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将死
这就重新绕回到了求长生的话题上。这便是天下长生之术多是出自道门的根本缘由所在。 李玄都试探问道:“不知国师所修何种法门以求长生?” 国师没有隐瞒的意思,说道:“我所修的是萨满教世代相传之法,如果译成中原官话,我称其为‘长生天根本法’。” 李玄都不等国师开口相问,也说道:“我所修之法颇为繁杂,真正能证长生之法是为‘太平青领经’,乃是古时太平道的根本之法。” 国师点了点头,没有深问,说道:“我在给老汗续命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难题,也就是使者方才提到的纯粹武夫,纯粹武夫以血肉为食,壮大自身的生命力,我通过血祭的手段将他人的生命力注入到老汗体内,两者其实是一样的道理,但这种做法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李玄都立时明白了,说道:“快要到极限了。” “正是。”国师点头道:“纯粹武夫的身体就像一个器皿,他在吸纳生命力之后将其消化,然后滋润自己的灵魂和身体,扩大器皿的容量,使其可以容纳更多的生命力,如此反复循环,走向长生。但是老汗这个容器并没有消化的能力,所以无法扩大,当下的困境是老汗所能容纳的生命力快要到达极限了,老汗只能吸收其中极小的一部分,虽然表面上生机强旺,但生命本源还是以缓慢的速度不断衰竭。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老汗还是难以逃脱死亡的命运,而他死后,尸体会因为庞大的生命力会不腐不朽。” 李玄都陷入沉思之中。他所学的“漏尽通”其实就是长生久视之道,但也有一个关键,必须要有深厚的修为作为支撑,无法用于外人。其实这与“五炁真丹”、“五毒真丹”是一样的道理,这些丹药可以助人修为一日千里,前提是自身容量够大,否则有经脉爆裂的可能,所以通常只能用来恢复修为,与国师所遇到的困境是同样的道理。 李玄都摇了摇头:“无法可想,传说中有洗经伐髓的丹药,改变人之根骨资质,但极为珍贵,纵使帝王也可遇不可求。就算有这种丹药,以老汗的年纪,也是晚了。” 国师脸上并无太多失望之色,说道:“生老病死,不是人力可以改变。这也是天道规律,我虽然得了所谓的长生境界,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凡人,如何能改变天地的意志呢?” 李玄都没有说话,心中暗忖:“国师把老汗命不久矣的消息透漏给我到底是什么用意?是无心之言?还是另有其他用意?” 就在这时,国师又说道:“如今老汗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以为自己最少还有数年的寿命,但实际上,他可能撑不过今年,最多就是十二个月份。为此,金帐要付出数万条性命的代价。我记得大魏现在是六千万人,金帐人数更少,不足千万,使者以为,用数万人换取十二个月,值得吗?” 李玄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和怒意,说道:“对于帝王来说,自然是值得的,但是对于那些死去的无辜之人来说,半分不值。” 国师笑了笑,“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李玄都又是一惊,望向国师。 国师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眼神深邃,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真实所想。 李玄都正要说话,国师却是挥了挥手,说道:“多谢使者为我答疑解惑,我累了,使者请回吧。” 一位长生地仙如何会累?不过托词罢了,李玄都无法,只能起身告辞。 离开国师所在的石室,还是那名身材矮小的萨满,引领着李玄都向外走去。 …… 小阏氏的寿宴结束之后,诸王各自散去。 作为主人的小阏氏直到所有客人离去之后才能回到寝宫休息。她的寝宫宽敞且华丽。与偏好黄金的老汗不同,小阏氏更喜欢玉石,所以她的寝宫以青玉铺地,穹顶上以玉石镶嵌出星辰图案,其他装饰也是极尽华贵,琳琅满目。 在寝宫的最深处,有一座三层台阶的圆形高台,类似于法座,猩红色的帷帐从穹顶垂至地面,将圆台全部笼罩起来。圆台上方是一张圆形的床榻,铺着柔软皮毛。小阏氏斜斜躺在上面,以手支额,衣袖向下滑落,露出雪白皓腕,修长的颈子上是一条闪耀着点点荧光的项链,坠子一直垂入到胸前深深沟壑之中。 几名侍女侍立在台阶下方,低头不语。 一名内侍跪在台阶下,低头说道:“启禀阏氏,中原使者去见了国师。” 小阏氏的牧观微微一闪,问道:“国师为什么要见使者?是老汗的意思吗?” 内侍小声说道:“据说是国师的要求,并非是老汗的命令。至于国师为什么要见中原使者,请阏氏恕罪,不是小人可以知晓的。” 小阏氏沉默了片刻,吩咐道:“风娘,赏他百两黄金。” 侍立的诸位女侍中有一人出列,手中捧了个早已准备好的木匣。 内侍立刻叩首道:“谢阏氏赏赐。” 说罢,内侍起身接过木匣,缓缓退出此地。 过了片刻,小阏氏突然起身,撩起帷帐,走下台阶,来到寝宫的后殿,伸手转动一盏宫灯,然后就见墙壁上镶嵌的几块玉石骤然亮起光芒,这些光线交织成一座虚幻门户,其中荡漾着如水波一般的光芒,依稀可以映照出小阏氏的艳丽面容。 小阏氏犹豫了一下,穿过这道光幕,进入到门户之中。 下一刻,她出现在一个同样装饰华丽的石室之中,其中有锦绣大床,也有妆台屏风,只是四周无门无窗,有些压抑和昏暗。 很显然,这是一座建造于地下的密室,只能通过某种术法手段进入其中,十分隐秘安全。 小阏氏走到妆台前缓缓坐下,自言自语道:“国师召见中原使者,你说这个老狐狸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国师老奸巨猾,明面上说什么天道,装作是与世无争的样子,实则所谋甚大。”在小阏氏的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略带沙哑,又富有磁性,只是雌雄莫辨,对于小阏氏也没什么尊敬之意,仿佛就是闺中密友闲谈。 “老汗知道吗?”小阏氏又问道。 “老汗当然知道,但是利令智昏,老汗寿元将尽,已经无路可走,只能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国师,所以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那个声音回答道。 小阏氏猛地转过身来,可见在她身后立着一个身影,身着紫衣,脸上戴着紫色的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面目,只是露在面纱外的眸子却是极为动人,眼波流转,似是盈盈秋水,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紫色雾气。 小阏氏问道:“我们要什么?” 紫衣人淡然道:“什么也不做,静观其变。” 小阏氏咬牙道:“可是老汗已经确定了新汗人选,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 紫衣女子走到小阏氏的身前,伸手抚过她的脸庞,指尖轻触雪白肌肤,让小阏氏身子轻轻一颤。 女子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心急,中原有一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只要把这个消息透漏给大阏氏,她自会出手,我们只要看戏就好了。” 小阏氏眼神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