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身败名裂（三）
“我没想到，那条路上，有玖家的人。”傅忘川松开了手，掌心似乎还留着胭脂浓郁的香气。 那天兄妹两经过的路上，碰上的玖家的家主，刚巧是个隐姓埋名消失多年的畜生。 鄙安永远不愿意去想，她和瑾哥哥逃出来的时候，有多么不堪、多么肮脏。 多活了这许久，她好像并没有找到什么新鲜的东西。相反，觉得无趣。 傅忘川站在三尺之外打量她，半分早先的纯情模样都看不出来。好自残、常挂笑、玩男宠，原来不是她打算抛弃过去重新开始，而是她性情偏执，对过去扭曲般的回味。 只是，回味毕竟只是回味，在这个地方呆久了，她还是想走，走不了……那就死。 收到万花宫求救信号的门派珊珊赶到，远处黄沙纷飞，马蹄声奔腾，由远及近。 九重塔的弟子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的塔主，漫不经心的将一柄长剑在地上沾了血，又漫不经心的提在手里，立于大道中央。 有人愣了愣，立时遍认出花嫆死于剑下的伤口。再望向身后那一片几近化作废墟的太室山脉，脸上半边悲恸半边愤怒。 “诸位想怎么样呢？”鄙安开口，一贯的变态口气。 回答她的人衣冠端整，想来是哪家同万花宫交好的门派掌门。他指着鄙安，恶狠狠的狂甩袍袖：“东方安，你疯了不成？这武林，早晚毁在你手里！” 鄙安还是那句话：“诸位想怎样？” “你、你……畜生！畜生！” 承了这句话，鄙安抵着唇边，轻笑。 “东方安为祸武林，这件事，九重塔必然要给大伙一个交代！否则，以后谁还能服它的号令？” 有人叫了这第一声，登时便得了周遭人群的回应，纷纷抽刀亮剑，一股得不到同意就马上冲上去将人砍成rou泥的架势。 “荒唐！” 嗳？竟有人反对？顺着生源寻找，才发现说话的是九重塔阵营中的一个白衣俊秀的公子，不过那一刹那的吃惊很快朝便被怒火顶替了。 鄙安两手一伸，拦住往前冲的豪杰侠士。 “这就算要为武林除害，也不该是在这个地方吧！难道说，诸位豪杰觉得，我东方安一塔之主值不起一场像模像样的武林大会？送我去锁孽塔或者剑阵那种地方，不是比直接杀了我更有趣么？” 说的颇有道理。 故而，近年初夏的武林大会，提前了几个月。 晚冬的雪覆盖了整条上山的路，踩上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而通往塔林的道，已经被踩踏的光溜冰滑。 恰巧，今年主持的门派轮到九重塔。既然规矩不可破，那么主持的人自然还是九重塔之人。 只不过，以往的塔主，今日换成了大长老。 四大护法一丝不苟的站在傅忘川身后，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有人开了话头。 “自古江湖由九重塔制衡，九重塔之主亦是武林之主，但今日，东方安枉造杀孽，继续执掌武林，如何能服人心？” “林掌门所言甚是！东方安执掌江湖，我等不服！” “不光万花宫，风月堂的事，亦是东方安犯下的孽障！” “试问，自东方安承位来，这江湖，可曾安宁过一天？！” “……” 话语攻击的塔林中央，鄙安无声望着周圈面红耳赤的人，脸上挂着常年不褪的笑容。 争吵间，不知谁从背后推了她一下，本就跪在地上的身体猝不及防往前倾。不过身子打了个晃儿，又挺的笔直。 手上的锁链娉婷作响，声音清脆。 端然坐在上位的傅忘川一下子站起来，抬手挡在脸前，似是被阳光刺了眼。 “大长老，还请你给同道一个解释！” “放肆！”“退下！” 四大护法咬牙退后，眸中怒火只恨不得将这些人通通丢下塔去。 傅忘川瞥了眼最前方的衡山掌门，声音发冷:“诸位的意思？要怎样才能解决？这罪业既是我门主上犯下，我九重塔必然不会逃避责任。但如何能满意，还望明示！” 沉默。 菜市场似的塔林，刹那间静谧下来。 是啊，怎样才能满意？是刀剐了她东方安？还是直接踏平了九重塔？可不是，人的虚伪性，明明想要的东西那么明确，却总是碍于可笑的面子不愿开口。 “呵……” 低低的笑声突兀的划破安静的空气，鄙安弯着嘴角，颊边的头发挡住半张脸，看不甚清楚表情。 从人群后方缓缓走出一个人，手中禅杖杵在雪上压出一串深深浅浅的坑。 与经寺的方丈，忏衍。 万花宫的大火不仅烧光了整个太室山，连带着旁边少室山的林木，也殃及了大半。而与经寺，就终年立在少室山之顶。 这次灾祸，万花宫付之一炬，最有资格说过的莫过于与经寺。 忏衍停在人群之前，目光低垂，双手合十，如佛慈悲渡人。 “方丈。”傅忘川亦双手合十。 “我佛慈悲，不愿伤人性命。只是忏衍再不愿看见此等灾祸再发生，不如老衲同长老定下盟约，约定九重塔暂弃武林之主的位置，而武林之主的人选，将于五年之后再行定夺，如何？” 一言既出，四下窃窃私语声不绝。傅忘川也敛下眉，似是在思虑此举利弊。 身后护法急急上前:“长老不可啊，事关九重塔尊严，长老万万……” “方丈说的在理，我同意。” 仍旧淡然透着冷漠的声音，从傅忘川嘴中吐出。 “从今往后，九重塔不再坐于武林之颠。九重塔，只有‘塔主’不存‘至尊’！”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连鄙安也霍然抬头！ “长老！”“长老……！”但凡九重塔之人，无不震惊的望着他们一人之下、整个江湖之上的大长老，掌心的rou几乎被指甲刺透。 这是……九重塔的脸面。如今，被人拿来狠狠地扇巴掌。 武林中人，喜忧参半。忧的是今后武林的安定，喜的是五年以后至尊的归属。如此光芒四射的尊贵，将会花落哪家？ 连这场武林大会发落东方安的初衷也忘记了大半。 忏衍似是没看见周遭或怒或喜或震惊的眼神，又补了一句话:“若五年后，九重塔亦有能担当大任之人，自然可以重新赢回‘至尊‘之位。” 像是溺水之人突然发现前方的浮木。 五年后，还是可以从头再来。九重塔弟子的脸上，稍稍松了口气。但马上，这松下的一口气又被提了起来。 “果真是大师，如此肚量，忘川自愧不如。”傅忘川挥手:“取笔墨，这盟约，方丈可愿代劳？” “老衲愿承情。” 帛约写好了，端端正正摆在鄙安面前。 上头的字工整有力，跟老和尚的人差不多。鄙安低头看了看，而后抬起头来朝那捧着朱砂的旁门弟子灿烂一笑。 那弟子就搁那儿呆呆杵了半晌，才想起将鄙安手上的锁链打开。 上头的字鄙安一个也没看，指尖在朱砂里滚了圈，毫不犹豫的就戳了上去。 上印，盟约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