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雨神与簪子
在君祁山，想守住点儿秘密，是很不容易的。特别是在长信小阿。因为，自从灯途的天劫大火烧光了山上的长信草，小阿山暗藏魔族空灵的消息就引得其他一百八十峰仙人的十分不满。 因为仙魔大战之后，仙魔两族死伤无数，虽魔神大败，但仙界怨愤难平，红衣护法为魔族空灵结魂的行为虽是仙道仁恩，但实在是触碰了上一代仙人的逆鳞。为了平息众仙的抱怨，就将长信小阿的护山结界设成了开放模式。所以，小阿山泪泉边发生的事，第二天就在君祁山传的沸沸扬扬了。 我那时八岁半，并不太了解魔族和仙族的过节。师父也不想在我这么小的时候就灌输给我太多斗争之下的极端思想。所以，当第三天，我和师父被大掌司的一到圣令叫到司空悟金顶的时候，看着前来议事的众仙山仙友将大殿前的承恩台挤得水泄不通，竟比我拜师那日还要热闹，着实不那么淡定了。 大家讨论问题的时候，对人不对树，完全忽略了树的存在，所以泪泉倒影里那个红头发的美人是谁成了一切的而纠结。本着人多力量大的原则，我一度怀疑大掌司似乎想借众仙的力量搞清楚那美人的来历。可是，那个美人似乎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三分，整个君祁山，竟然无人知晓。所以，大掌司与三大护法商议后的结果，是让我在太虚池中泡上九九八十一日，用来净化还不太稳固的仙灵。师父觉得此举对我百利而无一害，就欣然同意了。因为师父要和我分开，我十分不情愿，泪眼婆娑的时候大掌司对我说：“丫头，人间有言，小别胜新婚。想你三月后回来，自然是极为长进的，对你师父而言，未尝不是惊喜。恰好六月中，是白虎生辰，太虚胜地奇珍异宝非常，太师父许你挑两件，一件作为贺寿之礼，一件作为给你的奖励。” 我被大掌司的八十六个字说动了，最后要求师父在临行前给我讲个故事。那日师父心情很好，就给我讲了一个上古遥远又神秘的的神话故事。 这个故事里出现一个强大的族类—龙族。 师父说，在远古那场天塌地陷的大灾难以前，能看见四脚巨兽，头顶犄角，背上背着八十一枚鳞片，不是什么怪事。现在不常见，是因为大部分都被锁了起来。这被锁的原因，确实各有千秋。相传，龙族是个生性高傲族群，不太喜欢和其它族类做朋友。而且它们能呼风唤雨，一摆尾就能掀起滔天巨浪，动一动胡须就能刮起飓风将树木连根拔起，所以，其它族类很是惧怕它们。有人说，龙神就是雨神。这话也不算假，却也无从考证。只是后来有一天，真的有个雨神出现了，故事才有了开始。 “师父？”我皱着眉头。 “嗯？” “听起来有点不靠谱。” “年代太久远了，哪有那么多靠谱的。” “也是，那您继续。” 说是，其他族群惧怕龙族的力量，而龙族又以水为生，为了和平安宁，所以，它们选择独居在八荒之外的北海之地，常年与北海无尽的汪洋和海中唯一一座浮岛为伴。 “海里有座浮岛？” “那里是荒蛮的北海，有座浮岛有什么奇怪的，据说那浮岛是天神留下的一片叶子。” “做什么用呢？” “自有它的用处。” “哦，那您继续。” 有的版本是说，浮岛下是龙族华丽的宫殿，千层万层的壁垒如同蚂蚁的巢xue一样庞大和深邃，一直从海面延伸到海底。我的版本里，浮岛就是浮岛，但是因为它飘来飘去的，很是诡异，龙族的龙王就用一根玄铁链将它锁住，所以，浮岛只在一个小范围里浮动。 “然后呢？” 然后，就这样。 有一天，天上落下一道闪电，劈在浮岛中央。闪电过后，出现了一位长相十分标致的男神，他长着一头墨玉色的长发，发上绾着一只晶莹剔透玉簪子。 龙王对这位突然到访的客人十分敬畏，就化身为人形落到浮岛上与那男神攀谈，据说两人谈了许久，龙王满面愁容地回到北海，下令将浮岛圈为禁地，不许外人打扰。可龙族百姓好奇，龙王对众人说：“那是天上的雨神，到北海来做客。但是雨神不太喜欢被人打扰，想来神族和龙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龙族留浮岛与雨神客居，实为待客之礼，若族人因一时好奇而多生事端，恐对族人不利，就将浮岛作为禁地，仅供瞻仰。” 龙王的话让龙族里议论纷纷，怎地忽然就出现了雨神。若真是雨神，他比龙王还要厉害么？龙王能将北海巨浪从北海搬到南地。这雨神又有什么厉害呢？就这样，因为好奇，总有些不守规矩的小龙游到浮岛附近偷窥，因为龙王将浮岛四周设了结界，百丈范围会掀起滔天巨浪，所以没点本事，寻常的小龙根本无法靠近。龙族的百姓只能远远观望，据说，每过一段时间，云层里就会劈下一道金色的闪电，直直地打在那个雨神的身上，可是那个雨神一直跪在那里，不曾躲避也不曾离开。 龙族百姓间就有一些传言，说，那雨神肯定是犯了大错，才会被天神用天雷这样惩罚，说他的身体是神的身体，天雷也劈不坏，确是比抽筋剥骨还要厉害的疼。就这样，这些传言越传越厉害，竟然有些善良的小龙想要去解救那个被囚的雨神。 “那有人成功了么？” “有。” “谁啊？” “有那么一条龙。” 那条龙借着海底的玄铁链避开守护浮岛的结界，来到了岛上。但是，它没有救走雨神，却偷了雨神的簪子。 雨神墨玉的长发垂落到北海，他悲戚哀鸣在浮岛四周回荡了三天三夜。 “师父。” “你怎么又打断我？” “师父，雨神的悲鸣是不是和红景的悲鸣很不一样？” “那是当然。” “我想知道到底有多悲？” “这个……可能是‘啊’” “不够悲伤。” “啊” “这个像是将军被踩到了尾巴。” “啊” “你确定他丢了心爱的簪子么？” “啊” “似乎还差那么一点点。” “啊” “差不多了，然后呢，师父？” 然后，这声悲鸣传到了龙王的耳朵里，龙族的百姓四处寻找那条小龙和雨神丢失的簪子，却再也没能找到。龙王将玄铁链上涂上了抹香鲸的鲸油，然后燃起了海中的冥火，从此，龙族的人就再也不能借助玄铁链靠近浮岛了。 浮岛就那样被隔绝了，时间转眼过了一百年。北海的水涨了又涨，龙族里出生了一条雪白色的小龙，通身晶莹洁白，唯有一双眼睛如水般深蓝。龙王很是疼爱它，整日将它带在身边，没事就教教它这个，又教教它那个，小龙很聪明，学得很快。 小白龙五岁成年的时候，按照龙族的惯例，要去天河之中行云布雨，试它的能力。它兴奋极了，在水中用力地摆了摆尾，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它又冲上了九霄，动了胡须，一片云也没有飞来。它努力尝试了许多次，没有引起任何变化。龙王在龙宫里等了很久，也不见乌云蔽日、大雨倾盆。这才知道，这条白色的小龙，没有办法呼风唤雨，它漂亮的鳞片不能反射雷电的光芒，它美丽的眼睛无法捕捉惊涛骇浪。尽管这样，龙王并没有责怪小龙，而是一如往常地疼爱它。 可是它回来之后，北海就发生了怪事。北海的海面迅速的升高，每日升高百丈，海面动荡不安，浮岛附近的巨浪也越来越大。 海面的异象终于引来了龙王的注意，他每日忙着处理因为海水涨高而出现的问题，小白龙则有时间跑出去散心。 “师父，这个时候不应该迅速将故事推向高潮么？” “为师很喜欢那只小龙，想给它添些戏份。” “怎么添？” 说那小龙一日悄悄潜到浮岛附近，望着浮岛上萧索的身影，长长的墨玉一般的头发垂在海中，不像人们口中流传的，会因思慕天界而望向天空，眼里流露出星辰般迷人的光芒，而是失落地望向深深的海底，任凭海水淋湿他的长发，他丝绸般华丽的衣裳，小白龙看着看着就看呆了，默默言道：“北海要出事了，你的簪子找不到了。你走吧，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雨神听到有人和他说话，缓缓地抬起头，小龙看到了他模糊的双眼里滴下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儿。 小龙有些不忍，又说了些宽慰的话，心中哀伤地回到的海中。 北海的海水仍旧在一日一日疯狂地涨高，海面经常掀起几百丈的巨浪，搅得海中的龙族不再安宁。经常有龙族百姓被卷到漩涡当中撞向海中的悬山而粉身碎骨；又或者被巨浪携带的泥沙侵蚀得遍体鳞伤。龙王没有办法，甚至毫无头绪。在面对这场始料未及的灾难之时，他只想到了那个最初的可能，神族为什么要将一个受罚的雨神安放在北海呢？或许是灭族的警告么？ “龙王想多了吧？” “为师不是很喜欢龙王。” “那后来呢？” 后来，为了避免更多的龙族百姓受伤，龙王将剩余的龙族百姓安置在北海水域里比较安全的地方，并且用锁龙链将他们用封印所了起来。按照龙王的推论，除非它死了，不然锁龙链不会打开，龙族也不会被巨浪吞噬。 “然后呢？” “然后它就游到浮岛附近，打算找雨神问清楚。” “雨神怎么说？” “雨神其实不会说话。” “……” “不过雨神指了指海中的小白龙，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我努了努嘴，对师父这个雨神不会说话的设定很是鄙视。 师父看了看我，哈哈一笑，继续说道：“你不是也不会说话么。” “我现在会了。” “可你当时不会。” “那雨神是什么意思？” 师父说，龙王理解为，是因为龙族人弄丢了雨神的簪子，所以，雨神要小白龙做他的簪子。 对于，这个决定，龙王不愿、不舍又不忍。但是经过深沉的思考，龙王还是决定牺牲小白龙，以换来整个龙族的安宁，龙王游到锁着小白龙的玄铁链旁，对小白龙说明了缘由。小白龙点了点头，对着龙王笑了笑。它眼睛里的光芒比海中最明亮的珍珠还要美丽。 在龙王斩断锁着小白龙的玄铁链时，海中再一次掀起了奔腾的巨浪。翻滚的浪头将龙王冲向了深海，小白龙借着巨浪的力量冲向浮岛。 那时候的北海似乎疯了一样，翻滚、咆哮、肆虐、毫无拘束。无尽的巨浪将小白龙从海中抛向天空，又从天空卷回海底，巨大而有力的涡流将小白龙搅得七荤八素，它脑子里只记得当时龙王的一句话：“雨神要你做他的簪子。”它用尽所有的力气一点一点向浮岛靠近，海中的泥沙侵入了它的眼睛，海底的巨石刮伤了它的鳞片，巨浪的力量搅得它的五脏支离破碎，它还是拼命地向浮岛游去。 终于，它奄奄一息趴在浮岛的礁石上，它的眼睛看不见了，却感到一只冰冷却柔软的手正抚过自己受伤的鳞片。它用力地哭着，想将眼中的沙子挤出来，却流出了都是血一般的眼泪。 雨神用自己墨玉般的长发将瘫软的小龙裹了起来，小龙在那柔软的长发里睡着了。 北海的海水从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有涨高。可是龙王却被肆虐的海浪卷走了，不知去向。北海的海浪仍旧保持着龙王离开前的高度，直到有一天，雨神被一道金光带回了神界，那时候，海底的龙族看到他头上戴着一只白色的玉簪，是一只龙形的玉簪，而龙眼处是一滴红色的血泪。 又过了很久，龙王依旧没有出现，龙族仍旧被锁龙链困在海底，没人去解救它们，也没人去打扰它们。它们被世人遗忘，也逃过了那场最糟糕的劫难。 天塌地陷，四极重塑。君祁山初初形成的日子里，仙人们似乎都淡忘了世间还有一个丢失的龙王和那只被雨神带走的簪子。 但是，海底的龙族百姓仍然记得龙王临走前对它们说的话：“龙王不死，锁龙链不会被打开，龙族不也不会被巨浪吞噬。” 月上梢头，我有些困了。可师父的这个故事，就这样结尾了。我还有点执念，就问他：“师父，你这故事有个什么名字？” “原名叫《雨神和簪子》的故事。” 我打了个哈欠说：“应该改叫《丢失的龙王》。” 师父见我贫嘴，捻了捻胡子，说道：“叫《小白龙舍身救龙族》不是更好？” “不好，太土了。何况我又不希望小白龙死掉。” “我也不希望。” 我又打了个哈欠，“师父，你说雨神为什么会被受罚？” “据说他是因为在当值的时候睡着了。” “那我睡着了，会不会受罚？” “嗯……明日罚你去太虚池泡泉。” “师父，我会想你的。”我再也控制不住排山倒海的睡意向我袭来。只隐约听得师父说：“别泡着泡着，就……” 那晚，我梦到了一个长着长长墨玉般黑色的头发的雨神，他发间别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簪子。他每日起来都会到天河边上去疏头发，他将头发放入天河水中，任凭河水从他的发间流过，它的头发就会变成源源不断的流水，滋养着天河中千千万万的生命。到了傍晚，他就会用簪子将头发束起来，这样天河水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长流不败。可是有一天，他在河边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星夜迷离，河水漫上了河床，那里一片狼藉。那年天河边上的神树少结了八十二个果子，众神们没吃到果子，未免絮絮叨叨向天神抱怨。天神只好惩罚雨神到北海受八十二道雷刑。说那年魔神收到的果子最少，指着盘中剩的最后一枚神树果子说道：“你们这些果子，太娇惯了，雨神多给了你点水，就这样报复他。可怜他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要受这个罪。” 我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因为它就像是正对着我说的一般真切，我张开了眼，就看见一张血盆大口向我扑来。我惊叫了一声！从一阵冷汗中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正好看见师父走了进来，他有些吃惊地问我：“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师父，我们真的有前生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那籽言的前生会不会是一颗果子？” “嗯？” “因为我梦见有人要吃果子，我就是那个果子。” “被昨夜的故事吓到了？哈，你竟然没有梦到小白龙，却梦到了果子。” “我梦到有人要吃我。” “没人会吃你。快起来，今早我收到了你灯途师叔的来信，他在信中说，泡太虚池的时候，不会做梦。所以，不用担心再被吃掉了。” “哦。”听到师父不会做梦的话，让我有些悻悻，毕竟八九岁的时候，没事做个梦也是其妙的感应，我有些担心在太虚池八十一天会太枯燥，就问师父无聊怎么办。师父说，太虚池旁住了个老神仙，会吹笛子。让我带上柴房里那只骨笛，去拜个乐师。 都说孩子记得快，忘得也快。想到有机会学个乐器，不一会儿就把早上的梦给忘记了。收了了收拾，就和师父一同去了君祁圣山，在百十来个仙友、师叔的见证下，我向师父拜了拜，又向太师父拜了拜，转身，就进了太虚池所在的瑶海结界。开始了我八十一天的净化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