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两顿老皮带

    “你甭管了，最多趟个珠江上港澳逛下，当地就办了。我姥爷又回来了，待特区闲得慌，咱帮老头解了闷就回，过海就不奉陪了。”

    杨伟为了安黄大同的心，没朝深处聊。

    其实，他姥爷这次回来，并不光为把他忽悠到南洋。

    老头还有个目的，留个白，腾出个小舞台，考验一下孙胜与孙昌的作画水平。

    三舅与小舅舅这俩傻波伊，要是以为老头一走就能撒欢，那可就要倒霉了。

    老头夹带里不乏股肱与死士，但毕竟一些家臣的倾向还看不明白，正好把水放放，让鱼出来。

    恰好深圳华侨城想划点地皮，筹资意味很浓的请柬通过招商局早就散了出去。

    老头在槟城闲着无聊，一见英雄帖，龌蹉的小心思一起，干脆跟一帮朋友一起回国蹭饭了。

    融资在华侨圈很普遍，会馆有渠道，家族与家族，同乡与同乡之间也来回拆借。

    华人又不缺干钱庄的，盘古在泰国比汇丰在香港的地位还高，南洋大把华人控股的钱庄。

    但像他姥爷这样的封建余孽吧，思想太封建，从来不碰高大上的产业。什么电子信息机器人的，一概不碰，就认衣食住行，油粮米面。

    伐个木材割个胶凑合，融点钱炒个地皮可以。兴学劝教，玩个电视台办个报义不容辞，但绝不经营看不懂的高科技行业。

    顶多碰见个特能忽悠的IT达人，投你点试试，不为赚钱，就当听戏听的高兴放个赏了。

    IT达人嘛，一说话肯定极富想象力。

    二十一世纪了，这帮老古董还沉浸在种植园经济呢。

    但世事就是这么离奇，南洋大家族也好，战争时期逃过去的封建余孽也罢。真正久盛不衰，影响力庞大的家族，全是顽固坚持传统行业，经营事关国计民生的大宗项目。

    宁可玩自来水，绝不碰水变油。宁可磨油卖金龙鱼，也不琢磨造飞机。宁可发电配电给人村里竖电线，也不去研究什么变形金刚里的火种源。

    什么创新，什么高科技，什么网络时代，什么晶元半导体粒子对撞机，理都不理的，还没台湾的外省人有心气。

    他姥爷跟那帮外省人都是颠儿出去的封建余孽，差距却太大了。

    老头跟台湾高科技人士坐一起，聊起来一个做芯片的，一个卖菠萝蜜的，土腥气四溢。

    少了反攻大陆的目标，他姥爷这样的真就没什么大炼钢铁的心气，还是地主那套，太反动了。

    一个个封建家族，个个顽固透顶，偏偏在华人圈最显赫，最有影响力的，全是这帮家伙。

    反而像是王安那样的华人之星，冒个泡，一破就找不着了。

    谈不上谁更好，南洋那帮人都是大户人家思维，种地习惯了，就认老玉米。骨子里认为苗子就是浇水施肥，一分汗水一分收获，地旱时多多求雨，丰收时储粮备荒。粮食谁都吃，干这样的买卖才是永久。

    其实，这就跟问放羊的放羊干嘛，羊卖了娶妻生孩子，孩子长大了还放羊一个意思。

    朝代不就是放羊的历史版？皇帝不就是放羊的皇室版？英美不就是放羊的国家版？传承架构是一样的。

    人放羊的羊倌多冤，那么有智慧，却被一群傻子嘲笑那么多年。

    南洋这群封建顽主，传统思想根深蒂固，子弟没人敢喊自由那套。一喊家族里就不准备你的碗了，拿点开办费走人，从此吃自己吧。

    南洋没计生，子女多。可以接管家族，登上家主位子的子弟，都是从家族内部熬出来的。找个跳的欢的都难，个个沉稳干练。平常不显山不露水，山水相逢的时刻，基本就是登基大典的日子。

    香港日子浅，还没那么顽固，却也差不多。李先生的两个继承人，一静一动，结果清清楚楚，很能说明问题。

    杨伟的三个舅舅，对他都特好。但家族争斗，并非为了恩仇，而是为了争出来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小善大恶智者不取，非狼王不可传印，那会饿死整个狼群，造成家族崩塌。

    他当然知道谁是最后的胜利者，却不打算帮胜者加码。

    他甚至会帮其减点运气，添点荆棘。督促其使出更大的劲，激发出更大的潜能。

    因为孙家是他的母族，是他的羽翼。

    领导这个家族的家主，历经坎坷磨难是义务，生在这样的家庭，流血不喊疼是本分。

    没有磨刀石的打磨，孙家的这把剑锋利不了，没有存在的必要，更没有继承家族的资格。

    因为在南洋，对华人来讲，人尽敌国。

    虎狼连尿都是有味儿的，宵小会闻之退避。

    世代联姻的一干家族会望风，家族内一众家臣爪牙会观色。

    不是虎狼之辈，没有经历过艰难困苦，玩玩春花秋月，泡个妞飙个车凑合。想让群狼拜服，那是想得有点多。

    杨伟对他姥爷的小心思洞若观火，却没有配合的意思。

    孙家下一代好说，他姥爷真正忧心的是隔代之后，老想把他改个姓，传以衣钵。

    老头上辈子就一向神出鬼没，打小就喜欢拿身外之物诱惑他。培养他利益交换的本能，与对物质生活的热爱，糖衣炮弹雨点一样的落。

    因为这些杨家都给不了，毕竟不比当年。

    上辈子杨家有闲蹭个大会堂没问题，但顿顿吃带鱼都受不了。

    小特权是有点，但真没余钱，腌个咸鸡蛋还得找街坊借点盐，与姥爷家一比穷鳖的厉害。

    杨伟上辈子遇见他姥爷诱惑的时候，改革开放才几年？老头那么大岁数对付一个小孩，不虚伪的说，一下就晃花了眼。

    人都这德行，有的反而不珍惜，因为与空气一样，察觉不到。

    为国家流血流汗的报偿也好，职务待遇也罢，反正都是一些政治不正确的想法，觉悟太低。但实事求是，某些家庭是有些特权的。

    可是享受的时候察之不觉，这种家庭的小孩去大官大将的家里串个门，蹭个饭，随便腿一抬的事。谁也不会觉得有面子，就是生活习惯。

    军头不会把军头小孩当外人，见小孩来家一高兴，就会打小孩一顿。被打急眼了跟电视上的人对练的都有，也没觉得有什么丢脸。被大人老皮带抽的找不着北了，能想起自己是谁就不错。

    小孩为了夺门而出什么事干不出来，肩膀上再多的星，照样给你来套王八拳。

    真明白这种黑历史还能有面子的要等长到半大了，不单纯了，红抗纵一分，就有二五八团了。

    你不懂，外面人会用言行让你懂，把你催熟。

    那些奉承，巴结，往你身边凑，会多出一大堆你不认识他，他却跟你倍儿熟的人。就算跟朋友吃个饭的间隙，不速之客都会一直来串门。

    门一开，只要进来的不是服务员，这顿饭你肯定结不了账了。但你一定仍会付钱，该多少是多少。因为占这种小便宜，还会觉得有面子的人，根本不可能是你们的人。

    这些不再单纯的玩意，跟小时候的老皮带一样，会让你找不着北，能想起自己是谁就不错。

    可惜的是，这第二顿老皮带，他是在很多年之后才回过味来，才知道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