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康熙重重的将笔搁在笔洗里，朱红的墨汁，鲜红四溅“拿给朕看” 素月忙着起身，将搁在密折柜里的账本拿给康熙，无怪康熙心惊，素月当时算的时候，可比康熙还心惊，后宫的用度，原本就有每年一百万两，可从来不够，年年超出，真不知道这些人都干了什么。还有八旗借出的四百万两，真是能吓死人。 “砰”康熙将账本重重的放下，砸起声响“国库的账本呢？” “已经送回，这里有的是账本的复本，并不详细，但是支出全在”素月将手中自己做的账本递给康熙。 康熙一把扯过，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康熙看完，怒极反笑“朕这皇帝当得可以，国库空了，府库空了，真是当得好” 素月不语，若是素月记忆不错，康熙的国库到了雍正手里才开始丰盈，空虚很正常。康熙征战，花销巨大，康熙的后宫也庞大，花销自然也大，康熙还连年的出巡，那也是很大的开销，即便如此，康熙还借给八旗用银，不空才奇怪。入不敷出形容，真是贴切。 “如今胤禩管理内务府，可有成效”康熙压着怒气询问。 素月摇头“奴婢不知道，八贝勒今年才进内务府掌事，若是有成效，一时也显不出来” “拟旨，着胤禩打理内务府，节俭一切用度，务必让内务府尽快充实，今年的税赋不得挪用”康熙吩咐。 素月苦笑“万岁爷，江南和福建因为筹集军饷，已经免了一年税赋，山西大旱，也免了三年，至于内务府自入，今年开春就已经收了上来，今年何来税赋” 康熙惊讶的抬头看着素月，不敢置信“你是说，现在的余钱，还是今年的自入” 素月点头，若不是今年的自入，怕是内务府都负债了，后宫中人怕是要饿肚子了。 康熙挥手，将手边的账册打落在地，怒吼“那么国库呢，那几十万两余钱，也是今年的进税？” 素月不怕死的点点头“而且霸州新河还在修建，国库的钱还要支出这笔，确切的说，国库现在负债” 康熙泄气，喃喃自语“朕已经穷到如此地步了” 素月真想点头，可是还是忍住了“如今，万岁爷恐怕必须下旨让八旗亲贵，归还借银，不然不止国库，内务府也要负债了” 康熙为难“如何下旨，朕本是让他们借钱改善自己，如今出尔反尔” 素月差点笑出声“万岁爷，难不成万岁爷还不明白，借银之人并不代表他没钱，只是有个后备的供花销处，不用白不用而已，难不成万岁爷要拿自个的银子，免费的养着这帮人，八旗子弟，乱圈占汉人土地，让汉人种地，自己受益，汉人已经怨声载道，八旗中人仗着自己是旗人，无恶不作，极其可恶，万岁爷还拿钱养着这帮害万岁爷子民的人不成” 康熙怒瞪着素月，素月此话明显是在指着康熙养人为恶，侵害子民，暗责于他。 素月自己虽然再生于旗中，心里却是觉得自己是汉人，看着这些人为恶，难免气愤，故而顶上康熙的视线“万岁爷曾经说过，满汉一家，不分亲疏，可如今旗人侵害汉人，万岁爷就不管，就忘了自己的话，何况，汉人自己都没法过日子了，还要拿钱交税，还让万岁爷拿给那些侵害他们的人花，自己都吃不饱，还要养着害自己的人，万岁爷不觉得可笑” “你在指责朕”康熙冷着声音问，浑身冷气。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说，天下乃万民之天下，不属于一人，不属于一族，更不属于哪家，万岁爷圣明，难道不明白，天下种族繁多，不能因为万岁爷是旗人，旗人就是天下主宰，就高人一等，何况，万岁爷难道不曾想过，若是这天下只有旗人，没有其他种族，旗人自个都会饿死自个，大清不是旗人的大清，不是汉人的大清，不是任何一个单独种族的大清，是所有种族，所有人的大清，都是大清子民，没有谁高过谁”素月慷慨激昂，旗人的跋扈，素月在折子上看了太多。旗人不擅长种地，却圈了很多土地，汉人无地可种，旗人就让汉人帮着种，可是给汉人的不到五分之一。旗人强抢汉女，欺辱汉人，殴打残害汉人，汉人状告，竟然还先打一顿板子，如此不公，不就是因为如今坐在九五之尊位置上的人是康熙，是旗人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样子，素月算是见识过了。即便是皇宫内，汉人女子都只能为低等奴仆，大多的太监都是汉人，多不公平。 “你愤恨旗人”康熙肯定。 素月摇头“奴婢不愤恨谁，奴婢说的是事实，如果今天是汉人统治，旗人受苦，奴婢一样会说这样的话，奴婢觉得，万岁爷不是旗人，是所有种族的人的期盼，也应该是所有种族的人。满汉一家，奴婢觉得这几个字不对，天下无满汉，惟大清子民，天下子民而已” “好，天下无满汉，惟大清子民，天下子民矣”康熙大笑，极其释怀。 素月此时突然发现，她好像又把话题跑偏了，脸上一红。 康熙却大喜，拉着素月让她研磨，大笔一挥，写下天下无满汉几字，龙凤凤舞，极其苍劲。康熙撤开镇纸，双手拿着，坐在椅上大笑“素月，朕发现，只要是你心里在意的，你总会有不平常之举，充满斗志和智慧” 素月一愣，笑了开去，的确，即便是素月现在是旗人，但是灵魂是汉人，根深蒂固的东西不能动摇。记得以前看过一篇帖子，写着大清入关和八国联军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外人欺负华夏子孙。只是一个成功了，一个失败了，胜者自然是随他书写历史，而败者，则由别人书写历史。所以有人被唾骂着，有人被承认着。大清成功的进入华夏的历史，已经不可能更改，可是素月心中也许还是存在那么一丝抵触吧。心底深处，还是觉得汉人才是自己的同族。 “奴婢在意的是天下大同，安居乐业，再无苦难”素月是旗人，即使灵魂不是。 “天下大同，天下所愿，朕之所愿，李德全”康熙叫来人，吩咐将字裱起来。 “万岁爷，已经三更了，奴才备了燕窝，万岁爷进些可好”李德全笑着捧好东西，提议。 康熙此刻心情甚好，点头同意。贵安送来的燕窝有两碗，明显也给素月备了。 康熙坐在坐榻上用着，素月却看着，一阵反胃。 “呕”素月起身跑开去，不敢倒了康熙的胃口 。 “这是怎么了，又受凉了”康熙跟在素月身后，拉着素月问询。 素月摇头，此时才想起来，今日本是来干嘛的“奴婢没事，也没有受凉”素月受凉闻不得味，历来的怪癖，众人都知晓。 康熙却是不信“若是没有受凉，怎么会如此” 素月看着康熙，使眼色让贵安离开后，才拉着康熙坐在坐榻上，扭捏的说“不是受凉，肖佑说是有了，一直没什么反应，不知今儿是怎么了” 康熙呆愣了好一会，嘴角的弧度才大了起来，激动的问“你有喜了，什么时候，肖佑怎么说” 康熙的激动让素月想笑，四十多岁的人了，孙儿都有了，还这样激动“已经一个多月了，肖佑说一切都好” 康熙拉着素月的手，有些颤抖，期盼成真的喜悦，让康熙无所适从“好，好，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素月笑出声来，心里不知为何感觉暖暖的，她的孩子是被期待的，这样的认知，让素月的笑充满了暖意。素月拉着康熙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极满足的笑语“我们的孩子，他来到我们身边了”他们期待他的来临。 康熙小心翼翼的碰着素月的腹部，极其慎重的点头“他来了”一句话，有如释重负，有心愿得偿，还有喜悦，甚至是茫然。 素月笑着，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下来，此刻，她眼里全是面前的这个人，心里装满她的孩子。 素月的眼泪滴落打在康熙的手腕，康熙满脸的复杂的站起身，轻轻的拥素月进怀，低声的说着“我爱你们” 第一次，素月听见了感情那么复杂的几个字，一段表白，没有无所适从，只有汹涌的眼泪。 次日，康熙下旨，素月冒犯天颜，禁足，任何人不得进入，亦不准出。 三月很快过去，四月初三就是离京的日子。江南已经安排妥当，素月带了青梅一起，小利子现在在乾清宫差事做得不错，不能贸然带走。胤禛明面是要去监察灞桥河工，暗里是随素月前去江南。康熙想找个稳重的人陪着素月，但是不能与素月太陌生，而且此事隐秘，又得有信得过之人，思来想去选了胤禛。 四月初三一早，胤禛前往宫中辞别，带着一身宫女装扮的素月青梅离去。 素月一直低头跟在胤禛身后，直到离开宫门，才松了一口气，回头望着神武门，眼神有些迷离。想起了昨夜，康熙踏夜前来素月小院与素月话别，可是除了细细叮嘱，两人相对无言，进宫十余年，素月与康熙也相处了十年多，第一次，两人要离别，而且时日颇长。康熙不舍，素月知道，可是有些话不能说，亦不敢说，恍若那时，说什么都是错，说多了，就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