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唯一的选择
亦炎姨母拉着我的手坐在一个从海榆树干上垂下的秋千上，一阵的沉默。我们彼此相望，直到她忽然抬起手开始将我的头发掖向耳后，“我可怜的孩子，这世间，所有的生灵都有血脉可循，都有亲人可追，唯独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师父也没了，哥哥也不在了，更可怜的，你这天底下唯一的母亲也不得不将你忘记。我瞧啊，你也该看透了，那些留在赤霞城里的悬案不断也罢，如今你一身清净，累世的记忆也都在妙严镜里存着，我看啊，是再好不过了。你就这样做你想做的事，随着自己的心，做一个天下唯一的魔君，未来是你自己的，姨母在溟渊看着你。” “姨母——”我的心被她说得软软的，意念却比以往更加坚定了，顺势躲在她怀里，我只见过别人撒娇，那是神之血中籽言曾对执阿缜撒娇，我也学着记忆里的样子拱了一拱，好在亦炎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十分温柔，我觉得被宠爱的感觉，便是此时无声剩有声。 龙王回来的时候，我和亦炎正坐在石凳上斗棋，就是看谁先把对方的棋子弹出边界，玩得不亦乐乎。 龙王走近，见我二人都不理他，故意哼了哼，仍不搭理，又哼了哼，亦炎最先开口，道，“我的朋友，时光不忍辜负啊！你来得早些了。” “恐怕要扫你的兴了，”转而对我说道，“准备得如何？” 我抬起头来，对他朗朗得一笑，继续玩棋，见亦炎似要作弊，便嚷道，“该我了该我了！” “让你让你！” 目前四比四，正是决胜关键。我屏气凝神，瞄好放心，用力一弹，中！ 我拍手大笑的样子太过肆虐，被亦炎的美眸横扫了一眼，我故作娇嗔，“龙母大恩大德，手下留情，小女子永世铭记！” 亦炎一脸苦情，看得芈曜麟莫名其妙，劝慰道，“没事没事，游戏而已。” “我的朋友，你一来我就输了，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龙王道，“都是我的错，过几天，我再陪你尽兴，可好？” “一言为定！”亦炎起身，又道，“护法的事，镜衣已经和我说了，我先给皓月织一个新的育珍袋，你们早去早回。” “亦炎辛苦。” “少废话！” 说着，亦炎留下一个倩丽的背影，又去了别处。我跟随龙王回到了青墟，龙王自怀中拿出一个袋子，松开袋口，冲天的光芒把整个青墟照的跟白天一样，他轻轻一送，只见八颗夜明珠升上天空，浮在青墟高处，十分夺目。 “这曾经是皓月送给我的礼物，她跑遍了整个北海。”龙王沐浴在珠华之下，脸上浮着淡淡的喜悦，又默默道，“皓月是个值得想念的人。” 这片刻的宁静，让我不想去打扰他。整个下午，我和亦炎讲着自己的前世，前前世，我虽然无法绝对客观地评判自己的过去，但是至少在如何面对将来的方向上不再犹豫。我羡慕皓月有个疼爱她的哥哥，这让我想起了执念，执念是神，他的爱让人捉摸不透，说是利用也好说是设计也罢，可最终他还是将他的骄傲寄托在了我身上，让我无法拒绝，我不知他是否真的爱我，我只明白，他该是不甘心的，不甘心被神族抛弃，不甘心被命运捉弄，他选择以他的宿命警示着我，不要他的重蹈覆辙。 “魔君？”龙王叫着我。 我回过神来，“籽言已是我的过去，过去不可再重来，你叫我镜衣吧！” “可你又不是镜衣。” “镜衣不是我的名字，镜子是魔君之名。” “好一个魔君之名。”龙王深吸了一口气，“镜衣，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 我向一旁走了几步，渐渐静下心来，“你从未和我的前世打过交道，所以，对于魔神的幻境我还有几句话要讲。” “对魔族的事，我知之甚少，愿洗耳恭听。” “我曾说过，要用我的魔晶去引皓月的元神堕魔，为了让魔化的元神投胎龙族，需要你的灵力，其实就是你的龙血，之后，我会将吸食了龙血的元神放入亦炎龙母的育珍袋，至于皓月会在何时修炼出完整龙身，还要看天时地利与人和。” “这些我都明白。只是，你我都不希望皓月留有过去的记忆，这一点又要如何做到？” “这才是关键的一步。你可还记得，‘执念成魔？’”这一句“执念成魔”正是当初在瑶海结界里，阿麟和我谈论魔族由来时说起的话。 “当然记得。莫非？你是要——” “不错，皓月的身份，我最清楚不过了。她天界的孩子，拥有神族的胎元。这和我当初堕魔之前是一样的。对神族而言，神我即是本体，是天界里不生不灭的主宰，是可以变化众生，又可以掌控轮回的力量。除了神我，还有一个副体，就是我们认知的意识和记忆。菩提籽封印了皓月的神我和记忆，使她的本体和副体依旧停留在她遇害的那一天，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她意识里的执念，让这份执念进入幻境，再用幻境编织一个‘不可能’的触发点，让她执念产生意识，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自愿放弃梦境而醒来。这样皓月的神我便会重新苏醒，并且忘记前生的一切。” “编织梦境？那什么又是‘不可能’的触发点？”龙王追问。 “这要看皓月的执念是什么？”我答道。 “她无法放下的部分？”龙王顺着我的思路推测。 “可能是她与雨神深爱的过往，也可能是对你不忍辜负的痴情。”我一语道破其两种选择。 “没有其他的可能吗？”龙王似乎对我的揣测并不认同。 “或许有，但是我更倾向这两个答案。”我见龙王静默不语，就继续说道，“无论是哪一种，一旦我确定了皓月的执念，我便会想方设法将她的执念留在幻境中，而你就要想方设法将她的元神带出幻境。一旦你无法自控，或者你与皓月的执念又恰巧相通，那么，你的执念也会被我的魔晶激发——” “——那么，我便有堕魔的风险。”龙王亲口说出了最坏的结果。 “没错。” “会怎样？”他反问。 “对你而言，好一些，是你们的执念互不影响，皓月入了魔，你也入了魔，你的本尊会忘记过去的自己，忘记自己龙王的身份，从零开始重新生活。” “若不好呢？” “若十分不幸，你的本尊仍旧会失去记忆，而你的魔灵会和皓月的魔灵相互吞噬，无论谁胜，胜利者都会获得皓月的轮回之力。只是，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轮回之力。”龙王轻笑，“那获胜的人很可能就变成另一魔神了。” “所以，我也拼尽全力去争夺皓月的轮回之力，不会让另一个魔神出世。只是这样的结局，都不是你我的初衷。”我给出了我的标准。 “有什么方法可以降低出错的风险吗？” “有。”我盯着龙王的眼睛，决定据实以告。 “如何？” “在唤醒皓月的原神之前，你先进入妙严镜中，让我看清你的执念。” 龙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他显然明白，把自己的过去暴露在我的面前意味着什么。 “为了救皓月，这是最保险的选择。” “不，”龙王开口作答，“除了是皓月的哥哥，我还是北海的龙王，我不能把龙族的秘密暴露在你面前。这是另一种风险，我是龙王，我有作为王者的责任。你毕竟不是我龙族中人，你若是龙族，我将毫不避讳。”龙王言之凿凿，我已经确定我们只剩下唯一的选择。 “那随机应变吧！”我随即召唤出妙严镜，悬在了我和龙王面前。 龙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你有多大的把握？” “这是我唯一的办法，也是我不可退缩的冒险。”我搭住龙王的手臂，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舍，自问道：若是真的到了最坏的情况，我会不会做到原本的决绝？我的忧思被龙王的笑声打断，只听他道，“若这世上还有我与你联手都做不到的事情，那我自愿服输！” 我忽地灵光一现，拔下了头顶的乾坤簪，交到龙王手上，“先放在你那，兴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龙王听罢，念有所动，“是它？” “这是神族的东西，也许相生相克也未可知。” “愿我之后，会再亲手还给你。” “愿你再有机会将它戴在皓月的头上。” 就这样，执魔之铃轻轻震颤，青墟之上泛起白雾，幻境之中，妙严镜时隐时现，辨不清来世还是过往。我将封印着皓月的菩提籽带入了妙严镜中，在刚刚形成的一片镜面里，画出了青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