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十面鬼娃
我呆坐在出场室里,外面轰隆隆的吵闹声,催动着我的心脏更加剧烈的狂跳。 我,是要替景都翎出战了么? 小小的密室里,声浪带来的震动扬起了地板间的灰尘,我看着眼前镜子里的自己,迫切地搜寻我所有认知下的解决办法。 没有,空无一物。 这是我苏醒的第一天,这是我有意识以来的第一天,我为什么要选择替景都翎顶死,难道就是因为乘风风的一句话,“你是铎,铎、镜、衣,魔族的君王。”就可以随意逞强么?若我是个骗子呢?和彦真一样,我就是个骗子,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呢? 我该如何应战?我看向自己的双手,孱弱,无力,我何来力量与十面鬼娃抗衡?魔晶,生魂结界?在哪里?彦真偷走了我的执魔之铃,我不再受它保护了,没有了执魔之铃,我还能做什么?景都翎最后一个动作闪现在我脑海里,“簪子!” 我解开盘起的头发,将簪子藏在袖中,“告诉我,我是谁?” 盈盈一握,触手冰凉。 “我是谁?” 镜子中的自己闪现出一刹那的紫眸,我盯着眼前的自己,像是跌入无底的深渊。 有人推门进来,打破了我的沉思,“喝了它!” 杜鲸颇有意味地看着镜子中的我,“你和景氏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替他送死?” 我看着放在案几上的一杯深色液体,不答反问,“这是什么?” 杜鲸青白的手指拂过杯口,“我只与景氏过节,其他人的性命,我不关心,也不在意。” “我若输了,会如何?我若赢了,又会如何?” 杜鲸像是听到了笑话,逼近我的眼眸清冷无色,“没有人会赢,”他逼近我的身后,我与镜子中他的影子对视,他伸手拂过我的脖颈,细声到,“它会从这里,一口咬下去——” “嘶——你是魔灵,没有血,它会因为你散落的魔灵而疯狂,将你撕成碎片,你知道外面的场地其实是个花园,那些酒足饭饱的宾客会来赏花,他们很稀奇看到天魔芋的花,只有在鬼符秋饷这一天。” 杜鲸将酒杯递到我跟前,引诱到,“喝了它,你丝毫不会感到痛楚。我已然为你祈祷了。” 我接过酒杯,转身,后退了一步,倒在杜鲸面前,像是在给死人敬酒。 啪地一声,将空杯放回原处,走向了暗黑的通道。 场地并不大,倒是十分隐秘。翠绿细长的竹子支撑了老高,我听见周围的人声,却看不见人影,躲在竹子背后的目光向一道道矮刺一样投射过来,我成了一件玩物,供人观赏。 他们小声议论着很多事情,譬如我的衣着,他们说我是异族姑娘,这衣服已经是很老的样式了;有人在谈论我的样貌,也许是我狼狈又孤立无援的样子,他们说,没见过这样美的魔灵;我听见竹子后面有声响,那是一阵一阵粗犷的呼吸,我头脑里的第一个反应是,“它似乎呼吸不好,肺有毛病。” 我为自己此刻的胡思乱想而诧异,这时候哪里还能神游。 我一边凝神听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脚步和位置,我知道它会突然冲出来,然后引得人群里一阵sao动。 也许是我的谨慎引起了它的注意,它忽然转换身形,飞快地在竹根间穿梭,想要扰乱我的注意。 躁动之后,彻底地安静,连人群也没了声音。 我知道它就在我身后,我听得出它压抑着自己火烧一样的气管,仍旧支支吾吾的响。 忍够了,就飞冲了出来,它在我身后,静止的身姿在空中划着弧线,我本能地往前跑,跑过它可以跨越的距离,然后飞身,簪子出手,唯一的一击,刺向它的咽喉。 我看见它狰狞又定格住的脸,在接触到簪子的一刻,滴溜溜地转了三百六十度,然后,换成了另一张鼠面。 它与我失之交臂,在空中再次滴溜溜地换了一颗脑袋,我双脚落地,来不及转身,它跳上一棵竹子,借力反弹回来! 我听见乘风风地声音在人流中走动,他在抱怨,“要死啦要死啦——” 然后,我像灵魂出窍般,转过身来,面对再次袭来的十面鬼娃,伸手一握,它挣扎着乱抓,我的手被拉出了几道长长的口子,吃痛松开,它掉落在地上,落荒而逃,不知去向。 人群中响起一阵奇妙的笛声,我看不清吹笛者的面容,只见一条长长的袖子,空荡荡地划过竹林间的风。 四周窜出四快围挡的铁栅栏,待我反应过来,已经被困其中,我用力凿向其中的一块禁锢,人群里发出嗡嗡嗡嗡的声响。 我被人运出了校场,再次见到了杜鲸。 他捆着我的手脚,将我从上到下仔细地看了半天,“你到底是谁?” 我将簪子往袖中推了推,怨愤地盯着他。 “你从哪里来?”他似乎更焦灼,“景都翎与阿难无染翻了脸,魔界将它逐出了幻海,没有魔族愿意救他,我只以为你是刚从修罗之路逃出来的恶灵,可是乘风风竟然愿意帮助一个小小魔灵!为什么?” 我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有人刚刚救了你,但是却能轻易逃脱我的追捕,那个吹笛子的人,他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并不认识他。”我淡淡地答道。 “你不认识他,”杜鲸眯起了眼睛,“你的事迹很快会传到鬼王的耳朵里,最晚今天半夜,你从何处而来,又将到何处去,就会被调查的一清二楚。”杜鲸从我身边轻轻掠过,“你身上关于龙麟衫的气息越来越淡了,你接触过的人里,必然有那个盗贼,我不会轻易放过你,景都翎如今是废人一个,你也休想借助他的力量从这里离开,没有人可以在幽冥鬼域里为所欲为!” 杜鲸使了个颜色给一旁的小厮,他弯着腰,手里提着一根银白色的针,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却来得太迟了。 背后被人刺穿的滋味有如骨裂之痛,我大口大口地呼吸,几乎晕了过去。
“不姑娘,定魂针是鲸王府的圣物,也是我鬼族遏制魔灵的方法,有了这颗钉子,你再也逃不出这幽冥鬼城了。” 小厮的声音比杜鲸还要娇媚几分,我倒吸一口凉气,紧紧地握住拳头。 “别担心,很快就不痛了。” “你们——” “送不姑娘回牢房,告诉景氏,希望他准备好明天的应战,不会再有吹笛子的人了。” 杜鲸的声音已经渐渐远离我的听觉范围,后背的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消失,我的身体却冷得如冰。 景都翎看到我,也是吃了一惊。 我坐在角落里,蜷缩起身子,“怎么,很吃惊我会活着回来么?” “不,我吃惊的是,连你也无力反抗他。” “你可知道,这只定魂针如何取出来?” 景都翎起身,解下了自己的外衫,盖在我身上,“魔灵是比鬼魂更为高阶的存在,我们不需要在投胎成人,或者演化为妖一样的生物。我们的生命,只有死和生,死就是魔的苏醒,苏醒了就不再是魔了,而我们活着的时候,百鬼不侵。所以,鬼王一直在寻找方法,能遏制住魔灵的魔性,不然,一个魔灵就可以将幽冥城闹得鸡犬不宁。” “怎么会?” “定魂针是杜鲸发明的,他从天魔芋花中提炼魔灵的精华,再施法术,炼出银针,它刺入身体的时候,就将魔晶的力量封印起来,现在我们,和鬼并无区别。” “你是说,只有魔才能与魔抗衡,对么?”我从景都翎的话中揣测,既然百鬼不侵,那么天魔芋就是鬼族想要利用的武器。 我看见景都翎微微颤抖的手攥起了拳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所以,这个牢房中的魔灵并不多,他们早就死在那个校场上了。” “他们怎可如此!”我的愤怒刺激了伤口的疼痛,景都翎才意识到我的右臂的伤口已经开始泛白。 “你要出去,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十面鬼娃的鬼爪上有戾气,你受了定魂针,已经抵挡不住这股戾气了。” “我们一起走!” “呵呵——”景都翎笑得吃力,声音像是从肚子里挤出来的,“只要你能出去,我做这些都值了。” “你说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了,三年前,我魔族君主还在的时候,他一个鬼族的藩王还不敢如此嚣张,”我看见景都翎的左手按住了不住颤抖的右手,他背过身去,不再与我正视,“我虽不知魔君为何离开,但是我深信,她会回来的。” “我——” “要不了多久,鬼王会召见你,那将是你逃开的唯一机会!” “我该怎么做?” 景都翎回到原处,继续靠着墙,脸上的光线一半没在黑暗里,一半迎着昏黄的灯光,“我不知道,只是,不要让鬼王看到你的脸,她会想起太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