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行者
星历225年，泛亚地区，G城。 深夜12点，G城花园街区旁的一条小道上不见行人。只有惆怅飞过的蝙蝠和扒拉着垃圾桶的野猫，偶尔发出谨慎的轻响。隐匿在繁茂枝叶中格调高雅的欧式路灯，照在地上不见成效。整片街区漆黑一片。惟见荔香湖对面隔江遥望的商贸不夜城，人们彻夜笙歌之声隐隐传来。 身着灰衫的舒乔与一帮朋友们沿着荔景湾小区的高墙，紧贴着墙根的阴影沉默而行。 这一队夜行者共有七人，舒乔排在队伍第三，是其中最瘦小的一个。所有人都一言不发，脚步轻微地向前走去。 走出荔景湾小区沿河涌而筑的一段高墙后，一拐角，前边就是城市主干道，花园街区那故作高雅的萎靡路灯终于无法再帮助他们遮掩身影，头顶一盏钨丝灯猛然照亮一块路面。舒乔毫无防备地跨进这亮光中，不禁抬起右手挡了挡这刺眼的光芒，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只这一照面，露出了他那张基督山伯爵般毫无血色过分白皙的脸。 “快走！”走在他身后的一个夜行者见他挡住了去路，不满地呵斥了一声。 舒乔连忙抬起脚来，继续向前走去。 灯光只照亮了一小块路面，七个夜行者逐次穿过这处不安全的地方，像是穿过主干道的老鼠一样谨慎而又迅速地钻进路边的小树林。 队伍走进小树林里，向前走到阴影的深处，突然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舒乔正埋头走着，感觉到队伍的停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便发现所有人都已转过了头来，幽幽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队伍的最前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夜行者们自觉地靠边站了站，让开一条道儿来。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走了过来，一直走到舒乔面前。 这个身影比其他人高出了足足有一个头，任凭他站在鼻子跟前，就连舒乔也感到了一阵轻微的压迫感。 “舒乔，你行吗？”那身影开了腔，声音虽然低沉，语调却意外地温柔，其余夜行者的眼皮不禁跳了跳。 舒乔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脸庞隐匿在阴影中，只有一团漆黑的轮廓。他低下了头。 “我没问题。”他说。 “没问题就好。”那人说道。 而后，抬起拳头，重重一击打在舒乔的腹部上。 舒乔吃痛，“扑嗵”一声，捂着肚子倒在了泥土地面上。夜行者们都“咝”地吸了一口凉气。 “你自己说了没问题，待会要是拖了后腿，我可饶不了你。”那人说着，语气却已转为冰冷。 “对……对不起。”舒乔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 “走。”那人说完，转身离去，所有人都跟着他一道儿离开，竟无人去管躺在地上的舒乔是死是活。 只有先前呵斥他的那个魁梧的身影停留了一些，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去。 漆黑的小树林里一时静默，连一只臭虫振翅飞过的声音都听得格外分明。 眼看队伍的脚步声渐去渐远，舒乔蹬了蹬腿，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站直了身子踉踉跄跄地追赶了过去。 “妈的，猪皮三，这一拳老子给你记下了！”舒乔捂着肚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要不是芯片快没能量了，我岂会容你这样撒野？” 自己只不过是在亮光底下稍微畏缩了一下，就被这家伙杀鸡儆猴祭了旗，换谁去黑狱区里待了十几年，出来的时候会不怕亮光？这猪皮三算什么东西，带着一队小瘪三，也不先打听打听老子是谁！ 黑狱区，有名的人间地狱，自从三十年前太阳黑子活动异常引起三座火山接连爆发后，黑狱地区就笼罩在了一片凄云惨雾之中，甚至连飞鸟都不愿意涉足。 为免火山灰及有毒颗粒沿大气层扩散，泛亚地区政府封锁了该地区，派出技术人员修补了城市上空的保护罩以阻止大气环流，却置原住民的生死于不顾。火山灰飘荡在城市上空，使得黑狱区终日不见阳光，草木无法生长，各种生产活动无法进行，只能依靠外界救济。至今黑狱区还有三百万难民受到隔离，生活悲惨。 而舒乔，就是在黑狱区长大的孩子。 舒乔虽然恨得牙根痒痒，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来到G城他什么都不是。此时他也只好咽下了这口恶气，赶上前去，缀在了队伍的末尾。 队伍并没有因为他的去而复归有什么变动，依旧沉闷地向前走去。 “真不知道三哥要这难民猴子来有什么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连开个密码锁都费事，尽扯后腿。”队伍的前头，一个夜行者发牢sao道。 “嘘，这是三哥心肠好，接济难民你懂不？”混混里头也有长眼力件的，后来开腔的显然就是擅长察颜观色溜须拍马的货色。 听着这两人在那唱红白脸，舒乔在队伍后头暗暗捏紧了拳头。 “噤声！”这两人说话的声响打破了林中的静谧，有人不满地喝斥了一声，正是先前排在舒乔后头的那人。 “我管你娘的屁！”发牢sao的显然是个爱惹事的，不假思索地就回敬了一句。 “你说什么？”那人脚步一顿，语气阴沉地问道。 发牢sao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显然也醒悟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身子稍一畏缩，可嘴上还在抬杠道：“说就说了，冯道逢，你他娘的还敢拿老子咋地？” 冯道逢一拧眉头，离开了队伍就要朝这边走来。 那拍马屁的滋溜一下跑到两人中间，抬起手道：“都是哥们，有话好好说，别掐啊。” 冯道逢不理睬他，继续走来。 “都闭嘴！” 关键时刻，李三，混混口中的三哥，外人称猪皮三的带队者低喝了一声，制止了即将发生的掐架事件。 “冯道逢，干什么去？回来！” 冯道逢一言不发，扭头走回了队伍。 见他没有违拗自己的意思，李三松了一口气，接着一指发牢sao的那人：“你，到后头去！” 发牢sao的噎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走到队伍的末尾，推搡了舒乔一把，排到了他的前头。 显然是看舒乔是个新来的，把他当成软杮子了。 舒乔倒也不生气。刚在旁边看了一场戏，已经让他迅速了解了这个队伍的整体素质。 “这些普通区的家伙，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团结，简直是白痴。” 要不是刚到G城，急需用钱，他才不会在这种下三滥的夜行者队伍里继续停留。这种素质也出来混饭吃，简直是找死。 夜行者这行当，混得好了进出金库如无人之境，那是真正的江洋大盗，混得惨了就只能摸点小钱赚点外快，说难听点就是小贼。李三所带的队伍，显然就是属于后者。 时间的轨迹来到星历2225年，人类早已进入星河时代，足迹遍布整个银河系乃至河外星系，人类的繁荣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 然而这仅仅是对那些精英阶级而言。无论在哪个时代，人类社会都不会缺少穷人和弱势群体。烟火之下，必有黑暗，站在社会金字塔顶端的精英阶级又岂能知晓呢。 星河时代里，喊得最响亮的口号，莫过于人人生而平等，人人享有追求自由追逐星光的权利。 然而在美好的愿望之下，是社会阶级的进一步细化。 外星殖民而导致的生产资料累积，科研日新月异而形成的层层科技壁垒，使得人类的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富者掌握跨星系的庞大托拉斯，贫者除了一串公民编号身无长物。在一些像黑狱区这样的荒废地区或者军事隔离区，人们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握，更遑论什么“人人享有自由追逐星光的平等权力”了。 好比G城这样的普通区，对黑狱区的难民们来说，都恍如天堂。 队伍向前走着，渐渐走到了小树林的边缘。众人的脚步更加轻微，仿佛生怕踩碎一片枯叶。 队伍再次停下，走在最前头的李三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他的身边，不安而又兴奋的目光紧盯着外头那扇灯火辉煌的大门。 该死，又是灯光，舒乔眯了眯眼，在心里咒骂道。 那是G城权贵之一，江家的宅院。 一看到大门上镌刻的江家家徽，舒乔顿时一惊，心中将李三的祖宗十八代全都刨坟挖土地问候了个遍。 猪皮三疯了？竟然想到来江家借粮！他晓得江家是怎样可怕的存在吗？ 江家不只有严密的监控设备和一票难缠的护卫，江家大小姐江绮韵，更是植入了三级芯片，进行过基因进化的恐怖存在！ 星河时代，人类没有如两个世纪前的预言那样，成为依赖智能机器人的可悲生物，而是借由基因工程大大强化了自身机能，成为了真正能够主宰世界、上天入地的万物灵长。 每一个人类婴儿降临人世时，都会获得一串公民编号和一块生物芯片，这两样东西将陪伴他成长，直到衰老死去。 公民编号是公民身份的象征，无法更改，芯片却能够更换。平民阶级只能拥有官方为新生儿配备的一级芯片，而稍有能力的人家，则会毫不犹豫地将一级芯片更换为二级、三级乃至更高级的芯片。 因为，二级芯片才能够承受得住基因进化的能量冲击，拥有二级芯片，便是身份、力量、地位乃至荣誉的象征！ 猪皮三竟想打江家的主意！连自己这刚来G城不到一个月的人都晓得江家的厉害，他猪皮三这个地主会不知道？难道他是最近几票干得太顺利了，已经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