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时间

    商业大厦顶楼的天台上，有一家花园西餐厅。门店并不是很起眼，用一圈绿色的藤蔓挡住了门脸，也没有什么广告牌，一张简朴的木门，旁边挂着一个简短的牌子，标示这西餐厅就在这里。

    进去以后可以看出店长的用心，虽然是一家小店，但是整个小店经过了精致的布置。

    围着半开放的厨房有一个吧台，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高脚杯和店长珍藏的红酒，厨房里挂着今天的隐藏菜单。每个位置都用了不同的桌子和沙发，再用精美的屏风给每个位置分隔成半开放的小空间，营造了一种神秘的氛围。四周用一些绿植和酒架的搭配，给每一个位置都带来了拍照的好风景。

    这里一直是安宁县小情侣特别喜欢来的地方，也是之前临川一直不会踏足的地方。

    今天终于有机会进来了，临川推门的手，都开始发颤。

    “呀！净净，你怎么有时间来了，还带了个男人，这谁啊？”一个穿着小西装，梳着马尾辫的女生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阿瑶，这是我高中同学，临川。”李净指着后面略带紧张的临川说道。

    “好的，你们坐那边把，比较安静，老朋友肯定有很多话要说。”饭店女老板阿瑶指着角落里面的一个位置，示意李净这里肯定没有人会打扰两个人聊天，顺带给李净抛了个媚眼，李净明白阿瑶什么意思，肯定是没想什么好事。

    李净和临川在角落的位置坐下，两个人许久未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大眼瞪小眼，冷了场子，临川平时虽然健聊，但那是和被留置人健聊，单独和自己曾经暗恋过的女生出来，这还是第一次，或者说，他应该也只暗恋过一个女生，这个女生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李净则是饶有趣味的看着眼前的临川，随着时间的辗转，眼前这个男生从一个孤僻不喜言语的性格，变成了今天这个看起来憨直的大男孩，还蛮有意思的。

    迟迟等不来临川说话，李净只好先开了口“这么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见了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

    “哎，点菜点菜！”阿瑶拿着菜单走了过来，很好，她选择了一个男生最想打破尴尬的尴尬时间段。

    或许她也感觉到了气氛陷入了冰点，于是讪讪然笑了两声“要不然一会儿再点，你们先聊。”

    李净看面前的男人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从桌子下面使劲踢了他一脚，然后接过阿瑶递来的菜单，“点菜！”

    “好。”临川立马接过来，看着不菲的价格，自己没有吃过的菜品，嘴角一撇，露出吃力的笑容“你想吃什么，你点，我埋单。”

    “哟，临大主任，发达了要请我吃饭，那我可不客气了。”说着，就和阿瑶讨论起了今天的隐藏菜单，点了常规的一些菜品，说实话，临川并不经常吃西餐，贵是一方面，主要他觉得自己吃不饱，也吃不惯。但是看着李净饶有兴趣的样子，就豁出去了，大不了晚上回去楼下小烧烤。

    点完菜，李净脸上又挂上了那个让临川魂牵梦萦的微笑，趁着玻璃外大楼边沿的亮光，还有店里为了营造美好氛围特意布置的不太明亮的棕色灯带，那幅高中时一直想对着仔细看的脸，此刻这么清晰明确。

    “怎么回来了？”这次是临川先开口，但是却问了一个让他自己莫名其妙的问题，或许他也感觉这个问题有些尴尬，于是悄然低下头，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肯定是回来看看爸妈是吧，我听说叔叔阿姨又都回来了，现在身体还好吗？”

    李净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临川。

    临川没有听到李净说话，于是也抬起来头，从放在桌子上的抱着的双手，看到那天鹅一样笔直的脖颈，再就是那久违的温暖微笑，和高挺的鼻梁，最后是那双写了很多故事的眼睛，然后他的眼神就再也挪不动了。

    两个人互相看着，仿佛还是那晚的楼下，一个男孩偷偷夹带私货表达情感，一个女孩偷偷收拾东西悄然而别。

    “哟，上菜上菜！”阿瑶亲自端着前菜沙拉过来，两个人听到这尴尬的破冰声音，临川别过头去看着窗外黑漆漆的风景，就像看到了窗外飞花一样的新奇，李净则是略带愠色瞪了一眼阿瑶，意思是“你怎么总是来得这么及时。”

    “啊，是不是打扰到你俩了，哈哈，你……我还是走吧。”阿瑶连忙放下菜品，转身离去。

    “是也不是，回来看爸妈确实值得我回来，不过我回来还有一个目的。”李净看阿瑶转身走开，对着临川张口说道。

    “另一个目的？什么目的？”临川听到李净说话，也不再看窗外黑漆漆根本啥也没有的风景。

    “你想我有什么目的？”李净还想逗逗临川，她仿佛喜欢上了这种捉弄人的感觉。

    “……，我哪知道你想干嘛，你从来都是想干嘛就干嘛，这么多年不见，谁知道你现在又想干嘛。”

    李净又不说话了，看着眼前这个有言不敢发的临川，她越来越高兴了，嘴角的微笑带着藏不住的捉弄人成功的喜悦。

    “当然是工作了！我研究生毕业以后，在京城找了个工作，但是我觉得太辛苦了，所以选择回江北发展了。”

    “工作，你这京城大学的高材生，还能来江北工作的？”

    “江北有什么不好的，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最喜欢这里了，我一直忘不了这里的米线的味道，啊，那个香，我现在还在想那碗加了花生的米线。”

    临川听到这里，腹诽起来，想这个味道还带我来吃西餐，吃米线多好，我至少还能吃饱。

    “哪方面的工作？我听听我身边成绩最好的高材生毕业后的选择。”

    “江北广电哦，还是老本行，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编了。”

    “那我们还是同行了，你这一回来，工资降不老少吧。”

    “哪能赶上我们临大主任，放弃了当初金融行业百万年薪来实现人生理想的。”李净听出来临川想调笑自己的选择，于是率先开起了他的玩笑。

    ……

    说到工作，临川本来开玩笑的心思也淡了下来，确实，他没有嘲笑李净的资本，因为他本身也抛弃了高薪的职业，回到了江北这个小地方。究其原因，当时辞职的他说不太清，但是现在可能明白些了。

    21岁就大学毕业的临川，并没有马上选择去考公，从事纪检监察这个行业，他上了一所双非的财经院校，当时学校里对优秀毕业生的标准是，年薪过万，饱受熏陶的临川在大二就出门实习。

    在最大的商业银行给人办过储蓄卡、信用卡，也去最大的外资会计事务所做过审计，甚至为了锻炼销售能力去卖过酒和医疗耗材，总之，大学四年除了学习，他都干的挺好，在这里面锻炼了自己独立处理事务的能力，本身他就享受孤独，也就在就业这条不属于家长安排的非常规道理上自己走了下去。

    毕业后成功进入了一家世界2000强的金融公司，独立的承担四个城市的市场开发和行业调研，第一个在公司拿到权限，同批第一个签下合同，同批第一个拿到总裁奖，同批第一个上升部门总监，同样也是同批第一个辞职不干的。

    因为他觉得这个行业，没有在给企业输血造干，反而像是吸附在实体企业上的水蛭，用实体行业拼死拼活磨练的技术来填满自己永不满足的金钱欲。

    每次和老板中午喝酒结束，总会拖着想吐的身体和疲惫的精神回到宾馆，抱着马桶哇哇的吐出来，下午机会多睡睡觉，再强打精神，晚上陪另一桌老板。

    这对于他来说，是精神和身体的两方面摧残。

    从一个政治氛围浓重的家庭走出来的临川，始终无法接受低声下气去求人，去送礼，去跪舔所谓的老板，但生活的折磨，就教他这样去做，强迫他这样去做。

    在一次业务中，资金管理部给临川看好的一家公司给出了要拿18%利润的报价，面对这个报价，临川实在无法接受，在和公司的协调未果的前提下，抱着这个合同去见了客户，他始终忘不了客户感受到屈辱，但是面对资金困难不得不签字的痛苦的眼神。

    他知道，如果能够给客户给好的环境，他们能得到更好的发展，但是自己给不了客户，自己从事的行业也给不了，于是他选择相信政府，相信在政府大有可为，果断辞去了众人羡慕的高薪工作。

    回到江北，当公务员，当营造美好政商环境的公务员，因此成为了纪检监察系统的一员。

    ……

    “说这么多，先吃饭吧，别回忆了，我知道你之前过的艰难，不过现在不也挺好吗，我听我爸爸说了，你在安宁县干的很好，经常受到夸奖，听说你最近又要调动了，啊，这个消息是不是还不能告诉你。”李净悄悄告诉临川秘密，但是又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捂住了嘴巴。

    “这你都知道，真是一个小灵通。”临川听到这个消息，嘴角却流漏出一丝苦笑，“还能不能留在纪委都另说，服从命令听指挥呗。”

    “为什么不能留在纪委，你不是在纪委做的很好嘛？”李净有些疑惑，她毕竟刚刚进入体制，对体制内的事情还不是很懂，对于一些工作的调整和安排，她一直认为只要在更高的平台，就有更多的机会。

    “我喜欢在纪委的感觉，让我觉得我在做一些事情，但是有些人不这么想，巴不得我调到别的地方，我偏不如他们的意，我不会就这样结束我的纪委生涯的。”临川如是说。

    “哈！这才是我喜欢的临川！”李净用刀划开了一小块牛排，偷偷的小声嘟囔。

    但是临川耳朵很尖，毕竟常年在留置室，对被留置人的反应很是敏感，于是他的耳朵微微泛红，手上的动作也突然加快，“那你这次还走吗？”

    “走？为什么要走，你不想我留在这里吗？”李净给了临川一个白眼。

    “想，当然想，做梦都想。”

    “那我就不走，一直在这里。”

    昏暗的灯光藏不住的是屋里暗香流动，寒冷的秋风吹不走的是炽热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