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函可和尚(5)
函可站在禅房门口,目光紧紧的盯着紧闭的房门,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探手缓缓的放在门把上,鼓足了勇气才轻轻地将门推开。 罗瑞放下手中的紫砂茶盏,抬起头来望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扶着桌角缓缓地站了起来。她扯了扯嘴角,让自己脸上挂着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笑容,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不堪,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噙着泪水,它还是一如既往的大,神色却变得黯淡无比。 函可怔忪了片刻,垂在腰际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微微垂头,将挽起来的衣袖默默地放了下来,借此掩饰自己脸上尴尬的神色。 “不方便吗?”罗瑞看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态,心下一沉,嘲讽的笑了笑。 函可听见她无力地质问声,一怔,缓缓地抬起头来,便看见罗瑞眼中隐藏不住的失落。以前,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软弱的罗瑞,那nongnong的伤感弥漫在了整个禅房,他觉得自己胸口闷得难受,差点都要喘不过气来。 “没有,怎么会?”他摇了摇头,施施然的走了进去,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这么远的路你怎么想起来了?” 罗瑞胸口涌起酸涩的苦水,眼中氤氲着蒙蒙雾气,她抿了抿唇,平复着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 “母亲她……她走了。”罗瑞无措的搅着手指,抬眼担心的打量着正在倒茶的函可。 函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手搭在精致的壶盖上,优雅的摇了摇紫砂壶,倒茶的影子还是那么俊逸。他笑了笑,仍然流连在淡淡茶香的喜悦中。 “母亲去哪里了?” 眼眶中积聚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的流了出来,罗瑞低低的抽噎着,她一手掩在唇上,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声音哽咽:“母亲她……去世了。” 函可手中倒茶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痛哭流涕的罗瑞,眼睛瞪得极大,像是刚反应过来那几个背后的意思,握着紫砂壶的手指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原本蜷缩在昏暗壶内的茶水,全身亢奋,不断地从缝隙间炸了出来。函可嘴角勾起一抹牵强的笑意,半眯着眼睛,淡淡道:“你刚才说什么?” 罗瑞此时觉得他这种消极的逃避简直令人发指,她吸了吸鼻子,加重了语气,可出口的声音依旧显得沙哑:“母亲她去世了。” 函可一个趔踞向后倒退了几步,手上的力道一松,紫砂壶应声而落,摔得粉碎。白色的蒸汽透过残破不堪的碎片袅袅的升了起来,茶水沿着青灰色的石板痕迹蜿蜒的散开,像是冬日里凝聚在湖面上厚厚的冰块一样,受到强烈的刺激而裂开了一样。 被洗的发白的僧服上溅上了茶渍,显得有些突兀,像是皑皑白雪上的一点泥泞。 他脑袋中像是有无数只令人恶心的苍蝇嗡嗡乱叫一样,刺痛着他的神经。他不相信反而嗤笑了起来,缓缓的摇着头,口中不断的呢喃着:“不会的,怎么会……不会的……” 罗瑞看着他的样子,粗糙的指尖攥紧,她缓缓地靠近怔忪的函可,咬了咬下唇,伸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函可一震,觉得有些目眩耳聋,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的抬起眼睛,看到了眼前她那张熟悉的面孔上,像是刚从梦中惊醒,还在努力确认着刚才的所发生事情的真伪。 他平静下来,整个人像是xiele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无力的靠在背椅上,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阴霾中,黑色的瞳孔涣散,没有聚焦点。 站立在一边的罗瑞擦了擦脸上斑驳的泪水,看着他茫然地表情,想找出一丝的生气,却没有任何发现。担忧的拉了拉他的衣角,函可没有发声,只是挥了挥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做了个手势。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房梁,呆滞的令人恐惧。 罗瑞仍旧有些不放心,在她弯腰的一瞬间,函可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长满薄茧的手指紧紧地掐着她纤细的肩膀,将她往外推搡着。
“我说了,你出去……没听见吗?”他怒吼着,终于撕破了伪装的面具,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罗瑞被他激烈的动作弄的无力招架,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很是吃惊,秀眉微蹙,脸上流露出恐惧的表情,愈是焦急,愈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直到被他推到门外,函可双手一松,失去支撑的罗瑞一下子跌倒在地。关门的声音极大,她咬牙动了动磕在地上的胳膊,目光紧紧的盯着关闭的门扉,她缓缓的站了起来,素净的裙褥上沾满了灰尘,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笨手笨脚的在门上敲了几下。 一扇门的距离像是切断了一个相连的世界,在这个幽闭的环境中,函可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整个人蜷缩在墙角,他握紧拳头,塞进嘴里,痛苦的呜咽着。泪水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滑了下来,滴落在粗糙的手背上,就连嘴里都带着咸腥味。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在心中疯狂的嘶喊着。 罗瑞听见屋内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她敲门的动作一顿,咬着唇缓缓地垂下头,鬓角的碎发散落了下来,攀在门闩上的手无力的滑了下来,她逐渐松懈下来,长长的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微微仰着头,凝视着蔚蓝的天空,脸上洋溢着令人动容的笑意,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光芒照射在她身上的暖意,眼角的泪水承受不住重力,滑落到鬓角,深深地埋在乌黑的发丝间。 谢谢佛祖,他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不管他是为什么而哭,都是可以值得高兴的,因为……他还记得泪水的味道。 罗瑞站直了身子,回头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在苍穹之下显得幽渺的禅房,嘴角雕刻着沁人心扉的笑意,转身离开。 公元1644年,函可下山重回北京,为其母披麻戴孝,泣血以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