仍是未曾放弃。” 他当年发现三界本源可以衍生星辰本源，便觉创世之力也一定可以由神尊本源而成。却不想终是无稽之谈，还累得玄吾一直沉睡在尘封的道域，到如今还不得不站在了这个人面前。 上渊沉然的眼底多了一丝欣慰，不过寥寥数语，就道出了他这数万年来的搅弄风云的原由，天元他……也只是为了她而已。 “上渊，你便是要阻止她成神，又为何要封印她的记忆命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