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章:生离死别
半空中御风而行,冷风灌入衣衫,寒意入骨。 糖宝咬牙,不肯放弃的一次次搜寻着花千骨的气息,漫天漫地,却上天无处入地无门。 心中慌张至极,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撕心裂肺的那些年,东方彧卿死得惨烈,骨头mama又被尊上囚禁,她用尽力气,却连她身在何处都不知,她独自一人在这茫茫的天地间,一朝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不放弃,绝不能放弃她!不顾虚耗过度了灵力,再次凝神,拼命想要搜寻到花千骨的气息。 突然一丝回应传入灵台,她欣喜的睁开眼,那气息虽微弱,但是她的气息没有错! 糖宝急忙擦擦泪水,循着那方向,直朝长留海底而去。 另一边,笙箫默一路御剑,四处茫茫,白子画早已不见了踪迹,他心中焦急,隐隐又有些惧怕,无论怎样,现下须先找到花千骨才好,若再拖延下去,花千骨未找到,单是白子画,恐怕便先要收敛不住。 花千骨的气息自是搜不到的,若是搜得到,以白子画的本领,怎么可能至今仍无消息,想来一定是被人刻意掩了住,可遍寻这六界,谁又有这能耐? 笙箫默转了转念头,干脆凝眉仔细搜寻白子画的气息。 这些年白子画渡给她仙气应是不少,再加之他二人寸步不离,他只盼着她多少沾染上了些。白子画难以搜寻到自己的气息,他此番前来,但愿能尽一些力。 手下动了动,他眼神一深,急向一处而去。 糖宝潜入了长留海底,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破了周遭结界,随着那缕似有若无的气息一路行到了深处,只见眼前竟巍峨立着一口数丈方圆的巨钟,周围罩着金光,说不出的神圣**。糖宝有些后怕,不由退了两步,可眼神一转,惊然瞥到了那巨钟下压着的一抹小小衣角。 “骨头mama?”糖宝冲上前,她察觉到的气息正是从此而来,难道她竟被压在了这钟下吗?她张手去推,拼命的想将它推开些,无奈力量相差实在悬殊。 她呼唤,那钟里却没有一丝回声,不由更是心焦,糖宝再顾不得,干脆启了异朽阁的禁咒,欲将那钟移开些,掌间一翻,只听一声轰鸣,海浪翻滚,沉寂多年的金色巨钟缓缓掀了开来,浅白的衣角露出了更多,是花千骨的一件衣裳没错,却丝毫不见花千骨的踪影! 心脏一震,糖宝回过神来,再见眼前这番景象,那口钟摇摇欲坠,几乎已支撑不住。 她作为异朽阁的灵虫,自然也通晓天地,方才是心急才乱了阵脚,这时仔细一想,眼前的大概便是长留的凌云钟。 长留仙山之所以能飘然于三重天上,全靠这口凌云钟的支撑,凌云钟一倒,整座长留山便要塌陷了! 是霓漫天——— 糖宝咬牙切齿,一定是她骗她来此,又拿骨头的衣裳骗她误启了凌云钟。 怎么办?脑袋完全乱作一团,海底四周已是气泡翻滚,隐隐酝酿着巨变,糖宝忙结起仙印,拼命想将它安放回原地,然而她小小的仙术打在这巨钟上,却如石沉大海。巨钟倾斜,轰鸣声不绝,眼见千钧一发,糖宝来不及多想,飞身而下,强行以身子托住了凌云钟。 暮色下,一抹青色一闪,笙箫默在一处破庙前停了下来,冷望了片刻,用掌力逼开了门,踏身进去,目光所及,除了杂乱的尘丝蛛网,再无他物。 眉头不由皱了皱,他分明感应到了一丝白子画的气息,张手召出剑来,于地上列了仙术阵法,眸色一紧,扬手震然一推,只见眼前一草一木如撕皱的画纸般,诡异的一寸寸剥落下来,露出了另一番绝然不同的景象。 笙箫默眯了眯眼,不远处,一片暗不见天日中,竟伫着一黑衣白发的女妖,那女人并不回头,站在那里,却仿佛融入黑暗里的鬼魅,令人看了心生寒栗。 笙箫默淡然上前两步,开门见山道,“花千骨呢?” 黑衣女人长袖一挥,身侧隐隐浮现的结界里,花千骨静静的沉睡漂浮。 笙箫默见状一惊,正要上前——— “别急…..”黑衣女人声音有些僵硬,空荡荡飘在四周,“我没想杀她,只想拿她和你换一个人。” 笙箫默顿下脚步,打量那背影片刻,冷笑一声,“我凭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她是花千骨…..” 笙箫默一哼,背过身去,“你也说了她是花千骨,是我师兄家的花千骨,又不是我自家的。她于我非亲非故,我今日来帮忙,救得了固然好,救不了我也尽了力,我又何苦要受你要挟!” 那女人似是有些急,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与你换的,不过是你们长留无关紧要的人,她对白子画又是何等分量,你当真不顾及?” 呵,还是个沉不住气的妖怪? 笙箫默负过手去,平静道,“你倒是说说,想换谁?” 黑衣女人退了两步,“我想换鬼厉,他被你长留抓了去,日夜折磨。” 鬼厉?笙箫默一嗤,“我长留没这号人物。” “你还不承认!”黑衣女子怒气暴涨,白发四散飘荡,凌冽杀意弥漫,“你长留已罚了我天牢地牢之刑,为何还不放过他!” 笙箫默诧异抬眼,皱眉细看了她半晌,沉道,“是你?” 这女人他还是有些印象的,本也是长留弟子,却偷溜下界,擅动凡心,以致胆大妄为的助心上人吸人灵气求长生,抓回来后,摩严罚了天牢十五年地牢十五年,没想到竟被她逃脱了出来? 笙箫默冷道,“我原还觉得你可怜,原来竟是如此蠢货,你那相好既然是妖,又怎么轮得上我长留来管?我长留的牢房可紧俏的很,没空装他!” 黑衣女人一愣,“他若不是被你们长留摄了去,我为何找不到他?” “哼,那自是为了躲你。” “不、不可能,我与他同生共死。” “真是可笑,当初便是他将你供了出去。” “我不信!他说要替我照顾亲人,等我受罚出来!” “是在变相告诉你,别反过来将他供了出去。” “那、那他?” 笙箫默似笑非笑扫她一眼,手上一转,半空中映出的玄光镜里,满是一片酒色财气的yin靡景象,“哼,看看吧,这就是你那‘同生共死’的鬼厉。” 这女妖满心满眼都在她那心上人身上,他自然知道摧毁她的意志比任何神兵利器都管用。 果然那女人见此,整张脸都惨白了下来,僵在原地,睁着眼仿若死尸。 笙箫默不再理睬,转身飞快以仙力震破了结界。 一阵碎裂之声,伴随着封印的灵力四散,他张臂接过花千骨,见她依旧不醒,神识更是混沌不清,不由急忙探向她的灵台——— 本就不甚稳固的仙体此时早已是虚弱至极。 笙箫默定了定神,理了理此番状况,方才那结界完全隔了花千骨的气息,灵力之大令人吃惊,眼前这女妖断然无此能耐,如此看来,只怕也只是为人所用的一枚棋子。 勾栏玉依旧没有下落….. 笙箫默心中思忖一番,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怀疑,此事是否与南域连城有关? 结合过往种种,花千骨与勾栏玉似乎皆是她的目的,若此番当真是她干的好事,他又当如何? 不由犹疑抬头,盯着那女人,漠声道,“究竟是谁指使了你?” 黑衣女人目光呆愣,早已没了生机,死沉回应,“南————” “住口!” “域”字在那女人的嘴边转了一圈,还未来得及出口,已被笙箫默一声怒吼制止了住! 是她!真的是她!一股怒气直往上冲,他原本还隐隐期待,或许不是她…… 该怎么办?他盯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弱的花千骨,她若当真死了,于白子画,决计又是一场毁天灭地的灾劫。 而她将她害得如此,若是白子画知道…… 笙箫默咬咬牙,闭目,巨大的仙力自她头顶缓缓灌入,用的是最耗修为的灵台印。 无论如何,至少要先保她性命无虞,才可图以后计。 灵台之印,可于仙力衰竭之时保命,却是耗十补一,他若渡她三年灵力,便要生耗三十年的修为。 周遭空气冷冷,许久,眉间结了层薄霜,他缓缓收回手,吐出口气息。 盯着花千骨渐渐红润了些的脸色,终于放下了心。 四下一阵晃动,笙箫默侧了侧头,深知能有这般激荡的仙力,白子画已在不远了! 他击破了封印她的结界,她的气息自然便会外溢,以白子画的能耐,寻到这里自是不需多久。 他若来了,见花千骨受此苦难,又怎可能放过这背后的罪魁祸首? 心中一阵烦乱,他虽恨她不争气,怪她辜负自己的教导,但要看着她去送死,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心下狠了狠,转头,目光落在那黑衣女人身上,冷声开口,“给你个机会自我了断吧,等师兄来了,可就死得没这么好看了!” 那女人死尸般的目光抬了抬,却是了无生意,下一瞬,长指穿喉而过,痛苦的睁着双目,死的恐怖而扭曲。 笙箫默闭了闭眼,心中一阵自厌。 长留海底,糖宝单薄的身子费力的支撑着,浑身的力气都快耗尽,她觉得好累…… 灵力的流失太过迅速,在这海水中她觉得身子都冷了。 落十一知不知道她在这呢?大概是不知道的吧……霓漫天既然算计了她,又怎么可能留下后路让她可以脱险? 只是,她的灵力越来越弱,已不知还能支撑到几时,她若不能坚持下去,当真陷了长留山,她一定会愧疚死。 心,沉寂了下来,灵魂,却漂浮了起来。 眼皮上沉沉仿若坠了铅,过度的耗损,睡意叫嚣着,而她与那阵虚弱的困倦苦苦抵抗,每一秒都是难熬,是活生生的折磨。 要挺住,绝望的想要挺住! 眼前水痕划掠,醉眼朦胧,一切都消逝了,只有那抹月白身影无限扩大,似真似幻间,竟恍然觉得过往的时日都清晰了起来…… 初拜入长留,绝情池畔,烟雾如醉,她从骨头的耳朵里钻出来,糯声道,“我叫糖宝……” 他的笑意旋即展了开来,望着她,眸子里氤氲出一轮轻芒。 仙山岁月漫漫,绝情殿桃李菲菲,贪婪殿夜凉如水,他眸若星辰,环着她低低呢喃,“我从未将你当做师妹的。” 她恍然笑了,笑得那样好看,凌云钟也似乎轻了些,生命的流失不再那样令她难受了。 她还能见他一面吗?就像前一世,老天终究成全了她见骨头mama一面的愿望。 大门被人推开,乍然而来的温热暮色映着她苍白的脸颊,她偏偏头,并不理睬。 笙箫默走近,相比之前发现她私盗勾栏玉时的愤怒,此时竟是平静得多。 眸色晦暗,沉声一字一顿,“是不是你?” 连城抬起头来,只淡淡看着他。 “劫了花千骨,盗取勾栏玉的,是不是你。” 她一愣,半晌冷笑,“原来师父是来兴师问罪的,弟子被您费了一身修为,哪里有那能耐?” 他一把抓住她,“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那日明明听到,你与那个赫连提及了花千骨。” 她抬眼,失笑, “所以师父便以为我要挟持花千骨?” 他眉头深皱,并非他不想信她,只是连那黑衣女妖都招了是她!他、他竟还帮她灭了口…… 右肩被他抓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他那日当真下了狠手,若是从前,她尚可以凭仙术自行修复,如今他废了她的修为,伤势便再不见好,每日每日只得硬撑着。 她眸子冷了冷,咬牙,“师父,我没有。” “还狡辩———” 她忽然脸色发白,大颗的汗珠滚了下来,咬紧嘴唇,浑身一阵颤抖。 他见状骇然,忙松了手。 失去了他的支撑,她的身子轻飘坠地。 不知昏睡了多久,连城迷迷糊糊醒来,周身依旧疼得厉害,勉强睁开眼,出乎意料的,竟正对上他的视线。 不似往日的疾言厉色,那面容难得的柔和了几分。 一时无话,连城偏过头不敢再看,挣扎着想要起身。 “别动。” 他按住她,斟酌半晌,缓道,“肩头的伤倒是不难治,只是你这时冷时热的隐疾,从前为何不告诉师父?” 她埋着头,并不说话。 笙箫默眉头更紧了几分,想到她发病时几番浑浑噩噩,不时便痛得浑身冷汗,如此断断续续,几个时辰才见好转,他对医理虽算不得精通,却也看得出来,这顽疾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之事,难怪从前她三不五时的便将自己锁在屋里,他枉为她的师父,竟连这都未曾察觉。 不由干声道,“未必无药可医,为师再去试试…..” 连城愣了愣,半响弯了弯唇角,从前她在北海,雍璃也曾倾尽北海之力,将天下奇药为她一一试过,如此都尚无回天之力,她早已不做妄想。 “师父,弟子没有……”她张着眼看着他,小心翼翼道。 笙箫默的神色缓和了些,“没有劫了花千骨?还是没有盗勾栏玉?” 连城埋头,小声道,“弟子都没有。” 她不想他有丝毫误会,她与他虽于情之一字上断然无缘,师徒缘分如今看来,只怕也有些浅,她在他门下的这些时日,他却一直是个好师父。 “弟子从前盗勾栏玉,也从未想过用于邪途。”她只是听闻勾栏玉至阴致寒,妄图以此缓和病发之时的痛苦。 见他看着她并不说话,忙又补充道,“弟子那日与赫连说了许多话,师父只听到了花千骨三字,便以为我要挟制花千骨吗?” 笙箫默叹气,“那黑衣女人也说,是受了你的指使。” 她闻言一愣,片刻,勾起一个笑来,“师父信她的话?” 笙箫默听罢,也不禁有些汗颜,自家徒弟既向他真心解释,他没有不信的道理,自己也当真糊涂,没听那女人说完就自以为是的定了她的罪。如今想想,那女人想说的,也未必是南域连城。 既想通了,难得心情舒缓了些,笙箫默揉了揉眉头,刚想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之人。 落十一站在门外,愣愣的看着二人。 尊上带了花千骨回来,糖宝却依旧没有一丝消息,他五内俱焚,几乎快要急疯了,听闻是儒尊救了她回来,这才想过来问些线索。 没想到刚走到门外,便听到二人谈话。儒尊说,那女人招了,是受她指使?! “是你……”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回过神来,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她,“你说,你把糖宝怎么了?!” 她浑身虚弱,此时更被他摇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笙箫默见状,急忙出手将他拉开。 连城抚着胸口,望着他半晌叹道,“落十一,你连她都保护不了,实在没用。” 他惊然退后两步,“真的是你?” 眼见他已六神无主,完全乱了分寸,连城咬牙微怒,“若是我真有这样的本事,还会困在这里等你来抓?” “那……为什么…...”落十一手下松了力,神色恢复了一片茫然无措。 “花千骨失踪,以你们的性子自然是要瞒着她的,她又是如何得知?” 落十一喃喃道,“是霓漫天……” 连城无奈一叹,“霓漫天并非善类,她透漏消息给糖宝,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让她去找……你如今,还在我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落十一僵了片刻,惊然回了神,深看了她一眼,下一瞬,已转身冲了出去。 贪婪殿。 一声重响。 落十一居高临下冷望着地上之人,“糖宝在哪?!” 霓漫天却不说话,只望着他阴阴的笑。 长剑毫不犹豫的出鞘,寒光直指了过去,“残害同门,再不回头,我此时便结果了你!” 霓漫天直直看着他许久,久到他以为她已不会回答,她才缓缓舔了舔唇角的血迹,幽幽道,“师父,我带你去找她……” 两天一夜,那小贱人大概也快到极限了,她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好戏。 长留海底。 灵力已尽衰竭,糖宝昏昏沉沉,脸颊透明得没有丝毫血色,双手却紧紧不肯松开一分。 突然一个温柔的身躯将她紧扣入怀中,那人话语间满是颤抖的不可置信,小心翼翼的唤,“糖宝?” 糖宝拼力睁开眼,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好久好久,终扯出一丝虚弱的笑。她动了动嘴唇,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 “糖宝,你不要吓我……”落十一睁大着眼,眼眶生疼,反复喃喃着。 远处,笙箫默与摩严赶了来,见眼前一幕,也是大恸。 “凌云钟……”几个微弱的音节发出,糖宝整个身子都软了,双手几乎失了所有的力气。 支撑甫一抽离,伴随着倒塌的巨响,霎时便是一阵天崩地裂,长留山隐隐动荡。 摩严与笙箫默见状,急忙结印,巨大仙力催动,强行稳住了凌云钟,许久,震荡渐小,波涛平息,想来山上虽有些破坏,却终究未良成大祸。 二人回头,震然望着那小小身影。 再次安放凌云钟,以他二人的修为,本是轻而易举之事,却两天一夜,耗尽了这小虫子的所有的生机。 绝情殿中。 花千骨已苏醒了过来,望着窗外突然倾盆而下的大雨发呆,雨水顺着窗檐不停的往下砸,长留已很久没有这样大的雨了…… 神魂依旧有些虚弱,倚着窗一阵喃喃,“这样大的雨,糖宝还不回来。” 幽若闻言,心酸无比,骨头师父找到了,糖宝却没了踪影,她自责得巴不得砍自己几刀,心中难受万分,却又不敢告诉她真相。 正愣忡,周围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晃得人满目晕眩,幽若脸色瞬间惨白了下来,“这是凌云钟……难道是糖宝!” 花千骨惊然回头,无神的大眼望着她,颤声道,“你说什么?” 幽若再顾不得,转身冲了出去。 长留海底。 落十一已有些语无伦次,眼神空的仿佛两个漆黑的大洞,只知道抱着怀中的人不松手。 怎么可能? 糖宝想和他说说话,拼命想告诉他别难过,可心肺处的麻木不断地传来,扩散到四肢百骸,直生生流入血脉。 笙箫默急忙上前,焦急的一番查探,许久,终是哀哀收回了手,此时景象,早已是油尽灯枯了…… 糖宝的神魂再也支撑不住那身体,幻化回了虫身,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心里刀割般的难受。 是她错了吧。 那日银河上,他将小小的星子系在她脑袋上,抱着她摇啊摇,他说,“糖宝,要相信我……” 她明明答应了他的...... 那天夜里,他也曾苦苦哀求过她,他说,“糖宝,你以前都可以不相信我,只是这一次,求你相信我一次……” 她此生最后悔的,便是没有相信他。 没有相信他所以离开他…… 如今,老天要惩罚她,再也不肯给她机会了…… 远处,幽若自剑上狼狈的跌了下来,摔倒在地。呆愣了许久,踉跄的爬到她身前,摇着她眼泪疯狂如断了线,“糖宝,求求你别这样,以前是都我不好,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她笑了笑,她从来嘴硬心软,真正的心意她怎么会不懂,她们是朋友啊……
她想亲口对她说,却已力不从心。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筋疲力尽,糖宝缓缓闭上了眼。 悲伤的气浪一阵阵袭来,众人皆默站在两侧,没有人开口,气氛却哀痛至极。 突然,只见湛蓝的海水中浮现出一抹白色身影…… 花千骨漂浮着,呆滞的望着眼前一些,仿佛有另一个自己脱离了身体,在半空中冷看着那自己这具行尸走rou,心已痛到不能再痛了,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糖宝……”声音残破沙哑得让人不忍猝听,花千骨突然捂住胸口,时间就这样倒退回了那场生离死别,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消逝了,只有那些削骨噬rou的绝望是如此真实。花千骨蜷缩起身子,纹丝不动,眼神比死人还恐怖了三分。 “骨头师父!!”幽若大骇,忙爬起身想去扶。 一阵疾风掠过,仙力激荡着海水剧烈翻滚,白子画凌空而现,巍然如天地间的神祗,眉头紧锁,望着海水中蜷缩颤抖的白色身影,再看落十一怀中,身体渐渐透明消逝的糖宝,不由喉头一甜,惊天的悲怒袭上心头——— 空气颤动,然后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毫不留情隔空一掌便又快又狠的击了出来。冷光晃若白昼,携千钧之势,巨大掌力穿心而过,霓漫天仿若一瘫烂rou般摔倒在地。 无人见过这样狠绝的白子画,笙箫默大惊,深怕他心中怒气收敛不住,忙上前去拦,“师兄,现在救花千骨才是要紧。” 白子画回了神,眸中血色一丝丝冷了下来,飞快弯身将花千骨抱起,飞至半空,停下步伐,回头神一般俯视一眼那女人。 冷哼一声,竟还没有死绝? 众人皆被方才这一幕吓了住,血腥的气息在海底弥漫。 落十一麻木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怀中小小的身子完全消散入海水之中,记忆中似乎也曾有过那样一瞬,是这般撕心裂肺的痛楚,两世重叠,灵台间逐渐清明的记忆,却是她再一次倒在了他的面前。 “糖宝?”他轻轻唤,却连一丝气息都抓不住。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她两世的离去几乎将他逼入绝境。 摩严望着他,心中不忍,想上前劝慰,他的目光却透过了他,缓缓站起身来,长剑拖着地,一阵金属划过的尖锐刺耳,那身影走到霓漫天跟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霓漫天被白子画那一掌几乎震碎了心肺,此时完全是在强撑着一口气,望着眼前那沉色靴子,满足的闭上眼,“师父,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有些诡异的声音,他不抬头,长发遮着神色,那话语在四周激荡,缓缓仿若修罗。 “杀了你,让你投胎转世,再来害她么。” 他想起来了?霓漫天惊恐的抽气,只见他举高了剑,剑身挥下时,她看见了他的神色,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呢,只一眼,几乎将她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长剑不偏半寸,自头顶狠狠没入,干净利落。他轻轻的说,“我与你,永生永世别再见了……” 山河崩,百兽悲鸣,天地失色。 乌压压的黑云覆盖着天空,几日的连番灾厄,令每个人心里都罩上了一层不详的阴影。 花千骨再也没有醒过,却也并非沉睡,她仿佛失了所有感官,回到了又聋又哑的当初,只蜷缩在床脚,眸子睁得老大,混沌着似梦非醒。 谁都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这戾气太过熟悉,却无人敢说破。白子画不断妄图稳住她的心神,却难以将她从这样的梦魇中解脱出来。 “是霓漫天……”绝情殿中,笙箫默收回手,重重叹道,“她倒是够狠,竟敢硬生生撕下自己的两魄。”花千骨彼时因糖宝之事受了太大的打击,悲痛至极之时,这两魄便趁机潜入了她的神魂中,这才有了她今日悲痛外的戾气。 白子画仿若 未闻,小心压制住她颤抖的双手,轻声道,“小骨,看着师父……” 空洞的眸子抬起,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绝代身影,然而这身影忽然间便又染上了血色,破碎的片段割入脑海,重重叠叠,又仿佛是东方死的那一日,白子画临空望着,冷漠的瞧着——— 东方彧卿向来世借了五年寿,来换取今生多陪你一年。下场……是不得好死。 每一根骨头都狠狠地疼,她一把推开眼前的身影,绝望而嘶哑喊出几个音节,“东方……” 白子画周身一僵,薄唇褪去了血色,恍然退后两步。 殿外突然一阵喧嚣,伴随着连日的电闪雷鸣,众仙派急急聚急长留山,只因十六件神器竟又隐隐异动! 花千骨虽没有了妖神之力,然而十六件神器中的神力皆是她注入,如今时日尚不及百年,犹是相生相吸。花千骨被梦魇所困,戾气大盛,神器有所感召,伴随着万物衰亡,妖孽横行,九州又隐隐酝酿着巨变。 众派长老拥挤在长留大殿中,每个人的神色都无比沉重,眼见草木衰枯,日月死沉,无一不是与当年妖神出世并无二致的先兆。 “世尊!你长留如何给各派一个交代!”殿下众人咄咄逼人,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摩严坐在殿上,烛光下的神色满是沧桑疲倦,谁都未料到今日竟会有此变数. 他斟酌许久,沉声道,“花千骨之事,须从长计议。” “哼,妖神出世,你我哪里还有命从长计议?!”殿下别派长老怒道。 摩严冷声道,“妖神出世乃是天劫,是福是祸岂是我长留可以左右?” 堂中一片嘈杂喧嚷,众人极力压抑着惊慌,然而思及从前竹染的狠毒以及花千骨足以灭绝万物的神力,却又难免惧怕万分。 “依我看,不如———” 一人大声叫嚷,话到此,却突然没了声音。 堂中登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皆明白这未说出口的话是怎样的意思,已到这一步,任何的提防都已难有必然的保障,临至大难,也不由都露出了自私丑恶的嘴脸。虽未敢说破,彻底解决的方法却已十分明显,便是趁妖神还未出世,杀了花千骨! 绝情殿中,白子画凝神望着那单薄的身影,伸出手想触碰,却又怕惊扰了她半分。 她信任过他么?她若当真信任,便不会困于这段梦魇,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世间她最信任的,从来不是他这个师父。 她又聋又哑,被逐到蛮荒;一身绝情池水毁得面目全非,又被他挑断了手筋脚筋;十七根消魂钉,以及他亲手刺入她身体的轩辕剑。 右手臂的疤痕锥心蚀骨,大滴冷汗滚下了脸颊,白子画痛得几乎使不出一丝力气,他如何有资格争取她此时的信任?这些原本都应当是他来承受的苦难! 东方彧卿并没有说错,她早已做出了选择,是他仗着是她的师父强留下了她,他从来隐隐惧怕着,不敢去面对与揭开。而如今,她又回到了瑶池上,诛仙柱下,她要重新选择一次,而他几乎可以肯定,她选择舍弃他。 小骨,你不是说,永远不会离开师父的吗? 戾气更盛,昭示着的是六界的动荡,白子画闭了闭眼,沉沉道,“去叫东方彧卿来。” 长留大殿中,众人依旧僵持不下。 “世尊!如此天下存亡的关头,你长留须大义灭亲才好!”底下众人喧嚷道。 摩严忽的睁开眼,神色凝重,“胡闹!!” 各派心中的想法他怎会不知,只是心中这点立场倒还定得分明,即便是为了子画,此时也万万不可再损及花千骨了! 堂中正吵闹不休,只见突然一阵火光掠天,妖魔之气大盛,两阵魔怪列队而至,声势浩大,而中间灼灼红莲开遍,踏莲卓绝而来的,正是魔君杀阡陌。 风华绝代的身影落于殿上,红衣一掠,杀阡陌直接临掌门之位而坐,冷扫着殿下众人,哼道,“你们方才说什么?” 堂下一阵唏嘘,终于,一灰衣老儿小声道,“魔君想来也同意我们的打算,此时虽取了花千骨的性命,但她他日轮回转世,想来对魔君也有益处。” 杀阡陌与花千骨的过往纠葛,众人多少知道些,或许也只有花千骨转世轮回,杀阡陌才有机会不是?殿下众派早已顾不得许多,妖神面前,又何必区分是仙是魔?此时若能争取到杀阡陌的支持,无疑更能达成他们的目的。 杀阡陌凤目一挑,“哦?你倒是聪明,走上前来些。” 那灰衣老者走上前几步。 杀阡陌笑得妖娆,“你想出如此拯救六界于水火的点子,是哪一派的?” 虽临近生死关头,听魔君如此夸奖,却也难免有些得意,扬声道,“老朽九华派点苍老儿。” 杀阡陌笑得煞是好看,“你说得对,本魔君是要带小不点儿走,不过———” 笑容突然变了调,杀阡陌眼角一转,春秋不败已侧身恭敬道,“请魔君吩咐!” 杀阡陌冷冷一笑,“给我去灭了他九华一派!” “是!”春秋不败转身,率了殿外万计妖魔领命而去。 殿中顿时如炸开了锅,那灰衣老儿涨得脸色发青,恼怒道,“杀阡陌,你欺人太甚!” 话未说完,只见那优美的手腕一个翻转,皮rou四散,血rou喷溅开来,说话之人登时便是一个死无全尸。 殿下顿时静了下来,伴着污了一地的血rou,众人都不由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既然这么怕妖神出世,现在死了,自然就不用怕了。”流火绯瞳流转生辉,面上是带着笑的,那声音却是说不出的恐怖。 杀阡陌倚在座上,睨着众人,“本魔君就是要你们明白,管他是妖是仙,我要谁死,谁就活不了……” 冷冷的收回手,厌恶的擦掉袖上的血迹,“但本魔君若要保护谁,谁也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