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言情小说 - 风烟传在线阅读 - 第二百八十九章 迎雪行猎

第二百八十九章 迎雪行猎

    见他这般形容,风灵心中大定,稳住了手腕,重新将那银链扣上脖颈,塞回衣领内,顺手整了整凌乱的衣领,扶着腰腹从地下站起:“既有圣物在此,且你也认得它,此帐便不容你随意出入造次。·yKANSHU·COM”

    贺鲁一犹豫,颓然地摊了摊手臂,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教风灵打断。

    “还不快出去,莫再进帐。”风灵沉声逐道。

    “甚好……甚好……”贺鲁气结地点着头,分明觉得自己在这桩交易中被欺骗了,却又无计可施,一闷头,甩了帐门大步走了出去。

    风灵浑身的气力随之瞬间被抽走,双腿发软,忙扶着桌案坐下。她不自禁地从衣领中又将那狼牙络子提出来细细端详,昔日弥射赠得爽快随意,她只当是个寻常饰物,弥射虽告知突厥人敬重,佩着此物在商道上行走能不受突厥强人侵害,但她只当它是一枚图个平安吉祥的寻常护佑之物,并未十分当真,一回也不曾用过,未曾料它竟果真有这样的功用,连贺鲁也能降住。

    她小心地将银链揣回胸口,暗自庆幸:亏得临行时突发奇想佩上了它,救命的神物呢。

    虽有这狼牙圣物护身,但风灵深知贺鲁狡诈无常,到底身陷淖泥,不能全然放心,遂唤了大富在帐门前守着,这才勉强能寐。

    风灵在贺鲁王庭中已有四日,贺鲁并不强拘她在帐中,帐外连个看守的都不安置,她不愿有人照料,他便撤去了她帐中的服侍的女奴。

    并非贺鲁不在意她是否会逃走,事实上,她根本无处可逃,域外的冬天本就不是顽的,眼下又是一场暴雪酝了两三日,转眼将至。莫说她身孕已至七月,便是此时能活蹦乱跳的,也难孤身走出这片陌生的地界,葬身寒冻,葬身狼兽之口,葬身饥渴困乏……若是就此跑了出去,前头少说有一二十种轻易便能预见到的死法在等着她。

    这一日清早,天亮得似乎格外慢,帐中火塘内的余烬已不足以温暖毡帐,风灵在睡梦中猝然被冻醒,身上的大毛氅不知何时滑落至地下,幸而睡榻上垫着的毛褥子拢住了她大部分的体温。·yKANSHU·COM

    她的肚腹内突然一阵不满的踢腾,似乎亦在抗议外头的寒冷。风灵将落地的大毛氅拾起,裹在肩头,腹内的小拳头仍在不时地挥舞,好像是顽皮的孩子在试探阿母的忍耐底限。风灵抚着肚腹无端想起拂耽延曾断定这一胎定是个女娃儿,依照他的说法,那歇性子似他,安分沉稳,而这个在娘胎中便不肯安分的小莫诃,正同她如出一辙,故此一定也是个女娃儿。

    她的脸上漾起了薄薄的浅笑,冲着自己的肚腹柔声自语:“小莫诃呀,也不知晓你阿耶他们几时能攻**木昆,若日子拖久了,待到草原上嫩草冒头时,恐怕你便该降生了……”

    帐外大富沉闷地吠了数声,贺鲁粗嘎的笑声已到了近前。风灵裹紧了毛氅,下意识地捂住了垂在胸口的狼牙络子。

    大富的低吠一声紧过一声,粗鲁的突厥话谩骂四起,来人少说不下十人。大富“呜”地惨呼一声,爆竿乍燃似地咆哮了起来,挣得铁链“哗哗”直响。

    风灵一挑门帘,赫然立于门前,抬手一扬,马鞭蛇游般地闪了过去,正中一名突厥郎将的手腕。那郎将手里掂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嘴里骂骂咧咧地正欲朝大富砸去,教风灵一鞭震麻了手腕,一翻手,石块掉落在地,反倒砸中了自己的脚。

    他周遭另几名郎将,连同为首的贺鲁在内,一齐毫不留情面地粗声大笑起来。那郎将有些恼羞成怒,俯身拾起石块,冲着大富龇起了牙。

    风灵提着马鞭,挺身挡在大富跟前,怒喝道:“贺鲁部的儿郎好生威风,要同一头老犬相斗么?先同我这双身子的妇人斗上一斗如何?”

    那郎将原面皮黝黑,教风灵一讽,黝黑中透出红紫来,龇牙咧嘴,咒骂不断。他的目光忽落到风灵胸前的狼牙络子上,兀自一怔,不确定地低声快速向贺鲁询问了两句。

    贺鲁只简略地点了下头,那郎将一反方才的形状,躬身将那石块放回地下,又以拳头压肩向风灵行了一礼,头也不抬返身离去。

    风灵即刻便意识到她胸前那狼牙络子是何等的有效用,只是贺鲁就在对面不过十步,前几日他带着盛怒离开的情形仍旧历历在目,今日带了这些人来不知又要弄出什么花样来,她握着马鞭的手丝毫不敢松懈。

    “大雪昨夜下来了。”贺鲁站在原处,似乎并无意过来,“大雪乍停,雪狐最喜满地白雪的掩护,专挑这时节出来觅食。你且等着,我与你打两只雪狐来,好做双毛靴御寒。”

    风灵僵僵地冲他屈了屈膝:“不敢劳动贺鲁将军。”

    “沙钵罗可汗。”随从在贺鲁身边的郎将扬声纠正她。

    风灵不作理会,贺鲁亦不以为意,慢慢地靠上前,指着风灵手中的马鞭,嬉笑道:“咱们只说话,不动手。”

    “还请将军止步。”风灵伸手制住了他的一步步迈近。

    贺鲁倒也顺服,果然停下了脚步,隔了五六步远,显出一脸的关切:“这一场雪还未完,指不定晚间还有大风雪,你若想脱逃此地,也该挑个好日子,万不能再如七八年前,冒那样大的险。”

    风灵抿唇不语,只冷冷地注视着他。

    贺鲁搓了搓脸上的虬髯,忽然转了话道:“康达智那一桩……你还记恨着罢?我若同你说,柳爽向我借兵时,只说要堵索慎进的口,一字未提及康达智,我并不知内情,你可信我?”

    风灵的目光慢慢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信不信的,如今又有甚要紧?人已死了十年了,信你,能教我义兄再活回来么?”

    “风灵……”贺鲁出乎意料地收起了嬉皮笑脸:“信不信全在你,咱们且不论这话,可有一桩你总该知晓,这些年里商道不甚好走,顾坊的商队可有在西疆的地界上出过岔子你莫不是真当顾坊的部曲骁勇无敌?”

    这回风灵却笑出了声,好像听到了极好笑的话,笑得令贺鲁浑身不自在。“这么说,风灵该多谢将军照拂。可风灵心系整个西疆的商户,不论是唐人,还是粟特人,抑或是外来的胡商,倒不若请将军一并照拂了,退回多罗斯川,永不相扰,何如?”

    贺鲁低头蹭着脚下的积雪,隔了许久,再抬头时,神色凝重起来:“高昌如何,焉耆如何,龟兹如何,哪一个胆敢抗唐?顺服大唐又如何?还不是一个接一个地教你们大唐的圣人扫平了故国?纵然我退回多罗斯川,带着帐下子民安分游牧,应岁纳贡,大唐便会愿意与我划地而治,任咱们自在放牧过活了?迟早有一日,唐军兵马会将多罗斯川踏平。拂耽延便是大唐指向西域的长刀,他在西疆荡平了多少小部族,而今终究是挥到了我这儿。与其等着故地遭夺,子民受辱,还不若奋起一搏。”

    “大唐内政不稳,不愿战时,便将你送来和亲,现下长安城中那位圣人权势稳固,兵强马壮,便挥兵遣将。你与拂耽延不过都是大唐皇帝沙盘上的棋子罢了,你聪慧如斯,怎就看不透?甘心沦为李家用物?”

    他这话风灵曾暗暗自问过数回,每每想起,心里多少有些不大痛快。以往她都将和亲一事的原罪推向柳氏党争,但究竟底里,李治确实在面对内患时拿了她来挡外患,血亲骨rou在皇权天下面前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怕太宗在时,陷在如此境地中,也不会推拒了贺鲁的求亲。

    风灵咬住下唇不做声,心底发凉:纵然拂耽延戍守西疆多年,扫平匪寇部族无数,回京也难逃欺君之罪的责罚,那支春秋笔,也不知要将他写得如何不堪。一腔的赤诚忠烈,尽付东流。

    贺鲁忽而一笑,不打正经的嬉笑又回至他脸上,朝风灵扬了扬手:“外头冷,回帐去罢,等我予你带雪狐回来。”

    说罢转身打了几个唿哨,几匹战马踏雪而来,贺鲁翻身上马,粗声大笑着招呼众郎将行猎去,马蹄将地下的积雪踢起,腾起一片雪雾。

    风灵仰头向依旧阴沉低压的天空望了一会儿,指不定夜间真会有暴雪。她自然不信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贺鲁还领人去行猎,是为替她打一对儿雪狐做毛靴,实情恐怕是大约粮草将尽,难以维系一场恶战。

    她揉了揉大富毛茸茸的脑袋,安抚它松下戒备,一壁长长地叹着气走回帐内。她满心期盼着唐军尽快攻**木昆,可照这天气情形来看,冒着暴雪出兵,无异于自折剑戟,她许是要耐下性子再等上一阵了。这便也罢了,她最恐唐军万一同样面临粮草不足的险恶,最终撤了兵,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