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唉……” 雨后的公园里，一对年轻的恋人依偎着，漫步在路上。原本应该是非常温馨的一幕，不知为何，那个男生却是紧锁着眉头，直到刚刚叹出一口气的时候，也没有舒展开来。 “果然啊，你还是在伤心呢。” 明日奈从和人肩膀上离开，温柔地替恋人清理掉额前的水珠，轻声说道：“那个邀请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那倒不是……只是本来我还兴奋了好一阵呢，结果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子。” 和人再次叹了口气，明日奈理解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心里清楚，身旁的恋人现在恐怕心情已经很糟糕了。听直叶偷偷告诉她说，和人先前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甚至半夜里直叶还能听到他摔东西的声音。但是即便如此，和人在大家面前却从未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把偌大的压力保留在自己心里。 至于和人的压力是从哪里来的，简单来讲就是一个人——须乡伸之。这位几个月前荣升N’CES集团亚洲区主管的无耻之徒早已经不是当时到明日奈家里谢罪时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了。几个月前这位仁兄刚刚返回日本的时候，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包括明日奈在内的，ALO事件众多受害者的联合起诉。和人当时也积极介入其中，甚至也拉到许多SAO玩家给予了大量帮助，官方和民间舆论当时也完全站在了须乡伸之的对立面，无论怎么看，须乡伸之都应该难逃法网。 然而和人显然是低估了N’CES集团的实力。那位陈总裁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调动了大量的资源死保须乡伸之。首当其冲的就是证据方面，N’CES反反复复只用了一招，那就是要受害者就自己被非法监禁并且从事人体试验的事情拿出证据来。但是虚拟世界里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被拿来当证据，更何况在ALO结束的时候，雷克特的数据库就被洗劫一空，居然找不出一丝破绽来。而须乡被关在牢里的同党在和N’CES集团的律师接触过就纷纷翻供，并且矛头直指雷克特公司；至于他们提供的一些实体证据，则被他们一口咬定是个人所为，明摆着就是要替须乡开脱。 既然实体证据基本已经没戏了，人证就需要发挥出巨大的作用。在和人的鼓励下，明日奈很勇敢地站到法庭上直指须乡伸之对自己的非法监禁，她的行为起到了很好的带头效果，许多受害者也纷纷站到法庭上作证。但是N’CES立刻就祭出了第二招：声称包括明日奈在内的受害者均存在精神问题，因此证词全都不可信。须乡的律师还问了亚丝娜一个简单的问题，那就是她究竟受到了什么伤害。这个问题其实是个陷阱，因为无论怎么看明日奈都是个正常人，充其量多睡了几天，既然你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上的伤害，那么须乡显然不应当承担任何责任；反过来，如果你声称自己受到了精神伤害，那么很显然你的精神已经出现了问题，那么法庭难道会相信一个精神病人的证词吗——什么，你说这样须乡应该承担责任？你肯定搞错了，承担责任难道不该是雷克特公司吗？ 律师团的扯皮理所当然地让受害者们火冒三丈，有不少甚至当场就被律师用语言挑逗得情绪激动。这当然也是N’CES的套路，目的就是营造出一种受害者都精神失常的氛围。不过理智者也有存在，他们更换策略，纷纷表示须乡曾经登门道歉，相当于变相承认了犯罪事实。不过须乡自己却另有说法，他声称自己当时是出于愧疚，因为毕竟自己当时是雷克特的高级主管。他还声称自己愿意向受害者们赔偿——仅仅出于同情，至于非法监禁这样的“黑锅”他可不替雷克特背。 总而言之，原告和被告两方就在法庭上杀了个不亦乐乎，但是总结下来基本都是须乡一方占上风。因为日本法律在完全潜行相关方面还没有具体的条款，这就让案件本身有了很大的弹性空间，于是受害者们很快就被N’CES集团请来的一众老狐狸杀得丢盔弃甲。然而如果仅仅是如此的话还不要紧，因为明日奈这边在舆论方面完全占据了上风，整个社会从上到下都支持受害者们，即便是冷眼旁观的群体，也不会对须乡有任何好感。所以和人坚信，须乡无论如何狡辩，也不可能颠倒黑白。 然而和人又错了，或者说，他还是低估了N’CES集团的恐怖。在法庭上杀来杀去的几个月里，N’CES已经悄然掏空了整个美国，就只差宣布联邦政府垮台了。随之而来的则是世界的动荡。N’CES集团用远超各国科技水平的AI自动化管理和量子化信息数据库粉碎了现有的全球化合作体系，高效的自动化生产和劳动力成本的大幅度降低让世界各国的工业产品根本无法和美国，或者说N’CES集团竞争。许多发展中国家因为自身经济过度依赖制造业的缘故，在丢失了大量订单之后立刻陷入了经济衰退中，失业率和物价的攀升引来的自然是严重的社会动荡。陈明义复出不过短短半年时间，旧NH公司解体带来的十年和平时期迅速土崩瓦解，整个世界再度陷入了紧张之中。 当然，世界各国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容忍自己被N’CES集团肆意宰割。大国之间早已开始了合纵连横，试图对抗来自美国的压力。而日本在这种情况下就变得异常尴尬，十年前日本在陈明义的扶植下，政治影响力回升到了二战前的水准，代价则是理所当然地被中国俄罗斯等国视作威胁。这十年里日本也是仰仗着着第六天蜂王在NH集团中的权力，能够在军事和经济方面与中国抗衡。然而第六天家族一朝垮台，陈明义又忙着整合美国，日本一下子就被孤立了起来，在太平洋上需要直面来自中国的压力，那种滋味实在是很不好受。 好在陈明义倒是也没有彻底把日本抛弃，虽然他本人不能像十年前那样亲自坐镇北海道，但还是指定一位亚洲区主管负责N’CES集团在亚洲的所有事务，而被指定的这个人就是须乡伸之。消息一出，日本政府高层为之哗然，没人能够理解为什么陈明义要让一个已经名声扫地的犯罪分子掌握着如此大的权力。而陈明义对此则没有任何解释，甚至当驻美大使试图向陈明义解释须乡已经是一个犯罪嫌疑人，请他务必考虑更换人选的时候，陈明义直接不客气地呵斥道：“战败国也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这句话是随着驻美大使的辞职申请一同传回国内的，而社会舆论当然是跟着一起爆炸了。民众对须乡伸之的痛恨程度再度提升了一个档次，为ALO受害者们摇旗呐喊的社会力量也翻了一倍，国内反对N’CES集团的声音更是一浪高过一浪，甚至须乡的律师也承受不住压力纷纷倒戈。然而一边倒的舆论压力下却是只有少数上层精英才能感受的绝望。N’CES集团已经完全成了一个疯子的乐队，只会跟着他的指挥棒演奏出各种各样刺耳的声音。政府内已经有人断言，N’CES集团的下一步动作就是要和日本摊牌了。 果然没过多久，常年驻守在日本附近的第七舰队被撤回了美国，而本应替换过来的第三舰队却径直去了朝鲜半岛北部。接下来更带劲的则是美国驻日大使的声明，他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召开新闻发布会，代表国防部——其实也就是N’CES集团，宣布即日起解散驻日美军，关闭美军在日本列岛上的所有军事设施，遣散军方相关人员。他还声称驻日美军已经结束了其历史任务，从此美国将不再负责日本及附近区域的防卫工作。 这一爆炸性新闻立刻刺激到了日本政府的神经。N’CES集团几乎是拆光了日本的屏障，将其彻底暴露在了任何可能的敌对势力之下。更何况美国在朝鲜半岛北部已经聚集大量兵力的事实更让中国和俄罗斯不寒而栗，东亚地区就这样在N’CES集团的调度下成了一个火药桶，而且一旦稍稍冒出点火星，最先遭殃的肯定只有日本。 事到如今政府已经没有不妥协的可能了，针对须乡伸之的一系列控告尽数被撤销，受害者们也在政府软硬兼施之下选择了同须乡和解，就算有人不服，在国家机器的运作下也只有吃亏的份。明日奈当然也是其中一员，在父母愧疚地向她解释利害关系之后，为了家族她也只能选择接受。而最痛苦的却是和人，一方面他无法原谅自己竟然不能让须乡得到应有的严惩，另一方面，这起风波也把他抛到了风口浪尖，结合GGO世界大赛事件，网络上针对他的质疑再度堵了起来，其中当然也少不了谩骂和嘲讽。再加上那段时间，和人和明日奈结识的一位朋友，绀野木绵季的去世，和人的心情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 然而和人自己大概不知道，须乡自己现在也是生活在恐惧和煎熬之中。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从返回日本开始就一直在按着陈明义的剧本做死，而他之所以还没有把自己搞死的唯一原因就是陈明义慷慨的庇护。这也让他明白，一旦哪天陈明义心情一转，他随时就要死无葬身之地。甚至往深里点想，陈明义为什么一定要庇护他？会不会这只是在用他来挑战日本社会的极限，等到将来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把他抛出来当替罪羊呢？ 无论如何，须乡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开始很上道地扮演起N’CES集团的走狗，为其摇旗呐喊不遗余力，以祈求陈明义到时候看在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自己一条生路。至于和人则一段时间的消沉之后也重新振作了起来，一段时间没有联系的菊冈给了他一份和完全潜行有关的工作，和人也欣然接受了。生活逐渐也回到了正轨上去，上个周和人收到了来自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的来信，邀请他前往美国参与加州大学为完全潜行技术开设的新专业。和人想了很久决定接受，只可惜就在他紧锣密鼓地筹措之中时，新闻里传来了加州大学系统被美国政府取缔的消息，原因就在于圣巴巴拉分校对于完全潜行的研究触犯了美国最新的《完全潜行禁止法令》，为此N’CES集团不惜出动镇暴部队抓捕了上万名学生和学校职员，还把这些触犯法律的人统统关了起来。这一行为当然突破了美国知识分子的忍耐极限，大规模的示威活动再度展开，但是在AI和它们指挥下的镇暴部队面前，人类的力量注定是苍白的。大批大批反对者被逮捕，更有甚者直接就被剥夺国籍驱逐出境。如此狠厉的举措在美国历史上前所未有，而许多美国人，尤其是那些曾经处于下层社会，如今却在N’CES集团找到稳定工作的人，他们已经麻木了，许多人甚至还在嘲笑这些被抓捕和驱逐的同胞：既然N’CES集团和它的AI给我们带来了更好的生活，你为什么还要反对他们呢？ --- “所以，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明日奈转移了话题，而和人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基本上我只是遵从指示在VR空间里做一些动作而已，虽然大家都说我给予了很大的帮助，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做的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想，大概也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弄清楚吧。” 明日奈点了点头，她刚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和人忽然抱紧了抓紧了她的胳膊，低声说道：“明日奈，靠后一些。” “怎么了？” 和人有些不安的声音让明日奈吃了一惊，她随后就看到，一个披着兜帽的人正在朝他们两人匆匆走来。 “这个人刚才在咖啡厅附近我就见到了——他那几天一直在咖啡厅附近，现在肯定是在跟踪我们！” 和人握紧了手里的雨伞，而明日奈也看清楚了，那是个成年男人，虽然衣着有些落魄，但是兜帽下那张脸却是很干净；而他的表情，毫无疑问是一种见到了猎物的喜悦表情。 “站住！” 和人大声喝道，他迅速瞥了一眼四周，心中一沉；公园附近并没有什么行人，街道那边又离这里太远了；也就是说，不能指望有人发现这边的状况了。不过出乎他的意料，对方居然停了下来，摘下了兜帽，笑了起来。 “啊，【黑衣剑士】，意识到自己死期已至了吗？” “他是谁？” 明日奈立刻意识到这个人是SAO幸存者，而和人只花了一秒钟，便厉喝道：“强尼`布莱克！” 他说着右手闪电般摸向后背——只可惜这里是现实世界，他并没有佩戴着长剑。 “啊哈哈哈哈哈！！！！！” 强尼布莱克，也就是死枪事件最后的一名参与者金本哈哈大笑道：“你果然是游戏玩太多了啊，【桐人】！” 他笑完就开始打量着和人，啧啧叹道：“什么嘛，不过也就是个瘦弱的小鬼罢了……哼哼，真是让人失望了。”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根注射器似的物体，像是玩着小刀一样在手里晃着，神经质地笑道：“一对一怎么样，【黑衣剑士】？” “嘶——” 和人认出那是新川恭二用过的东西，这次自己绝不会像上次那么好运，想到这里，他迅速将左手的雨伞换到了右手，同时对明日奈说道：“明日奈，快跑，去街道那里找人帮忙。” 明日奈犹豫了片刻，但是眼下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她立刻转身跑向人流较多的街道那里。 “喂，【闪光】，记得告诉大家，【黑衣剑士】可是被我强尼布莱克干掉的啊！” 金本的喊声从明日奈背后传来，她只是专注地向前跑着，而当她试图大声呼救的时候，一对尖锐的声音突然将她的喊声堵在了喉咙里。 噗——！ 明日奈趔趄了一下，当她回过头去的时候，却是令她惊恐的一幕：和人用雨伞戳伤了金本的右腿，但是金本却已经将注射器按在了和人的左肩上。 “不，不会吧……” 明日奈转过身，梦游一样朝着两人跑去。她跑到和人身边，费力将他拖开，而金本就看着这一幕，浑然不顾自己的腿上，哈哈大笑着，喊着什么口号似的话。但是明日奈已经听不见了，她看着怀里的和人，一边拼命地晃着他，一边拿出手机，用僵硬的手指试图拨打急救中心的号码。 “咦，那边好吵——喂，有人倒下了！” “快报警！叫救护车！” “是有人被袭击了吗？” “快过去看看！”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跑了过来，没过多久，警察也推开人群冲了进来。明日奈机械般地回答着警察的问题，她的耳边一直充斥着什么噪音，却无法分辨那究竟是什么。 “天哪，他是桐谷和人吗？” “就是那个SAO幸存者？” “这家伙是怎么了——真人PK？” “你能不能闭上嘴啊，积点口德行不行啊。” 围观人群开始指指点点，有的人则是已经迫不及待地拍照发推特了。好在这局面没持续多久，更多的警察以及救护车就赶了过来。 “病患的呼吸已经停止了！” 一名医护人员给和人戴上呼吸面具，而明日奈忽然记起了和人提过的那种药物，在解释给对方后，医护人员立刻喊道：“给我阿托品！准备电击器！” “病患心跳停止了！快给他按摩！” “加快速度！” 明日奈浑浑噩噩地坐在救护车上，无助地看着和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而在外面，金本已经被警察抓住，但是他却只是疯狂地喊着什么，甚至连嘈杂的人群都能盖过。 滴—— 电子屏幕上，和人的心跳计数明确地归零，并且彻底静止了下来。明日奈的心也随之沉入了谷底，一瞬间，她的大脑空白一片，而在那之后，却是金本那歇斯底里的喊声，直入她的脑中： “奈亚的圣火将解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