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家人
“谁在那里？” 那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人的声音，神之血的记忆告诉我，那是玉壬母亲的声音。对于她的提问，我并没有回答。 “玉霁是你吗？” 玉霁是我兄长的名字。 “嗷——”前院里传来了一声虎吼，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向我所在的地方奔来。 柳归夷被丫鬟推着，来到了院前的回廊下。她坐在梨木雕花的轮椅上，一身碧绿色的袍子早早地缀上了防寒的裘绒，她身后的丫鬟在看到我的一刹那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夫人——” “玉壬……”柳归夷轻声唤道。 我笑了笑，未做表示。 月亮门外闪现出另一个人影，“五娘，出了什么事？”玉霁看到了我，厉声道，“你是谁？”他饲养的金虎一个腾跃跳到我身边，我的魔晶让它害怕，威风凛凛的老虎突然变得谨慎又小心。 “你都长这么大了，不认得为娘了吗？”柳归夷的眼里满是憧憬。 “五娘，澄澄怎么会有紫色的头发？”玉霁向前逼近一步。 “你还不会讲话吗？你的师父，月影仙人，还好吗？”慈母的声音一声一声地敲打着我的耳膜。 我竟不知如何回答。我用了用念力，玉霁饲养的金虎终于停下来，不再蹭我的裙子，乖乖地匍匐在了我脚下。 “我不会再回来了，母亲忘了我吧！” “你说什么……”下一秒，她已经哭了。 “十月的红梅不该开花，逆了四时的序了，活不的。”说着，我释放了紫色的冥焰，点燃了菩提绕梅的整棵虬枝。 “住手！”她大喊着，玉霁横眉怒目，我释放了一小团魔晶，他冲到我面前，受到魔晶的阻止，一道无形怪力让他便仰面倒了下去。 “我不想伤害你们。”我解释着。梅枝被我连根拔起，漆黑的土壤里，三颗菩提籽出现在眼前，我将它们收入囊中，准备离开。 “倩儿，去叫老爷。”柳归夷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小丫头听令，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菩提与梅树在冥焰中顷刻化为灰烬，柳归夷愤怒地呐喊，“住手！住手！” “别再期盼了，此刻一别，将来再见无期。母亲要保重。” “你唤我什么？”她的眼中有一刻的惊喜，痴痴地望着我。 我看着她不能自如行走的双腿，走了过去。将魔晶附着在她的膝盖上，那瘦弱的骨感象征着她正在老去的生命。 “都忘了吧。”我站起身，那个我数年未曾谋面的父亲正带着一只虎军赶来。我望向身后，他们的气息越来越近，“虽不能治好你的腿疾，至少不会任你这般常坐在轮椅上了。” 我后退了几步，准备离开，来者追至庭院，我乘着一道轻盈的紫晶飘然离开。柳归夷站了起来，被我的父亲搀扶着，后者惊喜地看着母亲，唤道，“归夷，你的腿……”而我的母亲眼中尽是泪水，扑到在父亲怀中。 看到这一幕，胸口莫名地发闷。如今的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师父，没有朋友。十万年来魔神铎所有的过往，十年来，白籽言所有的经历，在脑海中分分秒秒渐行渐远，我再也不会回头向后看，前方白日在云层中散发着并不灼人的光芒，远方沉静的海水泛着波澜，渔人市井熙熙攘攘是最后人族与龙族的界限，我看着手中的三颗菩提籽，这原是师父置换出的执魔之铃的镇魔菩提，两颗为真，一颗为假，这菩提之中藏着北海公主皓月的魂魄，我前世的母亲，北海的皓月，这魂魄便是我与北海龙王芈曜麟‘冰释前嫌’最好的礼物。 碧波荡漾，飞鸟衔鱼。蔚蓝的海水中，氤氲水汽之内，琉璃岛带着别样的黄、紫、青、红显得格外飘渺。 一钓叟驾着小船停在琉璃岛的西南，是结界之外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我自云中来，轻落在船舷上，老翁并不看我，掉竿弯折，鱼儿上钩，他轻轻一抬手，一只青鱼被鱼线扯着落到了船中。 当我是鱼么？ 我并未开口说话，老翁也不将我理会。又放了鱼线如水，不过片刻，又是一条青鱼上了钩。 两条鱼缺了水，大口大口地在木板上呼吸。 老翁拿腰间的草绳将两鱼穿做一处，放在阳光底下仔细看了看，换了另一只手，递到了我跟前，方开口道，“好鱼！” 我只用魔晶挑了草绳，转着圈打量，回复道，“有rou。” 老翁继续答道，“下酒！” “不会。” “他会。” 猛然回头，才惊觉后面站着一个人，只见他一身白衣，如青麟出水，稳稳立在另一只船上。 “是你。”是那玄木马车里隐形的人。我将他仔细端详，竟觉得无法形容他的样貌，什么样的眼，什么样的眉，看得真切又看不真切。 “魔君带了好物。”他看着我手里的鱼说道。 “不算得是我的。”我如实以告。 “巧玉来的时候，仙翁只送了两只螃蟹。”他一边说着仙翁，一边却看向我。 “不换！”老翁开口道。 “巧玉爱鱼。”白衣公子道。 “鱼不爱巧玉。”老翁不松口。 “你看。”白衣公子一脸无奈。 “老人家，这是你的岛么？你做得了主么？”我笑称。 “吃鱼，吃螃蟹。”老翁很是开心。 我跳上白衣公子的船，向着结界的入口驶去。 这一番照面，让我料定，那日与我在山中有一面之缘的布衣小子就是赤羽族的新首领梁巧玉，只是，眼前这个人看不清楚相貌的人，就是火翼天鹏产下的青鸾子，刚化了人形的翼族——霍希希吗？ 我们乘着小舟绕过一道狭湾，进了内陆，一路向着岛内前行，两岸花树夹道，绿茵浓密，不时有海中鱼兽化成人形探出头来，窥视来者。我张开九识感受这一方天地，原来龙王有心做个隐秘的桃源，龟背一般大小的岛屿实则有百倍之大，内中水路九曲回肠不说，丛林秘隐，草木茂盛成精，让人猜不出数量，哪里敢轻易造次？只是找这样一个地方请客，倒像是找了几百个耳目做监视，让人有不悦之感，难怪梁巧玉要拿吃不到鱼做名堂了，到了这里，开心不起来。 我看了看白衣公子，他倒是不以为意，便问道，“巧玉得了螃蟹，我得了鱼，你呢？” 他看了看脚下，说道，“他送了条船给我。” “你有了马车，又有了船，不知道这船又是拿什么木造的呢？” 他回头看着我，踏了踏脚下，像是在听那船底木的质感，说道，“海中杉。” “蛮荒中的翼族，也知道海中杉的妙用么？” “略懂。” “看来，希希公子打算在北海停留一段时日了。” “魔君法眼，龙王已经应允了。” 看来，霍希希和梁巧玉已经和龙王谈好了条件，霍希希要召唤海兽雏宁，定然是看中了雏宁身上的那只兽角，这位蛮荒的“继承人”似乎出生的早了些，青鸾子要化身成人并非难事，只要修满八千年即可，区区四千岁就勉强成人，是犯了大忌讳的，样貌是“不定相”，气泽不明，又是一个“不定身”，这样的一个霍希希，非得要一只雏宁角才能救命了。 “龙王要与蛮荒交好，自然不会让赤羽族坏了事，你和梁巧玉这层关系，我当真是看不破啊！” “蛮荒已非当初的蛮荒，只要魔君不插手，赤羽与皇庭可相安无事。”霍希希这样说，显然是知道了我用幻境囚禁山神一事。 “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 “略懂。” “你们闹你们的，我不管便是。”我给了霍希希一颗定心丸。 “谢魔君成全。” 船靠了岸，我举步上岸，霍希希跟在身后，不远处一座五丈高庑殿露出了屋檐，又走了几步，便看见霍希希的玄木马车停在路中间。 我们一同上了马车，玄木车乘风而飞，轻若鸿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