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执念
雁翅台上，萧唯吾负手而立，沉默的望着云端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间恰有清风撩起衣袂，远远看去，那白衣胜雪的身姿竟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神韵。 “如此白衣胜雪的身影，为何会让我想起了当年西城之巅上的那个绝代辉煌的少年至尊？” “这种遗世而独立的身姿好像是……武林至尊，不是好像，根本就是那位武林至尊！” “当年我曾在西城楼下见过唯吾独尊侯的绝世风采，现在想来可不就是台上的那位白衣少年吗！” “独尊侯爷，原来是独尊侯爷，老天开眼呐，我大乾的独尊侯爷终于回来了！” 当逝去已久的记忆碎片被再次重组成画面时，无数颗眼瞳不禁诧异地看着，带着疑惑，带着迷茫，更多的则是震惊，但是震惊之余所有人都沉默，因为此刻语言已经苍白无力，根本不足以表达任何情绪。 这种时候，只能是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藏锋殿下有些怔愣，木然的坐在追云驹上，望着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脸上的惭愧更浓了。 龙翻云仰面躺在石板废墟里，面如死灰，嘴角溢出的鲜血殷红夺目，已然奄奄一息。 “原来是武林至尊，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我本谪出，自小养在南疆，五岁习武，十六岁武极天下，听说北边出了个武林至尊唯吾独尊侯，所以便想北归帝京一较高下，只可惜我归来之时，你已黯然隐退，但我仍不放弃，既然你三年战尽天下高手，那我就两年战尽天下高手，可是今天一战，我方知道原来独尊侯爷，胜我远矣。” “唯吾独尊侯的名字，果然是要拿人头来换的，呵呵。” 龙翻云忽然从容了起来，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挫败，那种沮丧。 他本以为自己是败给了名不经传的皇族少年，却没想到是败给了那个曾经的武林神话，败给了那个皇朝敕封的唯吾独尊侯，败给了那个他一直都渴望与之一战而又不可得，只能模仿甚至是追寻其足迹的男人，败给这样的男人，并不丢人。 萧唯吾忽然有些动容，因为龙翻云的谪出身份，让他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谪出，是卑微的。 在等级森严的大乾皇朝，谪出究竟要承受怎样的凄苦，只有谪出才能知道。而谪出想要名震天下，须得付出怎样的努力和代价，也只有谪出才能知道。谪出，的确是卑微到了尘埃里，甚至还不如尘埃。 龙翻云知道谪出的苦，萧唯吾也同样知道谪出的苦。 所以萧唯吾开始有些同情龙翻云，因为龙翻云的人生，真的很像他。 可是尽管有些同情，却依然动摇不了他斩杀龙翻云的决心。 因为谪出的身份，龙翻云或许不被镇国府所重视，就像萧唯吾从来都不被大乾皇族重视一样。但这并不能改变不了龙翻云姓龙的事实，而且姓的还是镇国府的龙，倘若在万众瞩目之下摘了龙翻云的人头，就等同于当着天下人的面，打了镇国府龙族的脸，他不信镇国府还能再沉得住气。 只要镇国府沉不住气，就会宣泄怒火，然后不择手段的找回被打的脸面。 如此以来，他就有机会等到当年的那位神秘老人！ 所以此刻的龙翻云，必须得死，还必须得被他亲手杀死。 “你我本无怨，只怪你姓龙。” 萧唯吾的神色稍显无奈，然后向龙翻云缓缓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天眉禅师又走了过来，他把龙翻云重新挡在身后，问道：“独尊侯爷真的放不下屠刀吗？” 萧唯吾冷冷笑了笑道：“这个弱rou强食的世界，谁敢放下屠刀？” 天眉禅师若有所悟，缓缓移开身子，不再挡道。 萧唯吾决然向前，但就在与天眉禅师擦肩而过的时候，天眉禅师突然伸出了右手两指，向着自己的双眼插去，竟然是当众自抠了双目，霎时间两道鲜血翻涌而出，染红了雪月僧袍，让人不忍直视。 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天眉禅师不停地手里的念珠，剧烈的痛楚使得身体剧烈颤抖，但他却倔强站着不倒。 “我佛有云，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灯罩。” “贫僧既然无能救他，却也不能眼睁睁看他被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话音从从容容，平平淡淡，但就是这样的两句话，震撼了雁翅台上上下下数十万颗心灵！ 此刻雁翅台上下从王公贵族，到文臣武将，再到八万禁军，再到围观万众，所有的人都不禁沉默。 龙翻云八脉尽毁，椎骨寸断，现在只是强撑着一口回光返照之气而已，再过盏茶功夫必死无疑。可即便是这样，天眉禅师却还依然如此执着，居然当着天下人的面，舍我其谁，生生自抠了双眼，只因心中有佛。 古有佛祖割rou喂鹰，今有天眉扣目救人。 这佛之一字，真真是不可思议！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萧唯吾自然也被天眉禅师的举动所触动，只是他已经不再信佛，就连往昔的虔诚也早已在南曦山下的那场月夜大火里焚烧殆尽，所以此刻的触动并不能改变些什么，龙翻云必定是要死的。 “大师你这又是何必呢？” “善哉善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可就算我不动手，以他目前的状况，也活不过日落。” “贫僧扣目是救他，但也是渡你！” “可惜佛渡不了我，这世上能渡我的只有我自己，但我心中有执念，不愿自渡。”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天眉禅师碎碎念着佛号，然后轻飘飘地倒了下去，手里的念珠轰然散落一地。 萧唯吾随手捡了一颗，然后背着手望向西方，只见秋风萧瑟里，夕阳的光线透过云霞带着一片泛黄洒下，将整个大地渲染的无比凄凉，似乎注定了这个天德合岁是要以鲜血来收场。 黄历上说天德合太岁，吉庆，祥瑞。 宜嫁娶，宜祭祀，忌血光，忌杀生，杀生必遭天谴。 只是这是个弱rou强食的世界，会有天谴吗？ 萧唯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离开雁翅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