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远和近
卡特琳娜知道林昭在武道方面的修为，但贾特兰并不清楚。贾特兰很想不明白林昭的选择，见林昭挑了半天，最后把匕首的那张图取出来，劝说道：“杰克先生，这把匕首，不过是我临时想到，舍不得丢弃的一项创意。但就使用效果来说，它在我所有的设想里，是最次的。我想你应该仔细看看我的这些设想，挑选一个更适合你的，而不是这把匕首。” “这个匕首就是最适合我的。”林昭斩钉截铁地说。 “杰克先生，你不需要再考虑考虑吗？”贾特兰继续劝道。 “我想杰克先生并不需要再考虑了，贾特兰。”卡特琳娜笑道，“你这种只知道龟缩在象牙塔里研究的魔法师，是不知道我们在战场上所需要的东西的。而你，也只知道杰克先生是个魔法师，而不知道他所擅长的其他能力。做为杰克先生的朋友，我同样清楚杰克先生需要什么样的武器。而杰克先生，也是最了解他自己的。正好我最近也打算为杰克先生找人打造一把武器，你可以告诉我匕首所需要的材料，由我来准备。” “你这是在逾越我的领域！”贾特兰瞬间炸毛，拍桌而起，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没！有！教！养！的！女！人！” 卡特琳娜耸耸肩，道：“我才懒得插手你的工作。我只是因为你质疑客户的意见，才不得已开口说话的。而且，我最近也确实打算找人为杰克先生打造一把好的武器。” “我会亲自请我家的铁大师来打造这把匕首，卡特琳娜，我的工作，不需要你来cao心。”贾特兰气愤道，“你这种外行人，根本不懂我为杰克先生准备的魔法匕首，适用于怎样的材料，在锻造的过程中，又有哪些需要注意的问题。” “那最好不过。”卡特琳娜冷笑道。 这场晚餐就在这种超级不愉快的氛围中结束。贾特兰呕着气离开，林昭和卡特琳娜共同往回走去。 他们所去的方向并不是克卡奥家。卡特琳娜告诉林昭，既然林昭已经和辛德拉相聚，乐芙兰决定好人做到底，让林昭住进辛德拉现在所居住的公馆中。林昭心中略喜，但也十分清楚，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已经在联盟分部以诺克萨斯人的身份注册了召唤师。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无论卡特琳娜还是乐芙兰，都一定不会放心自己。 卡特琳娜把他送回了公馆，才放心回克卡奥家。 乐芙兰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随时都在这里。现在的公馆里有几个女仆模样的人打理着，辛德拉不爱住在这种有外人的地方，在后院的天空堡垒里呆着。而那几个女仆，肯定不是一般人，林昭感觉到那些女仆身上，偶尔会外泄出强大的符文能量，不比泰隆弱多少。尤其在他进来公馆，卡特琳娜还没有介绍他的身份的时候，那些一瞬间充满敌意的符文能量，立刻就把林昭的“屏障”魔法激活了。 这些应该是诺克萨斯或者黑色玫瑰的高手，来到这里，一方面方便照顾辛德拉，一方面警戒外来敌人，而最终要的一方面，林昭想她们一定在防备外人的同时，还在防备着辛德拉。 或许现在还有自己。 那些女仆告诉了林昭辛德拉的方位。不过即使她们不说，林昭同样也能找得到。辛德拉的符文能量从来都嚣张外放不知收敛，只要没有被特殊的力量所屏蔽，那简直就像是夜里的明灯，闪闪发光。林昭去了后院，跳上了空中堡垒，曾经熟悉的一切，终于再一次进入了眼帘。 那寺院的门依旧破烂，年久未修。门外的石头上爬满了青苔。这些青苔受着云雾雨露和辛德拉符文能量的滋润，长得极为繁盛茂密。林昭甚至在那青苔绿草之间，察觉到了浓密的符文能量。 辛德拉就坐在寺院门边的墙上。在林昭跳上天空堡垒的第一时间，辛德拉就看到了林昭。她从墙头跳下，被符文能量托举着跳到了林昭身前，欣喜地说道：“你回来了。” “嗯。”林昭点了点头。他有一种外出许久回到家中，久候的妻子体贴相迎的感觉。这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心里一暖。 但是紧跟着，辛德拉忽然就拉起了林昭的手，往寺院里飘去，边走边说：“我们赶紧去冥想吧。” ……得，刚刚的想法和感觉得收回去了。 林昭暗自叹了口气，跟在辛德拉的身后走。辛德拉飘得很快，幸好的是林昭有符文能量辅佐，才能稳稳跟上。 辛德拉没有把林昭带去后来他们经常修炼冥想用的大厅，而是一路拉着林昭，飘到了曾经林昭所居住的房间。走进房间以后，林昭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整洁而熟悉，和原来他在这里居住时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看来，在他不在的期间，辛德拉经常回来这里打扫。 虽然拥有庞大的符文能量仆役的辛德拉，即使打扫起来，也十分方便，只要驱使着符文能量在房间里走上一圈，那就可以了。但即使这样，林昭也十分感动。 不过辛德拉并没有给林昭感动的时间。把林昭拉进房间以后，她就拽着林昭的手坐在床伤，说：“赶紧坐下，开始冥想。” 林昭无奈不已，却也只好由着辛德拉，同样在旁边盘膝坐下。辛德拉对林昭的表现十分满意，丢给林昭一个愉快的微笑，闭上眼睛，首先进入冥想。 林昭立刻就感觉到了汹涌澎湃的符文能量之海在这片天空之上剧烈地翻涌起来，向辛德拉汇聚。在那一次让辛德拉悲伤不已的暴走之后，辛德拉所展现出来的强势完完全全征服了一片符文能量。这些符文能量服从于辛德拉，畏惧着辛德拉，又无法摆脱辛德拉所表现出来的、对符文能量的强大吸引力。 那以后辛德拉的符文能量就越来越强，而且再也没有出现过暴走的问题。林昭甚至感觉，这种方式，才是最适用于辛德拉的修炼方式。这种浩瀚激烈的符文能量，才是最适合于辛德拉的符文能量。他现在的同调之法，其实对于辛德拉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作用。 但辛德拉看来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不。或许她意识到了，也不会在意。 她只是怀念着和林昭一起冥想的感觉，也喜欢和林昭一起冥想。 林昭在辛德拉的身旁闭上了眼睛，开始了冥想，展开了同调之法。在清楚了辛德拉现在的状况以后，林昭并没有再擅自影响辛德拉的冥想方式。他的同调之法，反而是反过来使用，借助辛德拉的浩瀚汪洋，使自己这叶扁舟，漂浮在其中，晃晃悠悠地前进。 林昭同样怀念现在的感觉，在开启了同调之法以后，他就和辛德拉一样，专注于冥想。他感觉自己在这时候真的变成了渺小无比的小舟，晃悠悠泛在浩瀚大洋之上，随波逐流，仿佛时不时的，都有被那巨大浪涛吞没的风险。 他把冥想的主导权交给了辛德拉。他的思维不知不觉地沉进去，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当他感觉自己快要沉到深海深渊，甚至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的时候，那浩瀚大海忽然间散了开去。他的意识一轻，重新飘了起来。 “你怎么了？”辛德拉的声音飘进了耳朵里面 林昭睁开眼睛，看到辛德拉正微微皱眉，担心地看着他。很难想象，痴迷冥想的辛德拉，在这时候，竟然会主动停止了冥想。 “我没怎么啊。”林昭吐出口气，说道，“你不要继续冥想了吗？” “你的状态不对，你在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了冥想。我能感觉得出来。”辛德拉回答说道。她在说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所谓乱七八糟的事情，虽然引人怀疑，但林昭很清楚，她说的并不是那个意思。这位单纯强大的女王，似乎还不懂什么叫乱七八糟。 林昭叹了口气，说：“我没事。” “你有事。”辛德拉的态度十分坚决，斩钉截铁地否定了林昭的话。 林昭沉默下来。他确实心里有事，在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以后，他心中就一直有一种压抑至极的郁气，让他憋闷、疯狂、愧疚…… 那负面的情绪，简直数都数不清。 自从离开斯普罗村开始，他就没有经历过多少好事。刚开始还好，那时候最起码还有懵懂却强大，但还依赖者他的辛德拉一直陪伴在身边。但是当他被诺克萨斯的人掳走，后来在普雷希典又经历了无数的挫折，好不容易从诺克萨斯人的手中跑掉，却又随时面临着威胁，为了变强，他不得已解剖了那么多动物、那么多人的尸体，从那时候开始，他的心理状态就变得非常不好了。 再然后，他的身体被北风神龙改造成功，却沦落在诺克萨斯内城的底层区，他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无可主动，这个世界，仿佛随时都在逼迫追杀着他。他开始为了生存不折手段，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无足轻重。他以为这是自己十分坚定的想法，但当一切都平静下来，他重新回到了辛德拉身旁，他才发现，原来一切都远远不是这样。 当刚才他沉浸在辛德拉的符文能量大海之中，借由同调之术，让辛德拉的符文能量牵引着他，在天空堡垒之上徜徉，他的思绪，也一下子被拉扯了出来。 汤圆死时的场景在他眼前回荡，甚至艾洛娜那同归于尽的无悔做法，都让他觉得自己的卑鄙。贝尔蒂娜锐雯在乱坟岗上的话犹在耳边，那时他觉得自己毫无问题，但现在想起来，他却悔恨不已。 他知道面对那些强者，他什么都做不到。但是做不到，不等于就能不做不做。 他想起了前世。时隔这么多年，另一个时空里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那时候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因为什么而死的来着？ 他模糊地记起那时候的画面—— 飞驰的汽车。 摔倒的老头。 呼啸的风。 很老套的死法。 而且，那个老头，还是以碰瓷出名的。他有些记不得了，那一次，那个老头，是不是专门摔在路上的。 可是，那时候，他为什么冲出去了呢？ 现在，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有些恍惚。现在的自己，还真是可恨啊。 “你为什么不说话？”辛德拉问。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深吸口气，说道：“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辛德拉伸出手来，那冰凉的手抚摸在林昭的面颊上面。 “我感觉你好远。”辛德拉幽幽说道，那语气里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变得很不愉快。 “哪有？我不是就在这里吗？”林昭勉强笑笑，说。 “但是我感觉你很远。”辛德拉忽然又说，她像是十分紧张，捧着林昭脸颊的那只手忽然用力，不觉捏住了林昭脸上的肌rou，“你好像无论跟这个世界、还是跟我，都离得好远，而且越来越远。” 林昭愕然怔住。辛德拉的话，忽然间点了他一下。这位直接而单纯的女王，对于任何事的感觉，都精准而直接，说话也也不会拐弯抹角。辛德拉说他离得很远，他转瞬之间，就明白了辛德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意思。 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仿佛被这个世界所排斥着，一直遭受各种各样的苦难。但其实，他也在排斥着这个世界，他甚至把这个世界当成了一场冰冷扭曲的真人游戏。 他把一切都想得太想当然，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什么，但其实，他早已经不知不觉融入了这个世界。当认知与理想、还有他的情绪……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冲突，他所做的事，便越来越错，而他的心里，也越来越是压抑。 ……真是让人讨厌啊！ 这种想明白了一切，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我该怎么办？”他下意识地问起了辛德拉。 辛德拉朝他一扑，扑进了他的怀中。 柔软的身躯那么冰冷，弱而无力的胳膊抱得那么用力。那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蹭着的面庞，都冷冰冰的，却又在努力地变得热情。他体会到了辛德拉的心情。 这位天空堡垒里的女王，真的在害怕他越来越远，远到生死分离。 他心中涌起一股数不出的滋味，同样紧紧地抱住了辛德拉。 “好像……近一些了。”辛德拉的声音幽幽飘进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