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暗井

    厉山镇这边的白事是很复杂的，至少在临川看来是如此。

    人死了不能下殡，也不能移动，要在家里至少摆放个三天。去世是大事，总是要弄得村里面先都知道自己家死人了，然后让大家都来帮帮忙。

    当然这个摆放也有一定的条件，首先要在门口设一个简单的灵堂。摆上用肥皂做的牌位，不单单是去世人的牌位，要把祖宗的牌位都摆出来。放上面也有讲究，牌位都要向着南边，敬拜的神仙放在最上面正中间，去世人放神仙下面正中间，男祖宗摆到东边，女祖宗摆西边。

    其次要给灵堂用白色塑料布支上棚子，在棚子两边放上装满稻草的白色袋子。这些袋子主要是跪着外甥、孙子、外孙这些人，如果来宾要给去世人上香磕头，那这些人也要给来宾磕头还礼。

    然后在灵堂对着的地方要摆着花圈，这些花圈主要是来宾送的，中间一般摆着最贵重的来宾送的花圈，两旁再摆兄弟儿女的花圈和花篮。摆放花圈的地方还要架上一个音响，里面放着哀乐，同时因为来上香的人都是村内的亲朋好友，有的人关系比较要好，花圈黄纸供不应求，还会有来卖花圈和黄纸的。

    最后在最里面礼堂里面，去世人要躺在之前用过的床上，在两边铺上稻草。兄弟和儿女要在这里守三天，一般都是坐在稻草上或者坐在马扎上面。如果有来宾来磕头或者来看去世之人，一般要给来宾磕头并且哭丧。

    临川没有想到，自己来厉山镇还赶上了这样的奇事，一个村里出了三个白事，而且三个白事还都是岁数并不大的中青年的白事，两个40来岁，一个38岁就去世了。一定是村里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跟着这群在镇政府大闹一番地人来这个地方以后，临川三人就在打听这个人是怎么去世的。

    很多人见到三个人一身黑西服，又提着公文包，身上还带着党徽，一看就是公务身份。众人都躲着他们走，见到他们带着执法证来问问题，立马摆摆手连忙推脱说自己有事情，不方便回答问题。

    眼见问群众得不到什么结果，他们找到了刚刚跟着来的那户人家，只好买了个花圈，去给人家烧了个黄纸，然后去到他们家人身边，临川用方言问道“您好，这里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想了解一下，还能来聊聊天？”

    一家人听着这是一个本地人，于是互相看了看，推举出来一位年近半百的中年人。他带着临川三人来了家里的另一处房间，然后给临川看了看去世人的照片，说清楚自己是去世人的哥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问他。

    临川和苏胜、乔玫三个人简单沟通了一下，准备让乔玫记录，因为临川会说土话，主要由临川来问相关的工作。

    看临川三个人还在讨论东西，大哥忍不住了，毕竟外面还在办白事，自己时间也不多，于是开口问道：“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问我，外面还有很多来宾，我作为他的哥哥要在场的。”

    临川见他心情烦躁，而且情绪低落，也并不是很想回答问题，于是快速的问道：“首先对您弟弟的去世表示抱歉哈，我们是省委巡视组的，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这里附近最近有没有什么安全生产问题的，我们可以介入处理一下，也能帮到我们这边的村民。”

    “安全生产？你们是省里来的？”大哥一听到来人竟然是省里的，还一来就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连忙站起身来，要请三个人离开。

    临川三个人屁股都还没做热，就要被人从家里赶出去，几个人还在试图和大哥做一个沟通，意思能不能说一些情况，自己也不是来做什么坏事的。

    结果大哥说了句“我还以为是来赔偿的，你们要是来搞调查的就尽快离开这里，这里不欢迎你们哈。”

    莫名其妙的就被赶出来了，看着仍在办白事的家庭，一帮人堵在门口，环抱着肩膀斜着眼看着三人，脸上写着大大的“这里不欢迎你们”。临川三人更莫名其妙了，他们去上访，结果我们这些更大的领导来了，还要被从这里赶出去。

    从办白事的人家里面出来，他们走到村门口，一下子成了没头的苍蝇，群众把自己当瘟神一样躲着走，办白事的也不愿意和自己说为什么人去世了。

    “好家伙，这花圈白送了呀，我得给要回来去。”临川看苏胜和乔玫两人情绪低落，开了个小玩笑，装作要去办白事那人家去给把花圈要回来的样子。

    乔玫听了捂嘴偷笑，“哪里还有给死人计较的，你这话说的。”

    见两人脸上又有了笑容，临川也嘿嘿的傻笑两声，然后分析了起来：“这个村肯定隐藏了什么秘密。去上访结果不愿意见省里领导，肯定是跟镇里有关，但是又不能让镇上一级了解情况。村里人不愿意和我们接触，说明整个村子都和这件事情存在利益关系，甚至整个村子都知道情况，但是就是不和我们说。三个人死了还没有人报警，肯定是存在什么隐秘的事情不想让外人知道，不想闹到明面上来。”

    苏胜和乔玫听了临川的话，纷纷点点头，表示认同。这时候苏胜好像灵光一闪，他小声的嘟囔“这个村，不会有暗井吧。”

    “暗井？”临川对煤矿业并不是和很了解，对于这些专业术语并不是很清楚。

    “暗井就是暗地里违规无证开掘的矿井，一般是组团作业，采取井工开采、皮带传送的方式采取原煤，然后直接交给大车拉出去进行倒卖，非法获利再团队分赃，会有一个比较靠谱的团队，一般不会互相出卖。”苏胜给临川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做暗井。

    “你这么说确实很有可能，而且这个暗井规模可能不小，可能全村都有参与，要不然为什么我们找村里人问，都没有什么结果。”乔玫听到苏胜的分析，越想越对，同时也感觉这个暗井规模肯定很大。

    “我觉得可能不是它规模太大，可能我们去的地方不对，你们想想我们去的地方是什么地方，肯定是暗井开掘人去的最多的地方，去哪里问肯定什么也问不出来。”临川换了一种思路。

    “你说的好像很对，那我们怎么确认这个想法呢？要是打草惊蛇了怎么办？”苏胜不想再去办白事的地方去问了，只是想快点儿确认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

    乔玫一直在听，她随着苏胜的想法继续说道：“还是先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个事情。”

    但是听到乔玫说要报警，临川害怕会有人给相关人员跑风，这样不仅暗井找不到，可能人也都跑了，“警方连死了三个人都没有立案，这种事情他们真能主动过来帮我们吗？”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毕竟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人经历过的，一时间想一个完整的方案也不是这么简单。

    就在三个人沉默的时候，临川发现门口的马路损毁特别严重，总是有坳陷进去的洞穴，路上的沥青层也都被破坏了。

    “我有办法了。”临川胸有成竹的敲了敲脑袋，“我是真的聪明！”

    “什么办法？”苏胜和乔玫两个人紧紧的看着临川。

    “要是矿井出事了，你是选择关停还是继续运行啊？”临川指了指苏胜。

    “那我肯定关停等等风头过去再说。”苏胜没有犹豫，马上回答。

    “那剩下的原煤怎么办？”

    “肯定找车先给拉走啊，会点儿本……”苏胜回答这两个问题的时候都是顺口就说出来了，但是到第二个问题好像他明白了一些“你是说，应该这两天都有拉煤的从村里出去，我们可以顺着拉煤的货车去找出煤点，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你果然是最聪明的！”临川拍了拍手，然后指着面前的路，“我来的时候看了，这个村主干道不多，这是唯一一条柏油路，喏你看，前面就来大车了。”

    果然，顺着临川指的方向，一辆大车刚刚扭过头来。想顺着临川指的这条路，颠颠簸簸的从村里出去。

    正常村里除非盖个屋子，才会有大规模的土石需要从村里运出去，但是这车并不是很像这种情况，因为他在车斗上拉了一个绿色的布，而且步里面感觉空荡荡的，明显并没有装满。

    拉大车的都恨不得把这个斗子装满，这样多拉一些自己也能多挣一点，但是看着车上的布，感觉还没有装多满就从这里出去了。

    临川对自己的猜测更加肯定了，但是就目前村民的情况，自己三人已经暴露，再进去找这口暗井可能不是这么容易了。临川三人在商量以后，决定先顺着车的方向去找暗井，等找到暗井以后再报警，

    而且不能给县里的警察说，临川打算直接联系市里的刑警队，让市刑警队过来配合工作，这样也更安全。在警方介入这个事情，先帮他们抓到负责人以后，再去做进一步的处理。

    临川刚想找一下市刑警队的电话，一会儿用于打电话，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把三人都吓呆了。

    “怎么回事？”这件事情越来越蹊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

    村里开始大呼小叫的向一处跑去，临川三人看着大家都往一个地方跑，也跟随村民一同跑去。

    只见一处四合院的大农房，有几个脸上黑漆漆的人从农房里面冲出来。

    四周围满了人，出来的人开始疯狂叫嚷，“快打电话，快打电话，里面还有人，里面还有人！”

    四周的人不知所措，谁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打什么电话。临川给苏胜说了一声“打给119和110，”然后大力的推开围观的人群，走到这几个跑出来的人面前，两手紧紧的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肩膀，使劲的晃了晃“里面到底怎么回事！你现在给我说清楚。”

    这个人也很是害怕，见他说的不是地方方言，用力的挣脱开“你谁啊你，你是我们村里的吗？”

    “我不是，我是县纪委监委临川，现在临时在巡视组配合工作，这次主要是来配合调查安全生产工作的，你们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如果现在不说，将来派出所再说！”用手掏出工作证，向人员出示以后，临川激动地向来人大喊。

    “你们，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来帮忙的。”这几个脸上黑漆漆的人边摇手边往后退。

    苏胜和乔玫见状也连忙上来帮忙，拉住了两个正打算走的人。

    人群里面引起了一阵骚动，还有人叫嚷着让外村的人走出去，不要管闲事的。

    但是其中有一个女人，像发疯了一样冲到了这几个人面前，大声的问着“铁柱呢？你们不是和铁柱一起下去的吗？铁柱去哪里了？”

    看着这个女人陷入了一种疯癫的状态，他们也只好实话实说“下面渗水了，出来很多水，冲走了几个人。我们看情况不对就连忙拉链子上来了，下面现在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听到“渗水”两个字，明白行情的苏胜和乔玫整个状态都呆住了。

    其他的村民都跟炸了锅一样，下面还有20多个人在，要是一旦渗水，可能都要死在里面。因为这个井的隐蔽性，根本不敢用外村的人，现在发生这种事，那可就不是今天三个白事的事情了，可能全村都得挂孝字了。

    有的老人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村里接连出大事，这肯定是犯了什么忌讳。”

    有的大姑娘小姑娘的都想冲进去看看，到底自己的男人在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有的小孩子因为躁动的人群大声哭喊，但是现在大家心里都充满了不安，没有人有心情去哄小孩不要哭。

    临川也只能做到先控制好这几个跑出去的人，以防他们了解情况的因为怕事情逃走了，到时候连个救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没多久，119的救援队先到了，亮着火警的独特警铃，一队一队的人迅速下车，然后带着工具迅速进入暗井所在的农房，驱散了人群，开始快速工作。为了救援方便，先把院墙和里面的农房全部推掉，这样就把暗井的状态整个状态暴露了出来，出了下井的“猴车”，还有没来得及运走的煤炭和运煤炭使用的传送带。

    随后110和120也接连到场，110用警戒线把现场封锁起来，将临川控制的人全部带到一旁。听到还有近20人在井下的时候，现场来的派出所所长一下子站住了，无法控制的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然后激动地大喊“这已经构成特大生产安全事故了！你们怎么有权力非法采矿的！”

    随后又自己喃喃自语“这可这么是好，我老婆是县巡办的，现在省委巡视组到了的消息虽然还没有传开，但明面人都知道这次来就是查安全生产的，要是这事情闹大了，那全县不得掀翻了锅。”

    然后看了看临川一行三人，还没有仔细问这三个人的身份，但是一看就是哪来的调研的公务员，他把惊恐的表情换了一个公务的假笑，问道“三位领导，你们来小时村是来做什么的？”

    临川把一直握在手上的工作证出示给了派出所所长，“省委巡视组。”

    “呃！”原本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惊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丰富了，里面掺杂了震惊、恐惧、绝望，“你们？省委巡视组，怎么回来这里的。”

    然后派出所所长立马一扭头，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背过气去，“快通知局长，这事情已经失控了，绝对超出我的控制范围了！”

    “三位领导，你们先找地方做，你们等我们局长过来，我们再细聊细聊，我去现场指挥。”所长连忙躬身点头，双手合十抓紧跑去了现场。

    看到所长跌跌撞撞的去找消防确认井下的情况，临川三人的表情同样严峻，毕竟是涉及到20多人的生命，这就象征着20多个家庭，已经可以震动全国了，如果工人真的全部死在井下，那将是今年以来最大的人为灾难。

    临川知道这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范围了，这件事情目前也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和职权，现在应该立刻通知梅处，让梅处做一个统一的处理。

    三人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离开现场，只知道接下来来了不少领导，紧跟着警察来的是厉山镇的综合执法大队和矿业督察队。

    再就是县里县委书记苏益民、纪委书记、分管安全生产的常务副县长都到了，就连江北市市长都到了。

    随后梅处和王处也来到了现场，江北市巡察组组长郝组长也亲自带人过来，就为了看一下这一幕千古未闻的神奇事件。

    各路神仙登台，一次围绕一口暗井的大戏，敲锣打鼓开始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