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墨色如冰（中）
长留大殿 幽若居中端坐在汉白玉雕成的掌门座位上，虽然努力维系着平静的表情，实则心急如焚，连昨日还在作痛的伤口都顾不上了。旁边三尊的席位上，刚回来的摩严也面色凝重的紧紧攥着拳头，不时的向旁边的笙萧默递一个眼色，偷偷询问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的情况。笙萧默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双眉微蹙。 就在长留众人的对面，正凝聚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各门派掌门神色倨傲的坐在台下，有的严肃，有的愤怒，有的忧心忡忡，还有的甚至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说世尊儒尊，你们也算是仙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怎么现在连一个说法都给不出啊？”蓬莱掌门霓千丈脸上的微笑恶毒而得意，他终于不再伪装成自己平常道貌岸然的模样，“大伙儿可是昨日发现神器的封印一共加固了好几次，所以确定是有的神器被解除了封印，核实之下我们的都没有遗失，现在只是长留还没有拿出保存的神器了。难道是你们遗失了神器，在故意拖延？” 摩严还没有答话，幽若已经忍不住大声说道：“霓掌门，神器的确已经不在长留，我们正在想办法寻回……” “幽若掌门，我们是信任长留才把神器交给你们保管的，但是现在不见了，你们至少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吧！”松厉山掌门无玑道长胆小怕事风吹两边倒，现在一看长留落难，马上开始筹划着重新选择阵营。 “正是！而且据我们在长留交换修行的弟子禀告，昨日是尊上在拜师大典的时候拿走了神器，说是去救他的徒弟花千骨，现在出事了，尊上就避而不见了？”蜀山的上官长老也忍不住附和。他们连串的发问，打破了刚才尴尬的沉默，转眼责难之声不断，有的人甚至作势站起，隐隐有了剑拔弩张之意。 然而，本来熙熙攘攘的长留大殿忽然瞬间沉默了下来。因为就在这一刻，白子画清矍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殿的入口，白子画的表情云淡风轻，步伐不快，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响动。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仿佛中了魔咒般，不约而同的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白子画缓缓登上了大殿的三尊席位旁，静静落座：“众位不是要找我吗？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台下的各门派掌门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首先发话。在白子画的面前，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率先造次。大家不由将目光集中到霓千丈的身上，毕竟这回是他煽动大家来长留讨一个说法的。 霓千丈无奈，只好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的说道：“尊上！你来的正好。我们只是想问问，长留保管的神器，如今都在哪里！难道是被上次仙剑大会附身在绯尘掌门身上的怪物劫走了？尊上法力高强，也会被这种小角色所乘？”语气中的讽刺味道甚浓。 “不错，”白子画点头，“长留保管的流光琴，不归砚，拴天链都被你们上次见到的上古妖神劫走了。昔日在建木之上我们并未能完全的焚毁妖神的元神，如今他已经重生。神器被夺这件事我并不想推卸责任，丢失了多少件，我必定会寻回多少件。” 白子画说话时的语气平静如水，就像在谈论日升日落的事情一样平常。可是他的话却一石激起千层浪，海啸般席卷了全场。 “什么！上古妖神又复苏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妖神出世，六界必将生灵涂炭……我们该怎么办？”百年前的恐惧和绝望骤然袭上了众人的心头。 霓千丈这下可有些发愣了，他本来以为那个黑雾一样的怪物只是六界一个法力高强的妖魔而已。这回他早就收到了长留内线弟子的密报，知道白子画拿走了神器去救花千骨，本想乘此机会责难长留，将白子画护犊的事情当着众人的面抖出来，好让长留再无脸领袖各派，被他蓬莱取代。没想到事情竟然牵扯到了上古妖神……这……好像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霓千丈立即喊停了众人，大声问道：“那……那妖神如今身在何处？” “不瞒各位，我们和那妖神过了几招。虽然他用毒计夺走了神器，但是也被我二师兄一剑斩断了一只手臂。估计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笙萧默悠然的说道，时机恰到好处。 “果然还是尊上厉害！看来这回的大事还是要尊上来……”无玑道长万事以自身安全为先，一听妖神的名号，立即吓破了胆，连忙想找个靠山躲劫。 “等等！”昆仑剑派掌门吕忌一早就和霓千丈串通好，要借此次机会扳倒长留，马上出言道：“尊上能伤了那妖神，也算是对这回的事件挽回了些颜面。可那神器被解除封印又该作何解释呢？据老夫所知，尊上上次布下的封印，是连你自己都无法轻易解开的。但是这回几样神器一同被解封，据本派的典籍记载，能够如此简单的破除结界封印，只有贤徒花千骨的神之血而已，敢问那花千骨如今身在何处？既然这回的事情也和她牵扯甚大，她为什么不出来给大家一个解释？”语气甚是咄咄逼人。 白子画双眼望向吕忌一，不紧不慢的说道：“内子今天身体不适，无法出来见外人。她的事情，由我代劳即可。” “…………什……什么！尊上你说内子？难道你和那花千骨已经……” “是的，我们已经在昨日成亲，今后，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本来已经稍稍平复的气氛，又再次沸腾起来，各门派掌门长老实在是惊呆了，他们原先只是想上长留问罪而已，可是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先是妖神复苏，又是白子画竟然敢当众宣称娶了自己的徒弟花千骨。虽然他们之间的传奇爱情天下皆知，可是如此公然的于大庭广众之下宣布这件事，在那些严守世俗礼教的仙人眼里，“师父”就好比是“徒弟”的父亲，白子画这么说，无异于父娶女一样令人不齿。 “没想到长留上仙是如此胆大妄为之人。”“哼，看他平常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堪称仙界的楷模，没想到却娶了自己的徒弟为妻。”“唉，这真是天下不幸啊。”“长留万年来的美名，可是断送在他的手里了。”“连礼教都不守，那还敢有脸面称为上仙？”转眼，指责声不绝于耳，而且越说越难听。 幽若听到别人如此诽谤恶议自己的师父师祖，心里难受的眼圈都红了，正想大声出言反驳，却看到白子画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平静的承受着这些诋毁的话。 盟血之誓，当白子画决定求取花千骨为妻之时，就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但只要是他心中所定之事，哪怕天下悠悠之口何其之多，也无法丝毫动摇长留上仙的决定，因为他问心无愧。 只不过他真正担心的是花千骨的感受，纵使花千骨已经做好觉悟要面对这一切，可是真的遇到这种境地，她的内心也必然不会好过。所以今天白子画不让花千骨一起前来，就是不想她成为众矢之的。只要她不出现，别人就会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到自己身上。外人怎么说自己都可以，但是绝对不能侮辱小骨！ 霓千丈运起自身的内力，仰天大笑道：“尊上，到头来你还是娶了自己的徒弟为妻啊。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我霓某人佩服！不过我承认，这个结果只是事关你的名望和声誉，说罢了也只是你的私事。但于私你的行为已经无法服众，于公你又丢失了神器，失去了大家的信任。试问此刻六界定海神针还有脸面领导各派吗？” 白子画还没有回答，长留大殿外就传来了三声掌声，一个睿智而平和的声音响起：“说得好！霓掌门的话简直是无懈可击。只要您愿意领袖各派，我第一个赞成。” 众人回头看去，来人青袍纶巾，手摇折扇，气度优雅从容，正是异朽阁阁主东方彧卿。 白子画双眉一蹙，昨晚杀阡陌喜宴后已经离去，怎么他到现在都还没有走？ 霓千丈大喜，东方彧卿和白子画不和的事情他早有耳闻，如今白子画娶了花千骨，东方彧卿心里一定又嫉又恨，所以这回一定是来相助自己拆白子画的台了。他赶忙拱手说道：“原来是异朽君大驾光临！今天既然来了，一定有什么高见吧？老夫洗耳恭听。” 东方彧卿摆摆手笑道：“霓掌门真是客气了，在下也没有什么高见。只是对霓掌门心怀天下，危难时刻方显英雄本色的气魄佩服的五体投地。想那妖神本来就身负纵横六界的法力，如今又得到四件解除了封印的神器，连功力突破到第十重天的白子画上仙都只是勉强砍了他一条手臂而已。霓掌门神功无敌，这回必定是有什么妙招，决定领袖各派，战胜妖神。在下虽然不才，可是非常期待着您与妖神决战时候的绝世风采。有什么能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吩咐。”说罢深深一揖。 霓千丈如同遭到了五雷轰顶，死死的僵在当场，这，这……事情怎么变成了他要和妖神对决了？连白子画都拿不下的妖神，他要是妄自挑战岂不是以卵击石，自讨苦吃？ 就在霓千丈露出如同吞了一个苍蝇般的表情时，另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也开口道：“不错，异朽君说的有礼。既然霓掌门想要挺身而出，肩负起对抗妖神的责任，那我茅山自然全力赞成。”说话之人正是茅山掌门云隐。 “这，我不是要去挑战妖神……”霓千丈嘴里已经开始有些结巴，和刚才盛气凌人的样子比判若两人。 “咦？霓掌门，您刚才不是说要长留交出领导各派的权力吗？放眼仙界，除了长留就数您蓬莱弟子最多，实力最强。既然不是尊上来主持这件事，自然就该是您来挑起这个重担啊。难道您想要晚辈们失望吗？”别看太白门掌门勇气平常看着憨厚淳朴，可是昨天他亲眼见证了白子画花千骨感天动地的誓言后，深深被他们俩的感情折服。加上他和落十一，糖宝又感情甚好，今天听着霓千丈如此可恶的处处相逼，就忍不住开口讽刺。 “老夫……老夫当然不是要长留交出领导各派的权力……只是觉得尊上这回事情处理的不是非常妥当，随便说了两句而已。请各位不要介意啊。”霓千丈讪讪的说道。 这就是人心最大的弱点。世人往往只是看到了权力面前的风光和利益，于是人人争先，恨不得将之抢到手。殊不知，权力的背后就意味着责任。你得到了多大的权力，就意味着要承担多大的责任和风险。否则就算给了你权力，也会被视为烫手山芋，惹祸上身。如果没有心怀天下，慈悲苍生的胸怀和足以支撑起天地的实力，又如何能够领袖众人，守护六界呢？ “既然霓掌门如此推举长留，那我们也不必这么快就下定论。依在下看，其他的事宜我们不妨午后再详谈，现在先稍作休息如何？”摩严一看事情有所转机，就赶忙出来打圆场。 其他各门派掌门虽然心下不满，但是也一时无法再说些什么，毕竟谁都不愿意承担对抗妖神的危险，只好默默点头。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已经暂时被稳定下来的时候，原本坐在三尊主位上的白子画，忽然猛的站起身电射而出，飞离了长留大殿。使得在场的各门派掌门长老一下都摸不着头脑，纷纷开始互相埋怨起来，都怪刚才对方话语太重，一定是惹恼了白子画。现在白子画一气之下愤然离场，那以后该找谁来谋划大局啊？ 这一边白子画在离开长留大殿后，单手一挥，横霜剑已经闪电般出现在他的脚下，白子画乘着横霜疾飞而起，周围的白云在他的耳畔飞速略过，洁白的长袍被吹得猎猎飘飞。可是白子画根本无心领略身边的景色，原本稳如泰山的长留上仙此刻竟紧紧握起了拳头，双目散发出逼人的寒光：“是他……他居然来了……他居然还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