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 黎明前的马车
如果我是一位诗词高手，说不定会被眼前这秋日里黎明之前的荒莽所触动，一不留神就写出几首婉约凄厉、催人断肠的千古名篇来。如果我是一位作画大师，说不定会被远方那绵延朦胧的山脊曲线所倾倒，手一哆嗦就画出一幅意境幽怨、引人深思的传世佳作。然而不幸的是，我只是一个流氓。面对着面前景象我虽然胸中万千感慨，却只能化成一句极为浓缩的短语来表达——他奶奶的！ “他奶奶的！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在经历了长久的沉默之后，我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说道。 昙清从定空师太（我还是没办法称呼她为娘）的尸体身上离开，慢慢站起来用宽大的袖子擦拭着眼泪说：“师姐……成……我还是叫你成公子可以吗？我真的不习惯叫你哥哥……” 我说：“额……好……我们还是按照以前的叫法叫吧，突然让我管你叫meimei，我也说不出口。” 昙清左右看了看，发现了不远处的那座残破的驿站，她独自弯下腰拖着定空师太的尸体朝着驿站方向走去。昙静问：“你想干嘛？” “我不能让她的尸体就这样暴露在荒道之上啊，我们现在没有工具，周围的地面又干硬的很，没办法埋葬她，我只有把她暂时先放到驿站里去安置一下……”昙清小小的身躯吃力地拖动着定空师太的尸体。 昙静听后，马上跑过去帮忙：“我来帮你！” 昙清抬头看了看昙静，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昙静皱了皱眉头：“你变了，你以前每每遇到困难都会主动来找我帮助，而且总是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现在为什么要对我说谢谢……” 昙清低下头不语，昙静也只好不再追问，两个人默默地抬着尸体往驿站走。在一边旁观的我，隐隐感觉到这对本来亲密无间的姐妹俩中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隔膜正在悄然膨胀着。 为了打破压抑的气氛，我跟在她们身后没话找话的说：“本来我也该帮忙的，可是你们两个法力太低，我经过地府一趟折腾，感觉自己的怨气好像更重了。我怕靠近你们两个你们会受不了……当然了……我活着的时候如果遇到你们两个，也有办法让你们受不了……” “以前你胡说八道就算了，现在昙清可是你的亲meimei，你嘴巴收敛点吧！”昙静骂道。 要是在以前，我肯定不会这么乖乖的听话。可现在我却无力反驳昙静的喝骂，因为如果昙清真的是我亲meimei的话……好烦啊！这个定空师太临死前说了一大堆话，可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她哪怕留下点什么证据，比如住持的亲笔信什么的，或者能准确说出我身上有什么胎记之类的也好啊，虽然我身上确实也没有什么胎记……但是现在这样弄成了个无头悬案，让我怎么办嘛…… 昙清和昙静把定空师太的尸体抬到了驿站之中，这座驿站比陋月寺还要破上一万倍，不但蛛网纵横、灰尘满壁，而且有多处墙砖摇摇欲坠，昙清和昙静把定空师太的尸体放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找了一些已经快烂得认不出的家具残害和破砖烂瓦将尸体草草掩埋起来。然后两个人坐在旁边为她诵经超度。 我既不能靠近，又无法让自己离开，只能躲到一个角落里蜷缩着坐下来。恍惚间我感觉自己还仍然坐在陋月寺那张破旧的供桌底下，我刚刚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而已……可是……鬼会做梦吗？ “昙清，我们该走了。天马上就要亮了，到今夜子时我们就会被地府的人通缉了，需要赶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才是。”昙静率先站起来，拍拍昙清的肩膀说。 我从角落里一跃而起：“你刚才说我们？是我被通缉啊……” 昙静转过头：“怎么了，我看上你了不行吗？” 我认真的说：“喂，现在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我觉得在开头风声紧的一段时间里，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谁跟你开玩笑了？刚才在地府幽冥林中的时候判官是怎么说的？要你协助我们两个一起在阳间捉鬼，并且找寻剩下那四个鬼玺转世的下落，你想违抗命令吗？” “话虽这么说……” 昙清站起来：“成公子，谢谢你为我们着想，但目前莲若庵中所有的长辈都遇害了，穆环山他们不知道又在计划着什么阴谋诡计，再加上阳间已经到处是逃出的恶鬼，我们还是在一起比较好。” 昙静语气生硬的提醒她：“你好像还忘了一个敌人。” 昙清问：“谁？” 昙静冰冷地说：“唐探蝶。” 昙清稍稍低下头，眨了眨眼睛说：“唐姑娘……唐姑娘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她有她的苦衷……” 昙静闻听，不可思议地瞪着昙清说：“你说什么？她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药？你到现在还再替她说话？” 我听到昙静语气十分不悦，赶忙劝解说：“艾！这几天昙清一直跟唐探蝶在一起，很多事情她不知道，你慢慢跟她说，语气不要这么冲……” 昙清抬起头，语气微弱却坚定地说：“正因为我这一段时间以来都跟唐姑娘在一起，我才知道你们不知道的事情……” 昙静大怒：“你难道眼睛瞎了吗？你看不见是她和穆环山早就勾结好的一起闯地府的吗？现在人间变成了这个样子，都是她和穆环山狼狈为jian一手策划的，你到底是有多傻？” 昙清可能自小从来没有和昙静顶过嘴，因此她做了半天的准备动作，终于鼓起勇气反驳道：“那只是表面现象而已！她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 昙静笑道：“真是天下奇闻，事实摆在眼前你竟然还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昙清说：“其实你们都误会唐姑娘了，唐姑娘在外人眼中那种娇媚的、坚强的样子，根本不是她本来的模样。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经常独自一个人默默地伤心流泪……” 昙静大吼：“那是做给你看的！蠢丫头！” 昙清也不甘示弱：“我承认我是蠢，可我从小对人的直觉一向很准。就像关于定空师太，你一开始推测出她和穆环山勾结并且说她是坏人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像坏人。就在刚才她终于把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她……她是我娘啊！她也是抚养你长大的人！你能说她是坏人吗？” 昙静：“这根本是两码事！” 昙清：“不！我有一种直觉，我觉得唐姑娘不是坏人。别忘了在地府里龙太子说过的话，鬼玺转世的人对鬼魂还有同样是鬼玺转世的人之间，是有某种奇妙的感应的。我能感应到唐姑娘不是坏人！” 昙静：“哦，我说你怎么敢跟我顶嘴了，原来是听到自己是鬼玺转世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觉得自己是女诸葛了是吗？” 昙清猛烈地摇头：“不！我没有觉得自己了不起！师姐，求求你不要这么说我！” 昙静拿手一指我：“那他呢？唐探蝶在黑衣人的包围中亲口说过什么你忘了？就算她能给自己闯地府的行为找出千万个理由，但他害死了你哥哥，这一点你没法否认吧！” 昙清双眼含泪的看了看我，悲怆地说：“是的，她确实是害死了他，可……可你们不知道……有一次我夜里起来，发现唐姑娘自己围着火堆在暗暗垂泪，我问她有什么心事，她一开始不肯说，后来我百般询问她才吐露心声。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要懊悔、都要痛苦！而且……” 昙静双眼冒火：“而且什么？” 昙清眼泪留下来：“而且……她对我说，她觉得最最对不起的就是……就是成公子！因为沈寻秋沈公子好歹算是受过唐家的恩惠，让他为了自己去死多少心里还能找些理由来宽慰自己。可成公子完全是外人……完全是和她们不相干的人……而且……唐姑娘对沈公子的情意，更多是因为父母之命，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爱沈公子。可……可她对我说……她后来发现……她是真的爱上了成公子！可她没办法！她为了斩杀那厉鬼为民除害，为了替父报仇只能把自己的计划完成！她本来想成公子在最后能狠下心来将她杀死，这样她心里也会好过一些。可成公子在新婚夜没有下得去手，到后来变成厉鬼之后，也多次没能下得去手！所以唐姑娘才对我说，她以后再见到成公子，要故意的惹怒成公子，让成公子彻底的恨上自己，这样自己才能死在他手下，脱离良心的煎熬！因此她才会在那个时候对成公子说那句话：希望你到时候说到做到！” 昙静挥舞着双手声嘶力竭地喊道：“这种鬼话你也信？这名显示她收买人心的手段！你怎么能……” 我终于忍耐不住，情绪一瞬间爆发，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口！”我由于愤怒而向四外溢出的怨气，不但将昙静和昙清震住，连蜘蛛网都被我震碎了几张。 我看了看她们两个呆若木鸡的脸，顿了顿说：“这些问题现在用不着在这里吵，等以后再遇到唐探蝶的时候再说。现在我们还是先决定我们要先去哪儿比较好。我们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赶路了，找不到好的藏身之所，用不了几天就被阴差抓回去了。” 昙清说：“我已经和唐姑娘约定好了，要去太平庄。” 昙静马上反对：“什么？这绝对不行！我们刚刚从地府逃出来，现在又主动去找唐探蝶，不是自己去送死吗？” 昙清：“以前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现在我知道了我和唐姑娘都是鬼玺转世之后，我觉得我应该和唐姑娘在一起，我们两个在一起找到剩下四位鬼玺转世的几率就大很多了。如果我们先找到剩下的鬼玺转世之人，就能粉碎穆环山的阴谋。” 昙静：“可她已经和穆环山合作了你忘了吗？” 昙清：“我刚才说了，她那是被迫的合作，她在之前已经偷偷告诉过我了……” 昙静：“等等！你说在你们被马车带来之前你就已经知道唐探蝶和穆环山合作了？” 昙清点点头。 昙静：“那你怎么不早说？你等于是变相参与了放跑恶鬼的行动你知道吗？” 昙清这次摇着头说：“不！当时唐姑娘跟我说她是假装先和穆环山合作，然后等到了地府里之后趁机找机会除掉穆环山的。她说穆环山法力太过强大，人间的法士很难对付他。她只有假装和他一起进地府，然后再用计通知酆都城的守卫，让他们来抓穆环山和自己，她想和穆环山同归于尽，一起下地狱，好来惩罚自己对成公子犯下的罪！这才是唐姑娘进地府的目的！可没想到她没有成功！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有没有顺利的逃出来。不论如何，我们都要先去太平庄找她汇合！” 昙静：“我告诉你，绝无可能！我们绝对不能去太平庄！” 昙清：“那我们能去哪呢？现在以我们的法力，到哪里都十分的危险。难道回莲若庵吗？莲若庵现在只剩下昙洁她们了，她们法力还不如我们高呢！我们现在去找唐姑娘才是最佳的选择！” 昙静：“我们不需要那个小贱人的保护！你还记得住持当初给我们针线包的时候对我们怎么说的吗？她说让我们送去哪里来着？” 昙清：“你是说……要我们去普阳山云展寺？” 昙静：“没错，现在我们去那里找云展寺的方丈才是最好的选择。方丈大师法力高强，云展寺又是佛家重地，厉鬼自然不敢靠近。我们去投奔他们，一来可以暂时得到保护，二来也可以跟随方丈大师学习法术……” 昙清：“普阳山离此地十分遥远，说不定我们路上就会被厉鬼所杀了！还是先去太平庄比较保险！” 我一看又要大吵大闹了，赶紧上来劝架：“艾艾艾！听我说！我觉得两边都不能去。” 两个人一起扭头问我：“为什么？” 我说：“首先，我不确定唐探蝶是否可信！昙清，你先别忙着反驳我，我毕竟和她相处的时间比你长，又是死在她的手下，所以这太平庄我觉得不可轻易去。” 昙静大声说：“这色鬼这次终于开窍了！” 我接着说：“别忙，那什么普阳山的我觉得也不能去。昙静你先别忙着蹬我，昙清说的有些道理，普阳山离这里太远了，现在路上到处都有可能遇到厉鬼，走太长的路不安全。而且那个什么方丈的到时候肯不肯收留你们都是个问题，别忘了虽然你们同是佛门，但毕竟男女不同，再加上昙静现在还还俗了……依我看嘛，我们现在应该去一个地方……” 二人同时问：“什么地方？” “陋月寺。兵法有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无论是穆环山还是地府的阴差，都想不到我们会去当时我被封印的地方躲起来。还有就是，你们非要找一个保镖的话，无论是唐探蝶和那个什么方丈我觉得都不太靠得住。到目前为止我们见过的最用尽办法保护我们的谁？是那个淹死的龙太子，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但他以前在陋月寺的井里待了不少日子，我们从那里说不定能找到联系他的方法。” “我觉得还是去太平庄！” “不！去普阳山！” “不对，应该去陋月寺！” ………… 我们就这样每个人坚持着自己的看法不断地争吵着，吵来吵去终于昙静不耐烦地大叫一声：“昙清，把这色鬼先封印起来！” 我连忙摆手：“艾，你们怎么能……” 还没说完，我就感到自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给拖入了我再熟悉不过的圆形棕色半透明的屋子里。我去！这就是定空师太改良后的封印术吗？之前封印我还要先准备半天，我还能抵抗两下才被封印进来的。现在我都没看清昙清的动作，刷一下就进来了？ 定空师太啊，你不是说你是我娘啊！我的娘啊！你这不是坑你儿子吗？ “好了，现在三个选项少了一个了。”昙静看看挂在昙清胸前念珠里的我，笑了笑说。 我知道我再怎么锤墙壁也没用，索性靠坐在念珠壁上翘起二郎腿，赌气地不再理她们俩。 昙静和昙清依然再为究竟要去哪而激烈地争吵着： “去普阳山！” “去太平庄！” ……………… 最后昙清大喊一声：“师姐，今天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先去太平庄！” 昙静喘着粗气看看她：“好，看来从小到大从来没分开过的我们，今天终于要分道扬镳了。你去太平庄吧，我要去普阳山！” 我马上站起来朝外喊道：“喂，你们两个吵归吵，jiejiemeimei的吵两句一会儿也就过去了，你们可都是吃同样的奶水长大的，别在气头上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决定！” 昙静看了看我，对着昙清坚定地说：“如果你非要去太平庄，那我们只能分开。” 昙清咬了咬下嘴唇：“那，只好这样了……” 昙静伸出手：“把那色鬼给我，我要带他去普阳山。” 昙清不解地问：“为什么？” 昙静：“因为我和他之间还有约定，他答应过我帮我找到穆环山他们替莲若庵里被害的人报仇的。再说，他马上就要被通缉了，我认为你带着他去唐探蝶那非常不安全，说不定一见面那小贱人就把你哥哥交给阴差抓回去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昙清：“唐姑娘不是那样的人，再说……现在全天下只有我能封印他，也只有我能放他出来。给你带着也没用啊……” 昙静终于忍不住了，伸出双手朝着昙清扑过来：“蠢丫头，你把她给我啊！” 昙清大惊赶紧挥手挣扎：“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两个人就这样扭打起来，从驿站屋子里一直打到屋外，两个纤弱的女孩在干裂地荒道上不停地翻滚着………任凭我在念珠里喊破喉咙，她们也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猛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我扭头看了看，一辆马车趁着黎明前的黑暗从东方疾驰而来。 我大叫：“别打了！来马车了！快躲开，不然要被马踩死了！” 可两个女孩依旧谁也不肯松手，依然你上我下的翻滚着…… 疾驰的马车在距离她们只有几寸的地方停了下来，两个女孩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给吓住了，保持着互相揪住对方的姿势，扭过头朝马车看着…… 马车里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有人爽朗的大笑起来：“嚯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