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美梦成真（一）
火苗灼灼摇曳，摇晃的眼前的一切朦胧又不真实。 傅忘川想起当年他找到珠瑾时，从敞开的窗棂看到的景色。天真年幼的小扶桑就在屋外的树下吊嗓子，清脆的声音如黄莺出谷，一片树叶落在她脑袋上，她伸手去摘，树叶却像是跟她玩闹一样，顽皮的不肯下来。 烧完了纸，傅忘川将一张大红的喜帖放在地上，道：“姑姑……” 一开口他自己都莞尔了，柔和的神情，仿佛面对的是心爱的女子。鄙安唤花嫆为姑姑，现在他一开口说的竟然也是这两个字。 是的，他打算和东方安成亲了。 这一声“姑姑”，合情合理。 收敛了笑意，他恭恭敬敬的拜了两拜，道：“安安其实还是很亲姑姑的，若是姑姑泉下有知，会祝福我们的，对么？” “若是不愿意祝福也不要紧，等过了隆冬，她就能去找姑姑了，我会陪她一起。但时候，姑姑若是还有什么不甘，尽情朝我们发泄就好。” “姑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仲秋的晚风沁凉，吹的周遭的枝桠瑟瑟作响。那喜庆的大红帖子上，蝇头小楷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傅忘川。 东方安。 字体工整漂亮，写字的人定用上了十二分的心思。 傅忘川将那喜帖放进火盆里，脸上漾起柔和的微笑。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金冠华服的男子走到他身后。叹息着开口：“你真的打算抱着具尸体成亲么？一代江湖至尊，沦为天下的笑柄。” “见过岳父大人。”傅忘川转过身，淡淡一笑：“我准备带安安回去了，谣谣还在家里等着。我们的婚礼，岳父大人会去么？安安一贯渴望亲情，若是您能去，她会很高兴。” 东方未央没回答，反而问：“你不恨我？” 傅忘川摇头：“为何要恨？” “我拒绝将逍遥泪给你，所以东方安就不能复生。过了这个冬天，她就要魂飞湮灭了。” “我不恨。正如天下人所说，鄙安塔主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我也想过了，若是她真的复生，难保不会再行极端之事。现在这样，也挺好。总归我是要陪着她的。”傅忘川温和的说着，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没有责怪，只有满满的柔情和淡淡的伤感。 “我想见见囡囡。”东方未央说。 傅忘川惊诧的抬起眼。因为从一开始，东方未央就是不认这个满身罪孽的女儿的，所以即便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么久，他也从没有见过东方安。 而现在，这个以正直仁善闻名于世的锦蝶宫主，竟然提出要与她相见，怎能叫人不吃惊。 傅忘川点了点头：“好。” …… 泠玥在半个月前就回九重塔cao持比赛了，所以整个将军府只剩了两个活人和一个“死人”。 东方安依旧毫无意识的躺在床上，由于傀儡术所剩时日不多，她的身体已逐渐散去了温度，冰凉凉的好似庇荫处的一块美玉。 红衣逶迤，容貌绝艳。 妖冶、媚气。 她和梨逍尘一点都不像。 东方未央坐在床边，傅忘川则静静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伸出手去，想碰又止住手。 手与皮肤隔了半尺，却已经能感受到东方安身上微微的凉意。 半晌，他才伸手握住了东方安垂在身侧的手。 两手交握处开始有袅袅白雾升起，渐渐的白雾越来越浓，蓦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光芒犹如万千星芒，化成结界，将整个床榻笼罩起来。结界内部仿佛有金辉流动，围绕在一坐一躺的两人身边，跳跃、旋转。 东方未央闭着眼，似乎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在手上。 而傅忘川已经惊愕到说不出话，只怔怔的看着结界内的两人。 光华流淌，星辉闪烁。忽然，东方安漆黑的睫毛颤了下。微不可察的一颤，随即又恢复了死寂，仿佛那只是一瞬间的幻像。 傅忘川却像是被一柄大棍狠狠砸下！ 心，剧烈抽动。 身体，激动到忘记了动弹。 狂喜。 喜极而泣。 两行晶莹的泪骤然滑下脸庞。 许久许久，东方未央终于松开了交握的手，空中的星芒竟纷纷涌入沉睡的东方安体内。等最后一丝光辉也消失后，东方未方才睁开眼，起身。 他走到傅忘川近前，道：“我要你答应我，从今往后好好看住她。若再有一件不仁不义之事发生，我定会亲自取了她的性命。” 傅忘川深深望了他很久，轻声而又坚定的道：“好。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理由、有机会去伤害她。” “记住你说的话。”东方未央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而后便再没有多说一句话，大步跨出房门，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傅忘川坐在床头，抚摸东方安已经恢复了温热的身体，手掌覆到她的手上，轻轻取出了她手心中握着的宝石。 宝石透明，隐约有金色流光。 便是逍遥泪。 …… 东方安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冗长到几乎又活了一辈子的梦。 梦里的有清晰的声音，也可以明白的思考，却始终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陷在无尽的黑暗中，走不出去。 不知多久以后，有一束明亮的光芒骤然出现，撕开黑暗。光亮越来越多，驱散了黑雾，仿佛阳光普照大地。 脚下百花盛开，溪水潺潺，微风拂过脸庞带来温暖而又湿润的气息，青草和花的香气飘入鼻尖。 感官变得异常敏感，那些在黑暗中呆久了所积淀在身体内部的污浊被清洗一空。整个人都是轻轻松松、干干净净的，纯洁的宛如刚出生的婴儿。 渐渐的，花草消失，水声消失，微风消失，周身都被洁白的雾气笼罩起来。那一瞬间，仿佛天地初开，混沌梦醒…… 她睁开了眼。 温热的体温、平稳的心跳，偷偷掐一下就会疼痛的感觉，无一不证明着一个令人惊叹的事实——她不再是傀儡了，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窗户被敞开，边上站了一个笔直优雅的身影，冉冉升起的朝阳在他身上笼下一层淡金的光芒。 他转过头来，俊美的脸庞仿佛仙人。 她弯起嘴，灿烂的笑。唤：“傅忘川？” 那人没动。 “傅大尊上，你在发呆么？”她笑的花枝乱颤。 下一瞬，她整个人就被从床上提起来，拥进了一个热切的怀抱！ 身上箍的手臂很紧，几乎要把腰给勒断。胸腔里的空气也少的可怜，快要不够呼吸。 可她仍旧灿烂的笑，柔软的胳膊抬起来，轻轻环住他的脊背，缓缓地，从上到下抚摸。 傅忘川把头抵在她的肩头，似乎一点也没感觉到那硌人的肩胛骨。逻辑不清的说：“醒了，醒了……你终于回来了……安安……囡囡……” 感受着这具身体的颤抖，东方安回应：“对，安安回来了，并且往后，再也不离开。” 一滴灼热滴上皮肤，紧接着，这液体汇成一股，源源不断的淌到脖颈里，顺着锁骨流进红色的衣衫，像极了一朵娇艳绽放的扶桑花。 我欲何求？ 执子之手。 我欲复何求？ 携子白头。 屋外明媚热烈的阳光，怀中人来不及出口的相思，皆化作了缠绵的请求，仿佛情话—— “嫁给我。” “好。” 东方安闭上眼，贴着傅忘川强健有力的胸膛，安稳睡去…… …… 东方安和傅忘川手牵手去给东方未央请安时，他的房间门虚掩着，门口站了个及笄年纪的小姑娘。小姑娘眉清目秀，手里还提了个锦缎绣花小包袱。 见两人过来，小姑娘盈盈福身，米分腮上陷下去两个圆溜溜的酒窝。 “思画见过尊上、小姐！” 东方安笑眯眯的问她：“你是哪家的孩子？”遂又转过头来对傅忘川道：“你的私生女？嗳……难道是我爹的？” “别胡说八道。”傅忘川哂她一眼，上前一步礼貌问道：“姑娘为何会在这里，可有事？” “我来接公子回去啊……” 话还没说完，屋内就传来了傅忘川平静的声音：“可是尊上来了？思画，请他们进来吧。” 明明邀请的是两个人，受到问候的却只有傅忘川一个。对此，傅忘川苦笑，而东方安却毫不在意的撇撇嘴，率先一步就跨进房内。 “你真是我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看清坐在床边的东方未央，东方安好奇的问。 东方未央淡淡反问：“那你希望我是么？” 东方安没回答，反而转了话题：“那丫头，是你的私生女？”还朝一边的思画努了努嘴。 “安安！”傅忘川急急上前，在她耳边低声呵斥。谁料东方未央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淡淡的一个笑容，若非看的仔细，是看不出来的。 他道：“你就这一处，同你娘一样。” “你想让我叫你爹？”东方安挑眉。 “随你。”东方未央的答案出乎意料。按照他原先的态度，是根本不打算认这个女儿的，可现在这句话，又分明透出了些妥协。 还有点示弱。 思画在后头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东方未央道：“思画先带尊上出去一下，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