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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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来得突兀,也吓了乌富昌一跳,见秦缨一行皆停下,乌富昌连忙拍了拍乌玉强的背脊,“你这傻孩子,胡说什么呢,山上至多有野兽,哪里会有鬼呢?你吓到贵人们,贵人们要给爷爷治罪,到时候爷爷被捉走,便只能将你锁在家里!” 乌玉强肩膀瑟缩一下,低声道:“是爷爷说的,山林子里有鬼,鬼会吃人啊……” 乌富昌龇了龇牙,轻喝道:“你少胡说吓人!” 见乌玉强一脸畏怕地缩在自己身后,乌富昌这才转头看向秦缨,赔笑道:“让贵人见笑了,童言无忌,以前是怕他乱跑进山里,用这些话吓唬过他,这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山鬼呢?” 秦缨看了一眼乌玉强,牵唇,“小孩子的话,自然当不得真的,劳烦老伯帮我们照看这些马儿,若我们其他人有回来的,告诉他们我们去山上便可,待我们回来,再付您银钱。” 乌富昌揽着乌玉强,立时应好。 秦缨转身跨出院门,跟在乌永忠兄弟二人身后,头也不回地离了小院。 天色阴沉,愈发显得山林中阴森诡秘,一行人沿着田埂往上,从乌永贵门前经过,再过了晨间的小溪,沿着小溪以西往山上行去。 山坡上枯叶层叠,因近溪水,不时透出一股子植物泡腐的阴湿之味,众人沿着林间小道而上,越是往北,山势越是变陡,没走多久,秦缨和李芳蕤便气喘吁吁落后到了队伍中段,秦缨招手令谢坚近前,低低吩咐了一句什么。 前头乌永忠与其兄弟脚程极快,每走一段,便回头等他们片刻,二人一脸质朴老实模样,时不时看向明显不适山路的秦缨和李芳蕤。 黄义本被搀扶着,可到了山上,搀扶着反而更累,索性懒得装了,只在秦缨看过来时,“哎哟”喊两声痛,秦缨见怪不怪,继续循着踪迹往深林中去。 谢星阑一行人留下的脚印的确繁杂,可才爬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们的行迹忽然分散开来,乌永忠二人也停下,往山上看道:“怕是分开搜了,这几个方向无论怎么走,都可往黑熊岭去,小人便选一处近道,带贵人们去黑熊岭吧。” 谢坚看向秦缨,秦缨眉目淡淡,自是应好。 乌永忠二人继续在前带路,他二人随身带了砍刀,一边走一边砍掉些树枝灌木为他们开路,倒是尽职尽责,秦缨仔细留意路上痕迹,便见这山中林木高耸繁茂,灌木葱郁密集,很是生机盎然,但也因植被太过葱茏遮挡了天光,分明还未到午时,可行走其中,目之所及尽是幽暗,一时给人晨昏难辨之感。 又走了片刻,众人上了山腰一处平地,不远处山溪水流泠泠,前面的乌永忠指着一处蒿草满布之地道:“差爷们可别乱走,这地方可是沼泽,陷入其中,便是我们也拉不上来。” 他话音刚落,谢坚捡了一块石头扔了过去,只见石头闷声落地,很快便被泥渍吞没,他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沼泽,若没个人带路,走在最前的人真会掉进去。” 沼泽被蒿草与苔藓覆盖,又因光线昏暗,叫人看不真切,黄义等人也惊了一跳,但如此,倒是越显得乌永忠二人值得信任。 过了沼泽,乌永忠带着秦缨一路往东北方向去,此时地势变缓,林木愈发茂盛,参天的古树冠盖如云,碗口粗的树蔓自树根而起,又沿着枝干蜿蜒缠绕,直至树冠后,须须缕缕地垂落下来,从未钻过山林的李芳蕤还未见过这等林景,新鲜又警觉。 秦缨这时道:“这里的树都有百年了吧?” 乌永忠一边砍着藤蔓一边道:“是有百年了。” 谢坚便惊讶道:“你们祖祖辈辈都在此地,却未曾伐树?只靠卖木材便是不小的进项,此处虽说太过偏僻了些,但也是有路过来的,若与外头商户们有了来往,用些钱银,将出村的路修得更宽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乌永忠粗声道:“官爷高看我们了,我们哪有这些头脑?就靠门前一亩三分地过活罢了。” 黄义大抵也爬得无趣了,跟着道:“昨夜去了东边那两道山梁,那边还有不少竹子,也是一笔好收成,你们这山上瞧着土质也极好。” 众人行走在枯枝腐叶之上,行至枯叶稀薄时,便见土质深褐偏红,一看便是极肥沃之地,乌永忠闻言又道:“我们都是粗笨之人,哪懂那许多,山里头天气也多变,种地也得看老天爷脸色不是?” 乌永忠边说边清路,手中砍刀利落非常,黄义瞧见这一幕,又道:“你们倒是使刀的好手,就是在这村子里待久了没见过世面,不懂生财之道。” 乌永贵干干扯唇,“让官爷见笑了。” 黄义轻嗤一声,这时秦缨忽然缓了脚步,“怎没有他们留下的足迹了?” 乌永贵闻言驻足道:“贵人放心,这里也是去黑熊岭的路,还更近些,无论他们分开的多散,既要去黑熊岭,那咱们直接去黑熊岭等他们便是,并且此处枯叶极厚,有时候人走过了也难留下脚印,倒是这些旁枝藤蔓,小人看出是有人碰过的。” 秦缨面色如常,只望山顶方向看去,但她凝神细听,除却鸟鸣声,几乎听不见任何人声,这时,黄义在旁动了动鼻尖,“这林子里有股子腐臭味,咱们走快点吧。” 乌永贵忙道:“是草木枝叶腐烂之味,咱们再走一炷香的功夫,便可出这片密林了。” 黄义揉了揉鼻尖,当先往前走去,谢坚和李芳蕤看向秦缨,见秦缨跟着黄义而行,便也一同抬了脚步,众人窸窸窣窣行走深林中,七绕八绕间,便是谢坚都难辨方向,他面色越来越凝重,但见秦缨面上四平八稳,便生生将疑问忍了住。 不知走了多久,黄义忽然捂着胸口道:“不行了,小人走不动了,小人头晕眼花,心口还有些闷痛,县主,咱们干脆就在半山腰等谢大人吧,他们搜山,总要回来的。” 秦缨皱眉,“你怎如此不经事?” 她面色不快,又去问乌永贵,“还有多远?” 乌永贵忙道:“就在前头,不到百丈——” 秦缨便看向黄义:“这么近了,黄捕头坚持坚持,总不能让我们所有人在此地陪着你一个人等。” 黄义此时难受得紧,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但秦缨身份尊贵,他到底不敢放肆,他咬了咬牙,强撑着站起身来,一旁李芳蕤撇了撇嘴,她虽然也觉得累,却不至于像黄义如此力竭,一时只觉黄义实在会装! 见秦缨如此下令,乌永贵面色微松,忙加快了步伐,见他二人走得快,其他人自也不敢大意,纷纷加快了脚步,又如此走了片刻,一个翊卫忽然道:“这地方,属下怎么看着熟悉,这两棵紧挨着的合抱古树,属下刚才似乎见过。” 众人因此停步,乌永贵这时道:“差爷看错了,这林子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树。” 这时,另一翊卫蹲在地上,捡起了一截被砍断的藤蔓,“这藤蔓断口还未干,分明就是片刻前才砍断的,这地方我们的确来过——” 黄义此刻满脸冷汗,眼前阵阵发黑,也不管什么古怪了,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不成了,小人要晕了,小人真的走不动了,小人不是装的。” 见黄义如此,他那两个亲信下意识去扶,可弯腰之时,自己也觉脑袋发昏,堪堪扶住林木才稳住身形,一人也大着胆子道:“县主,小人也不行了,咱们只怕都走了两个时辰了,是真的走不动了……” 他三人力竭难行,其他翊卫也面额生汗,秦缨此时气喘吁吁,也似余力不足,她气弱道:“这地方我们的确走过,这一片是平地,我们不熟悉地形,全靠你们二人带路,但你们眼下却像是在带我们兜圈子,你们是何意?” 她说话间,黄义呻/吟着睡倒在地,他张大嘴巴气喘如牛,双目失神地望着头顶的树冠,像随时都能厥过去似的。 乌永忠见他如此,又扫了其他满脸大汗的人一眼,忽然背脊一挺,露出了两分得意之色:“贵人有所不知,这片林子,我们这里叫做千瘴林,任是身手再利落之人,在这样的林子里走半个时辰,都会身中瘴毒——” “瘴毒?!” 谢坚轻喝一声,立刻上前护在了秦缨身前,李芳蕤听得此言也面色大变,其他几个翊卫纷纷拔刀,正要朝着乌永贵而去时,他却后退一步狞笑了一声,“劝你们别动,这瘴毒可是越使力发作得越快,你们很快就会和他们一样!” 乌永忠话落,秦缨一抬手制止了他们。 翊卫们止步,只纷纷护卫着秦缨和李芳蕤,秦缨站着队伍之中,一脸不解道:“你们二人故意带我们来此是为何?你们该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们是来办差的,我们若在此地出了事,必定有人追查至此,何况我们谢大人还在附近,还有一支小队很快就会上山,你们整个村子的壮劳力加起来至多十几人,怎能奈何我们?” “你们谢大人?”乌永忠冷笑一声,“你们谢大人此刻只怕已经在黑熊坑里,成了万箭穿心的死人一个了!” 秦缨心腔狠跳一下,谢坚闻言也担心起来,立刻从袖中掏出烟火,破空之声骤响,一道烟火自林木之间升空,乌永忠见他如此,像要和他攀比似的,忽然朝着西南方向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又咧嘴一笑,兴致勃勃地像等着看什么好戏。 秦缨攥拳稳着心神,李芳蕤忍不住骂道:“乡野刁民,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来捉拿杀人凶犯,何曾与你们犯难?你们好大的胆子!” 乌永忠被李芳蕤逗笑,“抓凶犯?”他忽然指向众人东侧,“姑娘你看看,你们要抓的,是不是这两个凶犯?” 李芳蕤随他所指看去,却见东边的灌木丛中,不知怎么钻出了两道身影,那两道身影一高一矮,高的那人肤色黝黑,矮的那人长相粗犷,而随着二人走出木丛,他们的面容竟颇有些熟悉之感,忽然,李芳蕤瞳孔一震,“是你们——” 她不可置信吼道:“这二人杀了衙差八人,还杀了一个朝廷命官,你们怎敢窝藏朝廷重犯?!他们是你们什么人,你们不要命的帮他们!” 突然出现的二人一副村民打扮,腰间别着刀斧,手中还握着匕首,二人鞋底沾满了黄泥,不知是何时上山,又躲藏在何处,但这幅模样,分明是早串通谋划,要等他们都中了瘴毒才露面。 众人意外至瞠目,便是谢坚都拔出了腰刀,唯独秦缨稳着面色,这时,那叫赵武的高个男子走到乌永忠身边,满脸阴鸷地开了口,“你们本可不追的,却一路追到了此处,你们要赶尽杀绝,只怕没想到此行是自寻死路——” 他上下扫了秦缨和李芳蕤一眼,“好好的贵人姑娘,不在繁华之地待着,却偏偏跑到了此处白白送掉性命,也些微可惜,不过这其他人——” 他目光一错看向撑坐起来的黄义,“尤其这些衙门当差的,他们可是咎由自取!” 黄义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二人,这两人的面孔,一次一次地出现在画像之上,他在慈山分发画像之时,快将这两张脸看厌了,待想到他们专门截杀衙差,心底又生出了几分恐惧,此时这二人活生生在他跟前出现,眉眼间的凶厉之色有增无减,直令黄义看到了索命魔鬼一般。 他双手撑着地,费力地往后爬去,可刚爬了两步远,身子便因失力倒下,想到自己很快便会被割喉,背上还会被刻下那凶兽图案,黄义只觉自己快窒息而死,再看到翊卫们虽抽了刀却不动弹,料到他们也是勉力支撑,更是绝望至极。 他转身看着赵武几人,哀求道:“你们、你们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们,我虽是衙门捕头,却没抓过几个犯人,我家里有的是钱,我让我爹送一千两银子给你们……” 赵武嘲弄地看着黄义,忽然轻啧了一声,又看向身边之人道:“莫兄,他们所有人都任由我们磋磨,你不是最喜欢这等长相之人吗?” 谢坚一听此言,严严实实挡在了秦缨身前,其他翊卫亦通身剑拔弩张之色。 李芳蕤一咬牙正想喝骂,地上的黄义却急迫道:“几位仁兄,这二人、这二人可是京城来的贵人,他们一个是县主,一个是郡王府的小姐,身份贵重无匹,咱们这样的人,是几辈子都修不来这等艳福,你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求你们饶我一命,我、我必让你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李芳蕤听得大怒,“你这畜牲!你竟敢有此心?!” 黄义怕红了眼,生死关头,哪还顾忌什么身份尊卑良心道义,只继续哀求二人,赵武闻言冷冷一笑,而这时,那叫莫斌的男子,忽然迈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谢坚手腕一转挽了个刀花,秦缨亦后退一步手落在了自己腰间,可下一刻,她眉头微微一皱。 那莫斌看也不看秦缨和李芳蕤,竟是直直朝黄义走了过去! 黄义先也不解,可等他看清莫斌眼底神色,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他抖如筛糠,见鬼一般惊叫起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