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入住烟雨楼
梁国太子朱定雍，乃是当今的梁帝朱友贞与贞妃的长子，自从梁帝弑兄篡位之后，为避免皇储空悬，引发其他人效仿，很早便将自己的长子定位太子了。朱定雍时年二十四岁，相貌英俊，极肖其母，深得身边人喜爱，被立为太子之后，除了宫人之外，更有朝中大臣亲近，只是被手掌兵权的将军们不喜，觉得他身体羸弱，当不得大任，但继位后的朱友贞逐渐变得多疑，即便被将军们不喜的太子也被他暗暗忌惮，不仅收走了他身边一半的禁卫，还将他迁居到了宫中最偏僻的凝辉殿中。 朱定雍正是身富力强的时候，哪里容得下这口气，说起来，或许是他们老朱家的传统，对亲情不甚看重，对地位则视若生命，有着父亲的榜样在前，他的心中暗暗也起了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只是这个想法还不成熟，只能隐藏在心中，不能为外人道也。 这一次江寻烟邀请他出外狩猎，地点便是在姜家别院烟雨楼外的猎场之中，他多少猜测出一丝其中的诡计来，然而他并不点破，只是带了两个东宫的剑客留守及一行护卫过来，本来还在想如何与姜家接头，结果老天爷作美，刚好下了场雨，江寻烟又知情识趣的让众人往烟雨楼躲雨，如此正中下怀。 父亲继位后夺了姜家的兵权，对姜家忌惮极深，朱定雍不难猜测姜家定然对此大有怨言，接近姜家，或许是日后自己继承大统的关键所在了。 一行人冒雨赶到了烟雨楼的山下庄门所在处，这里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迎客亭，正好躲雨，然后让江寻烟前去交涉，派人过来迎接，过了一会儿，莫少生等人就过来了，赶着马车又带了蓑衣给他们穿上，这才往山腰处给他们准备好的幽潭园而去。 幽潭园在湖畔边连山的山腰之上，建园之时，园中有活水从山上而来，于是便在此以奇石为底，挖了一口深潭，之后又移植水草，一望而去，幽绿森森，养殖百十头活鱼，每日到此悠然垂钓，颇得自然之趣，是以便以此潭为名，叫做幽潭园。 此园多植绿竹，独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虽然景致清幽，游客从此处的凉亭眺望山中湖面风采，但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一般来此之人，往往在此住上两天便觉得凉风入体，分外不适，李蛰弦看过此处，大约也发现过这里不宜居的道理，源头就在于那一口深潭，将山间活水独占了下来，导致此地阴气过剩，又有绿竹凝聚，阴气凝而不散，长久居住，阴气入体导致阴阳不调，难免生病。而这次将太子等人安排在此处，便是想要借助此地长期聚集的阴气来演好那场鬼戏，也好将太子多拖延一段时日，方便暗客前往东宫营救小姐。 收拾干净身上的衣服之后，姜府的前院管家姜伦也过来了，与莫少生外院执事不同，姜伦并非剑客，乃是专门负责姜家一应对外的寻常事务，他走到太子随侍的两名宦官面前，说道：这园子平时都有人照看，是这别院中除翩香苑外最好的一处园子，寻常只有两三人打扫，听闻太子过来，我特意派人送了一应丫鬟仆从还有厨子使唤过来，若有事情可吩咐他们去做，另外厨房的食材柴火一应俱全，若要收拾今日打来的猎物，也是可以的。 这个宦官姓王，向来是跟着太子的，虽然如今太子被梁帝嫌恶，但终究占着名义在，是以一向趾高气扬，见姜伦神态谦恭，便有些洋洋得意，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只是唯有不让太子入驻翩香苑了，可是你们有所怠慢？ 姜伦顿时尴尬的一笑，说道：湖中岛渚地势较低，这些日子雨水不断，加上湖水倒灌，翩香苑中水洼遍地，不便居住，是以方才请太子住在这边，还请见谅！ 王太监见他们不是特意怠慢自己一行，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们去吧，使唤人留下即可！ 姜伦顿时便退了出去，莫少生随即也跟着出去了，离开之时，特意的扫视了一下随行诸人，果然见到缺失了左臂的僵尸鬼，而且这人似乎察觉了莫少生装作无意的目光，陡然间望过来，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厉色，让莫少生顿时惊疑不已，连忙快步离开了。 离开之后，山下小院中的李蛰弦暗暗一阵心慌，僵尸鬼善于通灵之术，对于尸体格外熟悉，他方才那一眼，李蛰弦生怕被他看出了莫少生的底细，看来还是少与他相见的为好。 姜家众人离开之后，太子等人便开始收拾起今日的猎物，说起来，今日着实不枉此行，光是麋鹿就打了三头，还有一只花钱豹，乃是江寻烟射中的，一箭正入右眼，没有损伤一丝毛皮，至于山鸡野兔什么的更是垒成了小山，全部交给了厨房，手下的护卫也随同一起去了。转眼间唐时风格的庭院之中就只有太子，江寻烟，僵尸鬼，还有他身边的另外一名剑客了，朱定雍踩着木屐，来回走了几步，终于坐在雨幕之前，看着屋檐落下的雨水，对江寻烟道：今日选的日子可当真不巧，赶上这么大雨了，怕是一天都停不下来！ 江寻烟知道太子向来不拘小节，加上他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与他几乎并无什么尊卑区别，便也坐在了他的旁边，捧起一杯王公公送来的热茶，说道：谁说不是了，不过好在还能有个躲雨的地方！说到这里，他凑到朱定雍的耳边，小声说道：郎君若有大志，听闻姜家长公子不日也会前来此地静养，郎君大可盘桓几日，与他一见！ 朱定雍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江寻烟一眼，听他这么说，怕是在来之前他就已经与姜公子商定了此事，看来这次邀请自己狩猎的不是他江寻烟，而是背后的姜杏鹤啊，而狩猎的猎物不知是那几只长着硬角的麋鹿还有当初秦失的那条中原鹿？ 朱定雍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对一旁的僵尸鬼说道：先生们不必拘礼，二位都是剑庄派来保卫小王的贵人，随意就是，这里乃是姜家的别院，一般人不敢过来的！ 僵尸鬼闻言，知道他与这江寻烟有话要说，自然不会再在这里讨人嫌，便带着身边的陈文离开了，朱定雍见他们离开后，方才小声对江寻烟道：姜杏鹤跟你说过了什么？ 江寻烟没有说话，而是散开了自己的灵域，确保周围没有剑客暗中窥伺，这才小声说道：郎君见谅，在下来梁国也是有事相求的，姜公子拜托到了在下这里，我也不好拒绝—— 朱定雍摆摆手，不在意的说道：这些就别说了，我不怪你，相反还要感谢你，若非有你穿针引线，我与姜家还难以搭上线了！ 江寻烟点了点头，说道：郎君这么说我便放心了，这一次姜公子如此安排，其实是有事相求的，几日前我曾与郎君说过，姜家的二小姐姜凝语在那日太后生日晚会上被人拐走了，如今过了六七日了，仍旧没有找到，想要问问郎君，此事可与郎君有关？ 朱定雍乍一闻言，顿时大惊失色，急得跳将起来，争辩说道：此事怎么会扯到我的头上来，我每日都在那冷宫之中，哪里有这个本事？ 江寻烟连忙安抚住朱定雍，好说歹说总算让他坐了下来，但朱定雍的怒气与担忧仍然没有消除，拉住了江寻烟，愤怒的说道：快说说，怎么会问到我的头上了，这可不是小事，一个不慎，咱们这次来这烟雨楼就是赴了一场鸿门宴啊！ 姜杏鹤自然不会将李蛰弦的那些线索跟江寻烟说，所以他也并不清楚如此相问的缘由，只能猜想着说道：可能是因为这汴梁城中只有皇家敢与姜家作对，而姜杏鹤如今还不是姜家的家主，自然不敢责问皇帝，才问到了郎君这里！ 朱定雍听他这么一说，倒松了一口气，说道：此事我原也没在意的，听你这么一说，倒觉得有几分阴谋的意味，父皇那里是否与此事有关，我尚不得而知，不过丽妃的女儿前些日子也失了踪迹却是事实，而且还是在宫中失踪的！ 江寻烟闻言暗自记了下来，准备去向姜杏鹤汇报，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又安抚了下他，之后王公公便来请他们用膳，吃的是今日打来的野味，鹿rou、野兔直接炙烤，山鸡则是炖羹，至于豹rou味酸，食之不喜，豹骨用来泡酒倒是不错，酒酣饭饱之后，朱定雍有些昏昏入睡，王公公便将他搀入房内休息，如今正是下雨天，睡眠最是安详，不多久便传来起伏不定的鼾声，江寻烟见状，便从幽潭园出来，往姜杏鹤所在的梨园而去。 入夜时分，仍然是淅淅沥沥的雨，虽然比傍晚的时候小了很多，但还是没有停息的样子，幽潭园中的人大多已经睡下了，僵尸鬼和陈文乃是剑客身份，虽然留守东宫，却并非主仆关系，是以早已回房，朱定雍歇息的房间前只有惯常使唤的王公公仍然在值守着。 滴滴滴滴的声响格外催人入梦，朱定雍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但忽然只听见一阵“呜呜”的声音传来，顿时将他吵醒，皱了皱眉头，睁开双眼。这幽潭园的房间乃是唐时的旧貌，二楼宽敞的屋内，只有一茶几，四个坐垫，然后就是房屋正中自己睡觉的矮榻，他一睁开眼，只有墙角处的纱灯仍然亮着，很容易就能看见房内的全貌。 昏暗的房间仿佛笼罩着一层若浓若淡的雾气，不知从何处飘进来的，这让他惊疑不止，毕竟正是下雨天，哪里来的雾气，他喊了一声“来人”，按照往常的惯例，听见叫声的宦官立刻就会匆忙的跑进来，但是这一次，朱定雍反复叫了几次都没有人答复，他暗暗骂了一声，暗道这些贱婢竟然一出宫就忘了规矩，竟然睡得这么死，等天亮了定要好好的抽打一遍才行。 于是他只好自己起身，拉开了竹纸门，见到王宦官就在门外，睡得死死的，踢了他两脚仍然不醒，他顿时有些疑惑，准备回房提来纱灯过来瞧瞧的，但这一回头，忽然见到窗外飘过一个身影，他顿时一慌，差点站立不稳，暗想是何人半夜在屋外行事，莫非想对我不利么？ 担惊了片刻，却没有什么人过来，他有些好奇的走到床边，拉开窗子准备看看屋外到底是何人，这夜月光暗淡，却也能够看清楚树影山廓，他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人，正要关上窗户的时候，陡然看到竹林中忽然出现一个身着白纱裙的女娃。 这女娃只有十岁左右的身量，一袭清汤挂面般的乌发垂在面前，遮住了面孔，朱定雍心中一慌，陡然想起宫里那些老嬷嬷说的那些因被凌辱而遭溺死的宫女，死后无颜面对祖宗，便只能以发遮面，出现在水潭或是湖泊边，吸引人过去，然后将其拖入水中，之后便能将对方的脸面吸走，作为自己的脸，以重归轮回。这种鬼叫什么名字来着，朱定雍想着，忽然见那女娃倏地朝自己飞来，宛如箭矢一般，他顿时想起那传言中的女鬼叫什么名字——失面婆！ 这女娃竟然是飞的，朱定雍吓了一大跳，浑身似乎被定住了一般，那白衣黑发转瞬之间就到了自己面前，隔着一尺的距离，面前的长发无风而动，猝然分成两束，露出了一个皮肤透明，双眼乌血的诡异面孔，这面庞狭长的双唇忽然张开，吐出一口浑浊的恶臭气来，一只宛如蛇信一般的血红长舌伸了过来。朱定雍的心似乎都已停止了，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头，方才想起自己的处境，狠狠的拉上了窗户，一阵冷汗透体而出，浑身无力的倒在了地上，连连喊道“老王，老王，你个狗奴才还不过来”，然后窗边传来一阵阵响声，朱定雍不敢回头去看，但也可想象得到是那失面婆在闯进来，他凭着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努力的向门外爬去，想要叫醒楼下的那些护卫前来护驾。刚刚爬到门边，王公公似乎动了一下，朱定雍顿时大喜，拉了拉他，仰起头来，看向他，叫道：你可终于醒了，你个老奴—— 话还没说完，朱定雍忽然愣住了，只见王公公散着头发，双手使劲的抓着面孔，已是满脸血污仍然不觉，朱定雍可以看见其中的森森白骨，还有从白骨中悠悠爬出的蛆虫，他愣在那里，看着他口中咀嚼的烂rou，分明就是他自己脸上的，听到他说了一句“太子找老奴何事”，朱定雍浑身一颤，再也忍受不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