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猴子和蚯蚓
（仔细看了一下，感觉最近两章的叙事顺序有点乱，重新排了一下，由于不太好断，干脆放成一章了。内容并没有太大改动，造成不便请见谅。） 骊山以西千里。 苍梧山。 明日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黄昏时分的苍梧山，被金黄色的阳光映照得一片灿灿。山下轩辕氏族的人们生起了袅袅的炊火，烟味伴着四溢的rou香，随着山风散播开来，让满山的大小猴妖都留了口水，在林间呼啸着下山，问山下的人们讨些rou食解解馋。 如果晓拍和熊灵在这里，一定会发现，在这个地方，人妖的相处模式有些不同。 无论是数百年道行的大妖，还是刚刚化妖没多久的萌新，都不会因为武力上的差距而恃强凌弱。即便是被香味勾动得直流口水，妖怪们依旧会很有秩序地各自找一个人家，一边热络地打着招呼，一边蹭一些美味的吃食；而被找上门的人家，也都是和颜悦色、丝毫不见紧张地聊天寒暄，顺便奉上足够分量的食物------毕竟许多rou食本就是猴妖们帮忙猎回来的------关系好些的，甚至会直接招呼上门的猴妖坐下，和自家成员们一起共进晚餐。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般人妖其乐融融的表现，自然从某种程度上，表现出了镇守轩辕氏族的天妖大人，对于人族这个贱族，抱有怎样的态度。 红彤彤的夕阳，映照着苍梧山的连绵山峰，把掩映在山腰的云彩缝上了金边，就像一条闪着金光的巨大腰带。山峦叠嶂，谷静空幽，衬着山脚下延绵的茅草屋，以及家家户户袅袅的炊烟，犹如一幅唯美的水墨画卷。 但是今天，这份宁静被一个四方脑袋的年轻人打破了。在一只通背猿猴的引领下，年轻人被带到了苍梧山的最高处。 玉女峰。 “大王就在上面，上使请。” 点了点头，年轻人沿着山崖间陡峭的小路，向着那片从山峰最高处向着天空云海延伸出去的巨岩走了上去。 几乎隔了老远，就看见一个庞大的黑影，坐在巨岩的尽头，它向着夕阳的方向，目光似是投向了眼前无尽的云海。 年轻人似乎并不吃惊，紧赶几步拉近了距离后，抚胸行礼。 “悟空叔叔。” 黑影转了过来，露出一身毛绒绒的、满是肌rou疙瘩的躯体。 那是一头巨大的金刚巨猿，它的双腿大喇喇地张开，两只手以最粗犷的姿势搭在了膝盖上，下唇向上延伸出的两根巨大而醒目的獠牙，使得它那张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充满了痞气。 而同样巨大而醒目的，则是靠在它身上的，几乎与它同样巨大的一根镔铁长棍。 年轻人知道，这根看上去黑黝黝的棍子，是来自分宝岩上的先天灵宝。 他还知道，那个人给这根棍子起了个名字，叫做“如意金箍棒”。 “三苗啊，老子让你去问女娲那婆娘的话，你小子问了没？” 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三苗的胡思乱想，让他不由得苦笑。 自己也是化妖三千多年的地妖了，还被眼前这位这样呼来喝去，尤其是这洪荒之大，敢称呼母亲大人为“婆娘”的，还真是只此一家。没办法，这么些年了，这位一直就是这么个脾气。和当年跑到阿旁宫大殿上当庭撒尿、被母亲大人镇压十年比起来，眼前这点对这位又算得了什么？只当没听见罢了。 一边苦笑着，三苗一边抚胸回话。 “小侄去问过了，那个部落的确是当年英招叔叔留下的棋子，关系到当年那个人。轩辕氏族离弥河流域不远，母亲大人的意思是，请叔叔着人把那个部落整个带回来，细细审问。” “哼。”一声雷鸣般的鼻音，显示出声音主人的嗤之以鼻。 “当年的是非，老子还没跟女娲算清呢，现在倒要来差遣我了。我且问你，你们骊山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如果那泼猴还继续问东问西，就让他自己抹了脖子去问英招那个神棍。”三苗的脑中，回想起了女娲的原话。只是他当然不可能把这句话就这样转述给眼前的这头大猿王，于是只好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说道：“叔叔说笑了，我们若是知道什么，还用得着这么着急请叔叔出手帮忙么？” “轰” 巨棍不知何时已经被擒在了手里，一声重锤，山间传开了一声闷响，三苗明显感到自己脚下的山岩抖动了一下。 不会是准备动手揍自己一顿吧？ 想着自己这位悟空叔叔的脾性，三苗一个堂堂三千年道行的大妖，汗都下来了。 好在巨棍只是被凌空举起，遥遥指着自己的鼻子。 “回去告诉女娲那个婆娘，就说老子知道了。” 一身冷汗的年轻人赶紧抚胸弯腰。 “小侄知道了。小侄告退。” 就如刚刚匆匆地来，三苗大妖又匆匆地去了。 苍梧山外的夕阳，已经快完全沉入了云海，只剩下一点点余晖，发散着这一天最后的光亮。 巨猿看着三苗消失的背影，忽然从手中掏出了一封妖力化形的传书。他狰狞的猴脸仔细地看着，忽然又裂开嘴，难看地笑了起来。 “这条滑不遛手的老蚯蚓，居然也有得力的时候。也罢，如果是英招那个神棍想让这个部落北上......” 巨猿在传书上随意批复了一下，又把传书发了出去。 “......那就遂了他的愿好了。” =============================================================== 弥河流域。 天水部落。 邱老板这一个半月来过得很开心。 为什么开心？这还用说吗？能够从那只死猴子......哦，不，是敬爱的悟空妖王眼皮子底下的跑腿活计中解脱出来，捞到这个天高皇帝远的美差，天下还有比这更加轻松惬意的事情吗？ 再不用忍受天妖大人那暴躁的咆哮，哦，不，是爽朗的声音；不用再忍受满山的猴子那sao臭的尿味儿，哦，不，是雄壮的味道；再没有那些金丝猴妖、猕猴妖、猩猩妖、狒狒妖，乃至所有灵长类妖怪，对自己这个蚯蚓大妖呼来喝去，哦，不，是耳提面命；我们的邱老板这段时间以来，总算享受到了在轩辕氏族悟空妖王身边化妖数百年来，最为自由畅快，哦，不，是忧伤孤独的时光。 多亏自己当时灵机一动，当机立断，自告奋勇地向天妖大人主动揽下了这个跑腿的活计，否则哪有现在这种作威作福的畅快日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差事实在是太简单了。 找到一个区区一百多人、连图腾都供奉不起的部落，把部落里的所有人全都带回轩辕氏族。 这个差事简单到连拖延时间，哦，不，是使用缜密多样的办差手段，都很难做到。 这个后果就很严重了，严重到邱老板无法尽可能长时间地享受这种为天妖大人鞠躬尽瘁、任劳任怨的工作状态。 聪明而又勤奋的邱老板大人当然不能坐视这种可怕的后果发生---即使不能避免，也要尽量推迟---于是，他非常主动地向天妖大人传书，汇报了自己百折不挠的完成任务的过程，以及无比强烈的为天妖大人继续赴汤蹈火的意愿。 在传书中，邱老板大人还不忘贴心地表态，鉴于这个部落的风气非常刁蛮，族人十分顽劣，自己愿意为天妖大人留在这里好好调教他们，免得让这帮贱族冲撞了天妖大人的天颜。 当然，仅仅是这样还是不够的，聪明的邱老板没有忘记，千里之外的北方，此刻正有一场战争蓄势待发，万一天妖大人看了自己的传书，念头一转，让自己带着这一百多号人到与共工交战的前线去，感受一下万众一心共伐共工的氛围怎么办呢？毕竟，自己明面上的任务，是来监督这个小部落对于“氏族召集令”的履行情况的。 幸运的是，来这里的这一个多月间，邱老板也并不是真的一无所获。在享受自由之余，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小的天水部落所身处的弥河流域的方位，正是当年引发了女娲娘娘亲征的帝江氏族，在覆灭之前的主要活动区域。他甚至亲眼看见了几头已经野化了的、但无疑是当年帝江哈吉们的坐骑------土缕。 原本，这场涉及了几位天妖之间隐秘的灭族之战，在很多年时间里都是大妖们言谈间的禁忌，但如今不同了。一来，当初那一战毕竟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二来，邱老板从中看到了一个绝好的，可以让自己长期呆在这里逍遥快活的机会。 于是在传书的末尾，邱老板无比忠诚地表功：经过自己的明察暗访的了解，这个天水部落，与当年的逆贼英招天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外，他还非常隐晦地暗示道，那位万恶的逆贼英招，曾经预言到了今天骊山方面对共工氏族的讨伐，并且留下了指示，要求这个部落的人积极参与进去。 聪明的邱老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瞎编乱造的报告书，几乎有一半内容直接命中了真相，不过即便他知道了，可能也不会太过在乎。 因为...... 想来天妖大人看到这一条，就会命令自己看好这个部落的每一个人，远离那场热闹的讨伐了吧。 至于对所谓“英招的指示”，这位天妖大人都死去了一百多年了，那么久远的事情，审上个十年二十年的，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即便最后上面实在催得紧，在这个小部落里随便揪两个替死鬼上去交差，甚至整个屠了这个部落，又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我真是太英明了。 邱老板得意地想着。 这种开心的状态很是难得，因为如果他知道了当年的事实真相，或者更加了解一些几位天妖大人们的真正立场，他会为自作聪明添上去的这点隐晦暗示而后悔得要死。而如果他知道自己出于私心的几句胡诌，会多么牵动高层大人物们的神经，恐怕他在这一刻就会被活活吓死。 但眼下的邱老板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因此他依然保持了轻松惬意的心情，等待着接见两个据说身手高明的人类。 身手高明的人类？真是个笑话。 就好像是两只很厉害的蚂蚁，也许可以通过刻苦修炼蚂蚁们的武技成为蚂蚁王，或者完成蚂蚁们口中世世代代古老相传的挑战------打败跳蚤。 但那又怎样呢？ 身手高明的人类勇士，和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垂垂老矣的人类长老，并没有什么区别，无论是武力还是地位，都是如此。虽然自己并不像有些妖族们那样，喜欢虐杀或者祭祀人族为乐，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会对这个低贱的种族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毕竟只是女娲娘娘造出来的物种而已，毕竟骊山上不许虐杀人族的命令，只能限制女娲氏族控制范围内的妖族，甚至更确切地说，只能限制女娲氏族控制范围内的妖族的行为。 注意，仅仅是行为，而不是思想。 带着这样的心情，邱老板坐在兽皮堆上，淡定地审视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一男一女，然后就像所有妖族的第一反应一样，把目光移向了女子怀中抱着的熊妖幼崽。 一男一女两个普通人类，再加上一只还不能化形的熊妖幼崽，这样的组合，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邱老板挺了挺背部，坐直了一些。 “你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三大终极问题啊...... 心里转着有的没的念头，站在下方的男子上前一步，抚胸行礼。 “我们是来自有熊部族的哈吉，我们自共工氏族来，往有熊氏族去。” 这句话说完，帐篷里偏坐在一旁的拉齐长老脸上依然古井不波，但上首兽皮堆上的邱老板那圆嘟嘟的脸，则像老树皮一样皱了起来。 这一男一女一熊妖的奇怪组合，在邱老板的眼里迅速幻化，最终成了两个明晃晃的大字：麻烦。 共工氏族------此次氏族召集令的讨伐对象；有熊氏族------图腾被袭而引发此次大战的导火索。 对于一心想要逍遥度日的邱老板来说，凡是和前线战事搭得上边的，都称得上麻烦，而眼前这能和战争引发始末的两端都扯上关系的奇怪组合，则更加是大写的麻烦。 而比麻烦更加麻烦的，则是隐藏在这句简单的话背后的，不简单的种种信息。 哪怕是以自己开启灵智前的可怜智商，邱老板都能够猜到，前线那帮祝融氏族的妖族沙文主义者们，如果知道有这样一个刚刚从共工氏族归来的、行走的情报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立刻押送前线，几乎是必然的题中应有之意。 问题是，谁来押送呢？ 看了看一边垂垂老矣的拉齐长老，邱老板头疼地意识到，作为方圆百里内唯一的大妖，这押送上前线的苦差事，必然是要落到自己头上的。 但这怎么能行，我的逍遥日子还没过够呢！ 这两个麻烦的贱族，共工那帮反贼怎么不杀了你们，一路上的蛮荒野兽怎么不吞了你们，散布在弥河流域的土缕们怎么不吃了你们，那些呼啸荒野的蛮妖们，怎么就任由你们这两个贱族，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走到了邱老板我的眼前？ 这一刻，邱老板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 许是邱老板念头动得太久，漫长得有些不正常的沉默，让一向沉稳的熊灵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怀里睡得正香的小东西应景地翻了个身，吹起了一个美美的鼻涕泡泡。 而一边的晓拍，更是自始至终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位大妖的脸色，看着那张肥嘟嘟的大脸上犹如六月的天气一样，闪过了各色阴晴不定的表情。 从开始的不屑，到微微的讶异，再到蛋疼地拧起眉头，然后忽地咬牙切齿、目光不善，最后一拍大腿，大声的斥责紧跟而来。 “大胆贱族，满口胡言。说！你们到底从何而来？” 和熊灵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晓拍奇怪地重复道：“我们从共工氏族来，往......” “闭嘴！你们究竟是不是从共工逆族来，需要由我仔细审问，来人......” 一封妖力传书突然从天而降，来到了正在咆哮的邱老板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