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何氏女
黄九郎正专心操控内丹给他疗伤,并没有注意到他异常的神色,也没有功夫回答他的问题。 何三郎暗暗撇了撇嘴,双眼放光地看着那内丹在断腿的位置上转了几圈,腿上的瘀肿立刻就消失了。 一股清凉的感觉环绕着伤口处,断裂的骨头一阵麻痒,不到一刻钟,他的断腿竟然全好了。 “好宝贝,当真是好宝贝!”何三郎咽了咽口水,陪着笑试探道:“黄叔,这宝贝能让小侄开开眼吗?” ——如果他有这么一个宝贝,岂不是就发财了? 黄九郎扭头看了他一眼,猛地一吸,内丹就被他吸入腹中。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方才疗伤的时候,他察觉到有人在何三郎身上下了一道法术,也就顺手给他除了。 到底是故人之子,受些教训也就罢了,岂能真让人暗害了去? 何三郎讪讪一笑,“这不是刚才光顾着疼了,没看清楚嘛。” 他舔着脸说:“黄叔,我等升斗小民,一辈子也见不到这样的宝贝,您就发发慈悲,让小侄开开眼吧。” “不行,你的伤已经好了,日后好自为之吧。”黄九郎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走。 内丹对于狐狸来说有多重要,怎可轻易示人? 若非何三郎是他故友之子,他也不会用内丹的灵力给对方疗伤。疗这一次伤,他得三四日的功夫才能恢复。 只盼吃了今日这个教训,这何三郎能收敛几分,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要再整日游手好闲,与那些地痞流氓混在一起了。 他越是舍不得让对方看,何三郎心里就越像是猫挠似的,痒痒得慌。 “黄叔,您就让小侄再看一眼,就看一眼行不行?” 但黄九郎却直接岔开了话题,“当年你父亲也有高人算过,说是命中无子。但他积德行善数十年,终于有了你这点骨血。你若是想逆天改命,还得学你父亲才是正道。” 又是这一套。 学你父亲,学你父亲。 从小到大,周围所有的人都让他学他父亲,类似这种话,何三郎听得都快吐了。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耐,勉强陪笑道:“黄叔教训的是,小侄日后定然痛改前非。” 黄九郎狐老成精,他说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又岂会听不出来? 可是,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哪怕他是狐狸,也不能改变别人的想法呀。 “罢了,罢了。”黄九郎摇头叹了一声,“你好好休息吧,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就掀开帘子出了门。 祝氏正挺着肚子在院子里劈柴,黄九郎见了,皱了皱眉,对着那堆柴火吹了口气,那些柴就自动破开了。 正挥斧头的祝氏一怔,反应过来后急忙前来拜谢,“多谢黄叔。” “起来吧,你身子不方便,就不要多礼了。”黄九郎虚扶了一下,示意她起身,问道,“难道街上便没有人卖劈好的柴吗?” 他们狐狸成了气候之后,虽然也像人一般埋锅做饭,但毕竟有法术在身,劈柴担水这种事情,都是挥挥手便能解决的。 自何子萧去世之后,他又少与凡人交往,久而久之,难免与人类社会脱节。 他只记得,几十年前是有人专门将柴劈好了卖,难不成如今没有了吗? 祝氏笑道:“有的,只是价钱要贵一些,还不如我买回来自己劈的划算。” 家里本就不富裕,男人指望不住也就罢了,还喜欢臭显摆。 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如何?只能尽力节俭了。 黄九郎看着她,露出了欣慰之色。 何兄的儿子虽然不肖 ,但儿媳却是一个贤惠能持家的。想来有这样一个儿媳在,何兄之子纵然不能大富大贵,也不至于无人照料。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你们家平日里做何营生?” 祝氏淡淡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做什么?不过是替绣庄做些绣活,勉强度日罢了。” 至于丈夫,是指望不上的,她也早就对丈夫死心了。只盼丈夫不要再来搜罗她的钱财,拿去吃喝玩乐,她就心满意足了。 听她只说自己做绣活,便知道何三郎真如他近几天观察的一样,不事生产。 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两锭十两的银元宝,“这些你先拿去用吧,马上就要临产了,且勿再劳累伤神。” 祝氏呆呆地看了那些银子片刻,却并没有伸手接过,而是“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黄九郎一惊,“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不,黄叔,您听我说。”祝氏避开了他的搀扶,哀求道,“我不要银子,我努力做绣活,能养活我们母子几个。 只求您大发慈悲,把我家大丫头领走吧。让她给你为奴为婢,只要给她一口饭吃就行了。黄叔,我求求您,求求您给我们家大丫头一条活路吧。”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黄九郎也不得不多思量几分。 “这是怎么回事?你起来说话。” 祝氏的眼泪已经忍不住了,哽咽道:“前天夜里,我听见当家的和他那两个朋友商量,说是手头太紧,要把大丫头卖到……卖到那种地方去。” “什么?”黄九郎大怒,“简直岂有此理!” “诶,黄叔,您小声些,千万别惊动了他。”祝氏吓了一跳,急忙求他低声。 黄九郎深吸了一口气,对祝氏道:“这些银子你先拿着,大丫头那里,我不会不管的。” 说到这里,他不禁暗叹一声:与人族相交,果然因果颇多。 但狐狸慕人族之雅,却又是天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想当年,何子萧之所以能有香火传承,除了听他的劝,多行善事之外,他给何子萧保的那个大媒,也功不可没。 认真算起来,这何三郎还是他的表侄,大丫头也是他的侄孙,他又岂能见死不救? 见他答应救自己女儿,祝氏千恩万谢,坚持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 “黄叔能救我家大丫头,我就感激不尽了,这银子我不能要,您还是收回去吧。” “你就拿着吧。”黄九郎劝道,“你马上就要生了,生产之后总要滋补一番。而且,就算你不顾自己,还有二丫头和三丫头呢。” 这话一下子就戳中了祝氏的软肋,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银子接了下来。 黄九郎道:“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三日之后,会来接大丫头。” 说完,他就走了。 祝氏满是感激地把他送出门外,直到背影都看不见了,这才转过身来。 但她一转身,就对上了何三郎阴沉的脸。 “相……相公,你怎么下床了?”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黄叔说了,你的伤刚好,还是要在床上多躺几天。” 最好是躺个一年半载,也让我松一口气。 何三郎目光阴冷地看着她,“黄叔?你喊得好生亲热。怎么,人家给你几两银子,就把你这贱人的心给收去了?” 祝氏一惊,“相公,你这是什么话?” 何三郎却又突然笑了起来,挤眉弄眼地说:“好了,我又没怪你什么,不用这么紧张。” 祝氏又急又气,“你怪我什么?我做什么了你能怪我?你给我说清楚!” 她半辈子贤良淑德,恪守妇道,哪里能认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虽然她没有读过书,但是她不傻,知道女子要在这个世道上生存,名声绝不能有瑕疵。 若不然,毁的不止是她自己,还会连累她的女儿们,还有娘家的女孩儿。 见她没有踩进自己的言语险境,何三郎恼羞成怒,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你个贱人,真是给脸不要脸!银子拿来。” 祝氏捂住红肿的脸颊,目光闪烁了一下,“什么银子?家里哪还有银子?” 恰在此时,大丫头抱着一堆脏衣服从外面回来了,看见母亲挨打,她急忙扔下衣裳,疾步跑了过去。 “娘,你怎么样了娘?” 她扒开母亲的手,看着母亲迅速肿起来的脸,只觉得有一个怒气从心头升起。 祝氏迅速拽了一下女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哀声对何三郎道:“相公,家里真的没钱了。” 大丫头明白了:又是要钱。 从小到大,她见得最多的,就是父亲找母亲要钱。 哪怕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父亲也会将最后一点买米钱拿走,根本不管他们母女的死活。 她闪身挡在母亲身前,咬牙质问道:“父亲身为一家之主,这些年又往家里拿过几个钱?你有没有想过,母亲一介女流,不能抛头露面,挣钱养家有多不容易?” 何三郎被戳中了短处,登时恼羞成怒,“嘿,你这个臭丫头,大人的事,你少管。逼急了老子,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祝氏悚然而惊,一把将女儿拉到身后,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这是方才黄叔给的银子,都在这里了。” “娘!”大丫头难以置信,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还给他钱?眼见你就要生了,咱们连请稳婆的钱都没凑够呢。” “好了,大丫,不要再说了。”祝氏呵止了女儿。 女儿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何三郎早就有心把女儿卖了,若是她不拿出钱来,立刻就是一个现成的借口。 大丫头气得浑身发抖,但看着肚皮滚圆,身子却瘦弱不堪当母亲,她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就怕母亲动了胎气。 “我去洗衣裳了,跟人说好了,明天送回去呢。”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何三郎得意洋洋,目光贪狼而油腻地打量祝氏,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祝氏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淡淡道:“我的绣活儿还没做完,先回屋去了。” 二女儿和三女儿一直躲在屋里不敢出去,直到母亲进来,她们才怯生生地扑进母亲怀里,寻找那一刻的安全感。 “娘。” “娘,我害怕。” “别怕,别怕,娘在这里。” 她一边安抚两个小女儿,一边暗暗下定了决心:这三日之内,绝对不能让大丫头有闪失。 还有剩下那十两银子,也一定不能让何三郎发现。 等到三天后,大丫头跟着黄叔走时,就塞给她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