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咫尺天涯（一）
“哦，是么？”傅忘川后退，五指在心口结出繁复的手印，胸前顿如蓬勃的太阳一般，金光四射。光芒将两个人笼罩起来，突然汇聚成耀眼的一束，朝玖凉丝飞射而去！ 玖凉丝抬手捂住眼睛。顷刻间，剧痛自四肢百骸袭来，平日深不可测的内力正在急剧的散失，身子如被定住无法动弹，连减缓真气的流失都做不到。 她抬头，恶狠狠道：“傅忘川，你的女儿还在我手里！！” “我傅忘川的女儿，并没有那么脆弱。若你真有本事，就试试能不能杀了她。” 玖凉丝慌了，朝着他的背影大喊：“她是珠瑾赠我的礼物，你不能带走！” 礼物？傅忘川只觉得荒唐，只回头给了她一记悲悯的眼神，决绝果断的离开。 金忙渐渐散去，傅忘川再不理会地上的玖凉丝，抱着东方安往外走去。 而身后，只剩了玖凉丝凄厉不甘的尖叫…… 在西南方有一条长长蜿蜒的荆棘墙，将这片土地分割成地狱天堂分明的两部分。墙的北面虽依旧荒芜，但却多了许多温暖的阳光，溪流潺潺，在阳光下泛着明媚的光华。 仿佛一切都是幻梦，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马车渐渐远离了苗疆。 繁华热闹的金陵名城，万千花灯姹紫嫣红，如诗如画的秦淮河，华服优雅的俊美公子。 如此一副人间难得的美景，惹的来往少女纷纷驻足，翘首观望。 幻化楼的新掌柜在他身后福了福身，轻轻开口：“公子，贵人已经到了。” 俊美公子转过身来，举止优雅无可挑剔：“可都安排好了？” “是。已经安排到了夫人的临间。”女掌柜悄悄抬头，望见眼前男子那仙人般的气度，又红着脸垂下头去。补道：“是楼里最好的客房，保密性也绝佳。” “嗯。”他微微颔首，转身朝秦河尽头的幻化楼走去。 天字二号的上房“碧鹊阁”中住的是来自长安的贵人，是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神医，亦是当今后宫第一人——圣姢皇后赵筠。 傅忘川进去的时候，赵筠正靠在窗边，侧头望着外头的河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听见开门声，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傅大长老，又见面了。但是现在，该称你尊上了。” 随即起身，欠身行了个宫中女子惯行的礼节。 “娘娘快请起！”傅忘川伸手扶住她。 赵筠不在意的笑笑：“自古江湖与朝廷抗礼，尊上地位等同于圣上，筠妃就算是行跪拜礼也没什么。” 傅忘川这才看清了赵筠的模样。眼前的女子已经做了二十年的皇后，容貌不再年轻，可当年的风韵半点没变。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比起当年的意气风发，现在的她更多了些安乐的恬淡。 宫装迤逦，气质贤淑。 想起二十年前帷幄朝堂的那个筠妃，不禁让人产生了恍如隔世之感。 也罢，都二十年了，连自己都已经不复当年，更可况是旁人。傅忘川为自己的想法好笑，礼貌道明自己的目的：“安安的病情，娘娘可是有法子？” 话入正题，赵筠认真起来，随即摇了摇头：“家父的手札上曾有过傀儡术的记载，但我并未碰到过，所以不敢多说什么。现下，还请尊上能让我见见鄙安塔主吧。” “娘娘请随我来。” 天字一号间的装潢华贵精美。层层罗帐里躺着安静沉睡的东方安，她穿着鲜红的丝衣，长发逶迤，已经洗去油彩的面庞艳丽精美，却又浑身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 赵筠在床边坐下，随即一把掀开她盖在身上的锦被，细细查看。微风徐徐的吹，吹着她被汗水黏湿的头发，赵筠的手已经开始颤抖，表情愈来愈凝重。 傅忘川靠在旁边，一颗心沉到谷底。 许久，赵筠盖好锦被，走过来，欲言又止，终是长长叹了口气。 “这是顶级的至尊傀儡术，将已死之人变成傀儡，并使之与常人无异。”赵筠抿唇，似在思考措辞：“到说到底，她也是个死去之人。医者医活人，却并无起死回生的能力。至于傀儡术，那不在我的涉猎之内。” 最后，她道：“我救不了她。” 赵筠是什么时候走的，床边的窗户是什么时候吹开的，秦淮河上花灯璀璨夺目，烟火满天。屋里的人仍静静沉睡，笼罩在红烛暖黄的光晕里。 前些日子梨谣已经在两个侍女帮助下逃了出来，待在浮生的身边陪他养伤。浮生的伤几近痊愈，便带着梨谣来到金陵。 傅忘川闭着眼坐在床边，手心缓缓抚摸东方安的头发，若有所思。 当夜，傅忘川便启程，将随行之人全部留下保护，自己单枪匹马去往苗疆。 已经被九重塔剿杀后的司灯坊已经面目全非，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满是枯黄的落叶，虽没到残垣断壁的程度，但仍萧瑟的半点生气也无。 那日围剿并不见玖凉丝的身影，但当傅忘川走进宫殿深处时，却发现了宫殿深处，冰池中满身血红的人。 是珠瑾。 不，不是珠瑾。 那是一具高挑妖娆的女人身体，却生着珠瑾那张雌雄莫辩的脸。在那张脸的轮廓边缘，有一圈细细的鲜红的痕迹。 池边，扔着一团血淋淋的rou，似是片圆形的人皮，上头还有四个撕裂的洞，如眼口鼻的形状。 听见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从池子里站起来，踩着尖锐的冰块就走了出来。 “傅忘川？” 一开口，便已叫人知晓了她的身份。 正是司灯坊主人，玖凉丝。 只是原本高贵雍容的面皮，已经成了珠瑾那张艳丽无比、雌雄莫辩的模样。 这不是易容，而是活脱脱的换皮之术。剥下自己的脸，再将那活人的脸皮完整剔下来，覆到本人的脸上，最后配合蛊术蛊虫养熟，便能彻彻底底将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毫无二致。 此刻玖凉丝的活人脸皮还没完全长好，细细的一条血缝，脸皮随着她行走的动作，好似要掉落下来一般。 玖凉丝已经疯了。 “咯咯，这不是我的二弟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傅忘川扬手，凝霜扇抵住她的脖子：“玖凉丝，至尊傀儡术的续命法在哪里？” 涓涓血流顺着扇子落下来，玖凉丝却浑然不觉，连脖子上的凶器也视若无睹，闭眼回忆了一番当年珠瑾笑起来的模样，含笑摇了摇头：“错了，是珠瑾，不是玖凉丝。” “至尊傀儡术在哪里？！”扇锋往前推，已经入rou半寸，再稍加用力便能切开喉管。 玖凉丝眨了眨眼，那张同珠瑾一模一样的脸上竟闪过些迷惑，“小川，你在说什么，至尊傀儡术是司主的玩意儿，可我是你的哥哥呀，所以我怎么会知道呢？” 玖凉丝疯了，她将自己的脸皮剥下来，替换上珠瑾的模样，她就认为自己是珠瑾了。 她疯了。 一瞬间，一个荒唐的想法突然浮现在傅忘川脑子里，他松开了钳制玖凉丝的扇子，转身将屋里挂的纱幔扯下来，绕过玖凉丝的身体，将她牢牢绑到柱子上。 果真，她一点儿也不反抗。 “我大哥他不会武功，玖凉丝，你真是要做他做到底了？”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卑鄙无耻。明明知道玖凉丝是爱惨了珠瑾，才会变得如此疯狂。玖凉丝是不幸福的，因为珠瑾不爱她，而珠瑾是幸福的，因为玖凉丝和扶桑都爱他。所以，她宁愿扭曲自己也不愿意再当玖凉丝，她想做珠瑾，渴望生活在珠瑾的幸福快乐中。 利用这样的可怜人，傅忘川觉得自己卑鄙到了极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要救东方安。 “我再问你一遍，至尊傀儡术的续命法是什么？” 仍旧没有回音。 几声惨烈的痛呼过后，玖凉丝全身的骨头被悉数折断，白森森的骨头从血rou里穿出来，钩挂着猩红的rou糜。 玖凉丝勉强抬起那张还算完整的脸皮，望着他，仍旧是摇着头笑，“傅忘川，你不是扶桑，既然不是我爱的人，那我为何要告诉你？” 被折磨成这样，还可以笑的这么温柔，这么缱绻，好似真的如珠瑾当年一般。 玖凉丝不是人，她是妖魔。 望着眼前血淋淋的场景，傅忘川觉得自己已经不正常了。汹涌的怒火在胸腔里翻腾，只想将眼前的人辇成碎片！ 他拽着她的头发，歇斯底里的喊：“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你说啊！” 玖凉丝忽然一笑：“那这样，傅大尊上，我们做一个交易吧。我可以告诉你给扶桑续命的法子，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不难，我只要……” 玖凉丝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里，似鬼魅一般，她凑近傅忘川的脖子，喷出的气息粘腻泛腥。 她说完了，停顿下来，笑眯眯的望着他。 半晌，才听到傅忘川干涩沙哑的声音： “我答应你，只要你能救她……”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阵骨骼扭曲的声响，玖凉丝被折断的骨头竟已全部归位，只剩下一个个狰狞可怖的血窟窿。 她挣开束缚的布条，转身端了一碗漆黑泛着猩红的东西过来，竟是满满一碗活生生正在蠕动的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