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背信弃义、第七节 神谕
…… 绝密 《对曙光号天地通信及航行日志内容的整理与分析》 …… 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曙光号所预期的世代飞行功能基本失败。20名船员未能成功繁衍下一代。…… 现有的通信记录强有力地表明，人工冬眠系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曙光号运行170年后，飞船内部依旧有活着的船员同地面进行正常的天地通讯。但残余船员的大部分情况，我们目前还一无所知…… …… 曙光号的运行轨道对于我国的同类飞行器有着极其重要的参考意义。根据航行日志表明，在公元2284年1月，曙光号掠过了金星，在2284年12月，以及2286年12月两次掠过地球，充分利用了金星以及地球的引力进行加速。据推测，曙光号应在2289年12月正负2个月进入木星轨道…… 可能的曙光号轨道参数（略） …… 绝密 现有通信资料表明，曙光号的天地通讯在公元2270年12月突然中断。但由于航行日志由飞船的相关系统自动定时发送，一直持续到公元2291年前后。可以推测，在2270年至2291年期间，飞船飞行正常，各系统工作正常。但乘员状况未知…… …… 绝密 《对于曙光号转向木卫二动机的推测》 ……为什么曙光号在运行途中会进行变轨，宁可利用长达五年的时间进行遥远的旅行，突破飞船构造设计极限的情况下去抵达一个人类完全未接触过的卫星，其原因暂不清楚。现有的天地通信记录与航行日志均不能说明这一原因。根据现有材料，综合国王谷相关资料的推测，我们只能得出如下判断： 一、曙光号的生命循环系统发生了严重故障，尤其是水的再生利用出现了重大问题，因此不得不冒险前往木星——卫星系统获得水。众所周知，木卫二上有着太阳系内最庞大的水体； 二、根据比较模糊与零碎的最后通信记录的分析，飞船的船员似乎收到了某种无线电通信信号。这种信号，来自于地球之外的某个坐标。（附最后的天地通信内容） …… 曙光：平唐，平唐。 平唐：请讲。 曙光：下午好。 平唐：下午好。现在情况如何？ 曙光：主冷凝泵启动失败。刘小楼已经出舱。 平唐：时间？ 曙光：1421时出舱。 平塘：预计持续时间？ 曙光：你是说维修时间吗？ 平唐：是的。 曙光：平唐，自检系统表明，目前情况似乎不是很严重。我们打算更换一个轴承。应该在1小时之内。 …… 平唐：好的，祝成功！ 曙光：发现什么了吗？ 平唐：我们正要通知你，已经有了重大成果。非常重大的成果！ 曙光：什么？ 平唐：开启特级加密。 曙光：开启特级加密。可能信号会延迟0。2至半秒。 平唐：我明白。请注意，下面的话，目前仅能由你一人收听。 曙光：明白。飞船内其他通信信道已经关闭。 平唐：刚才，首都的情报、无线电以及密码专家进行了会商，一致认为，这是经过调制的，带有某种智能特征的无线电信号。绝不是空间中的星体射电信号或者某种自然存在的电磁波…… 曙光：完全同意！而且这是在数小时之内突然出现的信号，似乎完全是针对曙光号定向发射！你们现在还收不到吗？ 平唐：是的，我们已经启动了FAST，但是一无所获……信号还在发射吗？ 曙光：非常有规律的发射。每隔14分钟出现一个脉冲信号，持续10秒，200G赫兹的微波频段，极为精确。 平唐：现在还这样吗？ 曙光：是的，已经持续了6个小时。未来是否持续，暂时还不清楚。 平唐：明白。我们要告诉你们的第二个重大信息，请做好准备，别晕过去。 曙光：什么？你别开玩笑了。 平唐：首都来人试着对信号进行了解读，竟然解读成功了。 曙光：……什么？不会吧！（叫喊） 平唐：是的。10秒的脉冲信号明确包含了一则文字信息，而且竟然是意想不到的简单！非常简单！信息竟然是8个汉字！ 曙光：什么！汉字！！（叫喊） 平唐：信号说的是，欢，迎，来，到，水，的，世，界！（叫喊） 曙光：什么！你疯了吗！（叫喊！） 平唐：你是在和军委副主席直接对话。 曙光：啊？……对不起，副主席！我实在接受不了！ 平唐：理解，理解。我一下子也接受不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曙光：就这么几个字？是文字信息？没有什么加密？没有其他的信息？…… 平唐：是的。就这么几个字，而且是用最简单的摩尔斯电码拍发，不断重复。 曙光：简直不可思议！我们怎么没想到！ 平唐：谁也不可能想到。我们的专家一开始用尽办法进行复杂的计算，结果发现秘密只在最浅显的表层。 曙光：水的世界？这说的是什么？是谁拍发的？ 平唐：我们暂时还不清楚。麻烦的是，这段文字似乎只对着你们发送，我们完全接收不到。可能在地球的其他观测站也接收不到。我们现在正在想办法搜集其余的观测与监听站的情报。 曙光：完全有可能！它属于微波频段，定向度非常高。如果只对准我们，就好像一束激光只针对我们照射，别人看不到。 平唐：是什么东西，用这束微波定向照射你们？ 曙光：在宇宙中发送这样的信号，功率消耗非常大，极大！因为信号衰减很快。 平唐：有个可能，信号源就在你们身边。 曙光：什么？我们附近没有任何人造飞行器！ 平唐：地面的观测也未能发现同你们接近的飞行器。也有可能是地面的某处。 曙光：如果是地面的话，信号应该有周期性的中断！因为地球会遮挡信号。6个小时，我们已经绕了地球好几圈了，但是信号的拍发一直很有规律，14分钟，10秒，未曾中断。 平唐：难道……来自空间的某处？（叫喊） 曙光：平唐，我要报告我们的重大发现。现在还在加密吗？ 平唐：还在加密，请讲。 曙光：我们在1个小时前对信号源进行了粗略定位，似乎是来自于木星的方向。 平唐：木星方向？你们确定？ 曙光：基本确定。微波通信可以进行比较准确的信号源定位。 平唐：……这么重大的事项，为什么不及时报告？ 曙光：副主席，我们正在进行反复比对，还在核实。也有可能仅仅是木星方向，在那个方向的无限远处，有无数可能。 平唐：…… 曙光：但是信号的强度如此之大，我们首先应该考虑最近的木星，以及它的卫星组合。 平唐：万一……是那个方向上的某种飞行器呢？ 曙光：……也有这个可能！糟糕的是对那里我们一无所知！ 曙光：平唐？副主席？ 平唐：木卫二！！（叫喊） 曙光：你说什么？ 平唐：有没有可能是木卫二？木卫二上有水。大量的水，是巨大的海洋！欢迎来到水的世界！？ 曙光：…… 平唐：曙光，曙光？葛舰长？ 曙光：对不起，副主席，我觉得我要疯了！（叫喊） 平唐：冷静。我们马上就要开会，全体常委都在平唐。我们认为这是生死攸关的重大问题，对你们，对曙光号，对地球上的我们。 曙光：你们认为，我们遇到了……某种地球以外的智能？ 平唐：不知道。你刚才说的情况极其重要。我们的专家将进行进一步会商与分析。我们始终认为，在宇宙中，一切皆有可能。 曙光：你的看法非常正确。 平唐：下面我宣读主席的命令，刚刚发的，直接向你们下达。 曙光：是！ 平唐：命令曙光号尽一切所能，全力保持与未知来源的无线电信号的接触，进行不间断的收听与记录，并随时向地面报告。 曙光：尽一切所能，全力保持与未知来源的无线电信号的接触，进行不间断的收听与记录，并随时向地面报告。完全明白！ 平唐：好。通话结束。1小时后，周总工程师将与你们通话。 曙光：明白。 平唐：再见！祝你们好运！ 曙光：再见！…… …… “砰”的一声巨响，孔定边身下巨大的竹椅竟然断了，这个高大的汉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四脚朝天，狼狈不堪。但是周围的几个人没有笑的，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翻动着眼前的文件。一名穿着制服的女孩子急忙上前，吃力地扶起敬爱的孔主席。孔定边浑身疼得要命，见众人毫不理睬他，怏怏地换了把椅子坐下了。 明廷——现“龙潭革命政府”驻地最隐蔽的一个小小会议室内，“革命委员会”的全体核心成员拥挤在一起。所有人都在猛烈地吸烟，连白雪寒、明月两个女孩子也在喷云吐雾。滚滚浓烟从这间精巧的竹木结构的房间各个缝隙冒出，乍一看仿佛着火一般。是的，所有人不得不靠着烟草来勉力维持着脆弱的神经，因为他们的大脑在强烈刺激的冲击下就要垮掉了。 艾利逊少校玩命般地干了一天一夜，终于抢在电脑完蛋之前把最重要、最关键的资料抄写下来，然后凭一己之力进行全面翻译。革命委员会为此配了几名眼灵心快认得字的姑娘专职誊写，抢救出来的文字资料写满了厚厚的六大本。那都是用龙潭最好的竹浆纸制成的本子（竹浆纸是龙潭“对外贸易”进行创收的拳头产品之一），此时已经全部拆散开来铺满了会议室的桌面、地面，雪白剔透的纸张上密密麻麻涂满了潦草的字迹，有些甚至浸透了油乎乎的东西，显得肮脏不堪。 可怜的少校疲惫地歪倒在会议室角落的一张行军床上，以一种近乎昏迷的方式沉沉睡去，对房间内的喧哗充耳不闻。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让他更显消瘦，胡子像野草一般盖满了整个脸颊。革命委员会竟然有人提出让几名龙潭的漂亮姑娘“以革命工作需要”的名义伺候着少校进舒适的卧房休息，被白雪寒和明月断然拒绝。 前孔家寨寨主，现龙潭革命政府主席孔定边，似乎永远无法逃脱“开没完没了的会——看耸人听闻的机密文件——吓得半死不活”的可怕命运了，当然了，这个命运的最后一步“狼狈不堪地逃跑”能否再次发生，目前还都是未知数。可怜的人啊，一支接着一支吸着烟（他的烟瘾已经完全不亚于艾利逊少校），一边揉着摔疼的屁股，一边呲牙咧嘴地嘶嘶吸着冷气，头晕目眩地继续看着眼前那些堆积如山的、该死的纸。他已经在这间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坐了一天一夜了，连续的、高强度的信息刺激已经让大脑变得麻木而疲惫，“绝密”、“木卫二”、“曙光号”、“地球以外的智能”这些乱七八糟的奇怪文字，被神经中枢的保卫系统下意识地阻隔在外，被拒绝接纳进孔主席的大脑，参与进他那滚滚的意识洪流中了。是的，他孔定边这数月来眼花缭乱的经历，已算是见多识广了，眼前这些文件中的“绝密”信息，读起来依旧如同天书一样，仿佛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神秘可怕的东西。孔定边越来越倾向于，过去数月所发生的一切，乃至过去数十年他所经历和知道的一切，都不过是一种可笑的幻觉。是的，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曾经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那其实不过是一个漫长的梦。 “主席”，白雪寒从文件堆中抬起了头，面色晦暗得吓人，“我们讨论一下吧？” “讨论什么呢？”孔定边把几张油腻腻的纸扔在桌上，意兴阑珊。 “噌”的一下子，正鼾声如雷的少校奇迹般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揉着通红的双眼一屁股坐在会议桌前。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他开始飞快地说着话，完全不像一个疲惫至极的人：“主席，各位同事，这些文件我都读过，也比较熟悉，我先讲讲我的看法。”他看见孔定边轻轻点点头，便扳着手指头侃侃而谈：“第一，这些文件是什么人写的？第二，国王谷在哪里？第三，曙光号在哪里？第四，木卫二上有什么？第五，这一切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疲倦的人们纷纷扔下手中的文件，努力坐直了身体，强打起了精神。 白雪寒目光灼灼。过去的24小时，她水米未进，眼睛连一秒钟都没有合拢过，自始至终都散发着她时常表露出来的、精神病人般的狂热光芒。 “主席，同事们，下面谈谈我的看法。” “这些文件是什么人写的？是浩瀚国人。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这个国家崛起于大崩溃的初期，持续了大约300年之久，彻底灭绝于200多年前。可以肯定，乌萨人是浩瀚人的直系后裔，也就是所谓的辐射人……显然，这一天来我们看到的机密文件强有力地表明，浩瀚人曾经直接接触过曙光号的大部分机密资料，甚至他们能够直接接触中国航天工业的关键项目，以及那个伟大国家的其他重大秘密项目的重要文献。他们极有可能保存有中国遗存下来的大部分科学技术文档和工程资料！……” “这台电脑是浩瀚人的吗？”有人忍不住发问了。 “我说的只是文档……至于电脑是不是浩瀚人的，这台电脑怎么到了孔博森、乃至龙潭手中，我还不清楚……”白雪寒平静地说。 “有可能，孔博森也掌握了这些资料！”孔定边勃然变色。 “非常有可能，我的主席。”白雪寒勉强笑了笑，“但是，凤山覆灭了，所有的秘密我们都无从得知了……” 少校欲言又止。 “第二个问题，国王谷在哪里？”姑娘的眼中竟然隐约有了泪光，“感谢上苍，这些文件终于给我指明了方向。国王谷，在埃及！主席，我的大帅！……” “埃及！！！”所有的人都叫喊起来！ “是的！”白雪寒突然泣不成声，“伟大的尼罗河的西岸，伟大的卢克索神庙的附近！那里埋藏着无数的法老，是辉煌灿烂的古埃及文明的无价之宝……我的国王谷呵……” “那里到底埋着什么？”少校完全没有白雪寒那种狂热的激情，喷出一口烟圈，无比冷静地问。 “L仓库！L仓库就在国王谷！……”白雪寒放声大哭。自从她当上了“革命委员会”的副主席，那直白外露的感情宣泄对于众人来说，已经是久违了。 “别哭了别哭了，”孔定边脸色发白，熟悉的“L仓库”三个字给了他沉重一击，“他们怎么会想到把L仓库设置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埃及！那可是在非洲！根据这份资料，L仓库……应该是中国人设立的吧？中国与埃及……那得多远哪！！”很明显，孔主席对全球地理并不是一无所知。 革命委员会的其他汉子都目瞪口呆看着他们，表情像盯着几个怪物。他们完全不知道这几个男女在说什么。 “大帅，”白雪寒平静下来，不知不觉又换回了“凤山时期”的称呼，“我以前跟你说过，文化和历史的传承都中断了，在那个可怕的战乱时期，很多历史的细节都不清楚……我国的历史学家们隐约提起过，最残酷的战争、最可怕的杀戮恰恰发生在非洲……非洲也是承受兵灾最酷烈、毁灭最彻底的地方……为什么L仓库设在那里，在国王谷，我真的不知道……” 少校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慢腾腾地说，“根据抢救出来的国王谷的资料清单，那个仓库里的确保存着许多事关人类前途命运的重大科学技术装备的图纸资料……星际旅行的导航系统，核聚变发动机，一些发射系统，生命维持系统……还有可控核聚变的一些关键部件的技术资料！”他突然兴奋起来，“主席！可控核聚变！” “无尽的能源！”白雪寒也热切地看着孔定边。 孔主席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似乎想起了在走马观花浏览机密文件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份清单；可惜无数让人心惊rou跳的信息洪流把它们淹没了…… “第三个问题，曙光号在哪里？”白雪寒又点招了一支烟，剧烈地咳嗽起来，“亲爱的同志们！这份资料首先告诉我们一个重大的信息，就是纪年，精确的纪年！” “纪年？”所有人再一次叫喊起来。 “是的。这正是它无与伦比的价值所在。感谢那些200年前就已经灭绝的浩瀚人，给我们保存下来一份精确的纪年！”姑娘激动地说，“更准确的计算我现在还做不到，但是可以肯定，公元2100年前后，中国的曙光号世代飞船升上了天空；在2270年前后通讯中断；但是飞船上的人肯定活着，因为在约2290年前后飞船抵达了木星……是的，这一切发生在600年前。如果这些文件是真实可信的，那么我们现在的确切纪年应该在2900年前后。……” 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被深深震撼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文明之所以为文明，是因为它能够对自己所经历的时间进行精准的记录；一切伟大的奇迹，一切波澜壮阔的史诗，一切里程碑式的变革，一切革命性的突破，甚至一切最惨烈的浩劫，都能在时间的长河中找到自己的坐标。无法从时间上追朔自身的文明，哪怕能够奏响彻寰宇的巨大声音，发出闪耀天地的璀璨光芒，创造出惊天动地的壮丽奇景，它还是野蛮的，它终将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一丁点浪花也不剩下。 当白雪寒激动地嚷出“2900”的时候，不管那个数字是否真伪，所有的人都感觉到内心深处被什么东西点亮了。黑暗的时代带给心灵的，将不再是永世的、绝望的黑暗；所有的人，不管是少校这样的“知识分子”、孔定边这样的“半知识分子”，还是“革命委员会”其他成员的文盲半文盲，在一瞬间都奇迹般地拥有了历史的深邃感。是的，就在这东南大陆的群山之间，就在一个古老陈破的水电站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这一小撮人觉醒了——他们开始从灵魂上把自己同伟大的先祖联系起来，尽管他们从本质上讲依旧是苦难的土地上挣扎活命的残存的人，但他们不再是野人了——他们同古代那些伟大的英雄、可歌可泣的勇士们是同一类生物，他们是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千千万万勤劳的、善良的、勇敢的，创造过无数人间奇迹的人民的后裔；尽管“人”的历史由于可悲的原因沦落到如今的境地，但是他们开始相信，这一切苦难终将是历史长河中一朵翻腾的浪花；同人类文明的万世长存相比，现在的窘境不过是小小的挫折而已。 “当然，精确的纪年还需要结合很多文献资料推算，我刚才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估算……”白雪寒见众人目瞪口呆，隐隐有了一些得意。 “你还没说完这第三个问题，曙光号到底在哪里……”孔定边呆了半晌，哑着嗓子提醒她。 “木卫二！就在木卫二！”白雪寒斩钉截铁地说，“尽管天地通信在2270年前后就已经中断，但文件上也说了，2290年前后飞船抵达木星轨道……” “你怎么知道一定在木卫二呢？”少校冷不丁地问。 “第一，文件上也进行了相同的推测，第二，我在孔家寨也告诉过你们，我们直到现在，还在和曙光号保持通讯！它的天地通讯恢复了！”白雪寒忽地站起身，气势汹汹地说。 “现在还在通信！”孔定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疯狂喊了起来。 “是的！我的大帅！”白雪寒也毫不示弱地大声嚷嚷着，“你以为，我在孔家寨撤离的前夜，那次会议上，我说的是假话吗？” 孔定边一时呆住了。 “那你们现在的通信内容是什么？”少校紧追不放。 “对不起，少校，我真的不知道。”白雪寒一下子像xiele气的皮球，“这在我国，是最高机密……”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呆看着姑娘，好像一群被掐住脖子吊起来的鸭子一般。 “木卫二上，到底有什么？“少校自言自语，似乎是在沉吟着问自己。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也想知道，那上面有什么……“白雪寒垂下了眼帘。 “可不可以做出这么个结论，曙光号的转向，乃至冒着极大的风险飞向木卫二，是因为那个无线电信号？并且，曙光号曾经在木卫二上成功着陆了？甚至能不能做出这么个结论，曙光号，和那个无线电信号的发送者接触了？……”少校死死盯着白雪寒，猛烈地喷吐着烟气。 “欢迎来到水的世界！”孔定边突然叫喊起来，“是谁，发出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信号！这话是什么意思？” “谜底完全可以解开，如果白副主席的话是真的，”少校转向了孔主席，“如果我们能得到曙光号一直持续到现在的通讯记录的话，”他美美地吐了个烟圈，疲惫地靠在竹椅上，“一切真相都会大白于天下。” “我们手中的这份最后的天地通信记录，”白雪寒激动地晃着手中的几张纸，“浩瀚人不惜占用宝贵的篇幅把它全程抄录，这说明了它的极端重要性。没错，它是一个神谕！是遥远的神祗在向我们传递最重大的信息！我想，我们还应该再多看几遍，多想几天。一定还有什么更重要、更隐秘的东西能够挖掘出来。” “平唐，平唐。”少校突然轻轻地说。 所有人都愣了一愣，白雪寒却轻轻地接上了：“请讲。” “下午好。”少校盯着手中那皱巴巴的纸，继续说下去。 “下午好。现在情况如何？” “主冷凝泵启动失败。刘小楼已经出舱。” …… 少校与白雪寒你一言我一语，如同演戏一般慢慢地把那份神秘的、曙光号最后的天地通信记录念了一遍。大家都静静地吸着烟，听着那800年前似乎来自于先辈的声音，努力想象着那个伟大的时代鲜亮明媚的生活。 漫长的讨论持续到现在，“革命委员会”的其他成员基本都没说话。对于这些见识仅仅局限于凤山——孔家寨范围的、本质上依旧是庄稼汉的人来说，白副主席与洋鬼子从那个黑乎乎的铁匣子倒腾出来的一大堆纸，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来的、奇怪荒唐的东西。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洋鬼子、白副主席、孔主席时而激动万分时而垂头丧气，费劲地捕捉着那些人嘴里蹦出的一个又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新词儿，无比吃力地努力理解“国王谷”“天地通信”“定向照射”等等机器时代遗存下来的名词所包含的意义，眨巴着惊恐的眼睛试图从几个人的言辞交锋中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在追随孔大帅的几年里或多或少接触到了那些东西，但是那个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的伟大世界对他们来说还是太陌生了——尽管如此，所有人都朦胧感觉到，有些属于这个黑暗的世界深层的东西似乎就要改变了；他们正在见证一个伟大的奇迹，他们将亲身参与进一个伟大的进程中去。 “嗯……唔，白副主席，”一名汉子终于鼓起勇气，吭哧吭哧地问道，“你说浩瀚国在200年前灭绝，那么这些资料也都是200年前的了……我的问题是……嗯……国王谷的那个什么仓库，还在不在？” 所有人都把赞许的目光投向了他。好家伙，上来就问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问得好，”白雪寒微笑着说，“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倾向于国王谷的L仓库还完好无损。这是我的直觉。” 烟雾缭绕的会议室一时变得沉闷不堪，大家都在低头沉思着。 “这一切，和我们有啥关系呢？”另一名汉子翻着眼睛小声咕哝着，“我不过是个农民。我搞不懂什么星际旅行、什么核聚变。我想龙潭，哦不革命政府现在掌权了，还是安安心心吃几天饱饭吧……主席你说是不是？我们的人损失太惨重了，现在还是应该以休养生息为主……”这名汉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这些资料的确很重要，非常重要，”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但是别忘记了，孔博森就是因为这个完蛋的！而且，说不定蓝海人，乌萨人，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在找这个东西！那样的话我们就跟着完蛋了！……” “你说什么？召集你们开会讨论，就得出这么个结论？”孔定边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他说得对，”白雪寒平静地说，“完全正确。” 孔定边和少校惊讶地看着姑娘。 “是的，这的确是机器时代留下来的东西，它太古老，太久远了。尽管有些一直延续到现在，但是和我们龙潭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过是大陆的东方，深山密林中的一个小水电站罢了；我们要做的，仅仅是活下去，让我们的后代延续下去而已，”白雪寒有些伤感地说，“对于你们来说，这是千真万确的。” “但是对于我来说，它就是我的生命。我不过是汉国派驻凤山的人，机缘巧合之下与你们共同战斗了半年的时光，但我骨子里仍旧是个汉国人。你们也许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认为我在利用你们达到自己的目的。你们的想法没错，我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讲确实在利用你们。因为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到L仓库，找到那其中对我的祖国来说至关重要的信息。因为我之前也和大帅讲过，我的祖国正在重复先人的伟大事业。他们制造出了曙光号，我们正在制造新曙光号，我们将踏上先辈的道路，飞向木卫二。这一点我从不讳言。” 姑娘完全不在乎众人震惊的目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冲出地球，飞向宇宙深处，是我的祖国全体人民的信仰，是我的祖国屹立数百年不倒的意义所在，也是我国人民的本能。我们的祖辈做到了，我们为什么做不到？也许在那空间的深处，有更美好的生活，更壮丽的诗篇在等待着我们；也许我们等来的，最终是黑暗与毁灭。但我们毫不在乎，如果不奋力一搏，我们将永远束缚在这个该死的地球上，依靠那点可怜的太阳的光辉苟延残喘过日子，一个小小的天灾就能让我们统统完蛋。在这样的时代，过着这样的生活，与最低等的虫子有什么区别呢？在这一点上，我和孔博森的思想完全一致。”她突然又激动起来，眼中泪光闪闪，“是的，亲爱的同志们，这就是我的信仰，我的道路，我的宿命。我将为我的祖国完成使命，为它奉献一切。我的余生，宁可完全消耗在寻找宝藏的漫长道路之上。我的同志啊，从今日起，我要和你们分道扬镳了……” 众人都惊呆了。白副主席突然毫无征兆地要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你说的很轻松，很让人感动，我们要为你的伟大的爱国心、使命感和责任心鼓掌，”孔定边重新点着了一支烟，带着嘲讽的语气说，“我们万万没想到，同我们一路走来的白雪寒白小姐，龙潭革命政府的副主席，仍然认为自己是个外国人，还在为外国的利益奔走卖命！” 所有人都能听出来，孔主席其实伤心极了。 “你跟着我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利用我们吗？”孔定边已经带了些许哽咽。 “我刚才说了，我的主席，你可能一直认为我在利用你们，那就那么认为吧，”白雪寒有些沮丧地说，“但我扪心自问，我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你，对不起孔家寨，对不起龙潭的事情……我觉得，我对你们做的贡献，远远大于我，以及我的同伴对你们造成的伤害。” “你招来了蓝海人，逼得我们背井离乡……”有人在角落里弱弱地咕哝起来。 白雪寒轻蔑地一撇嘴，并不回答。 “你真的打算要走？”一直沉默不语的少校突然发问。 “是的，艾副主席，”白雪寒淡淡地说，“我已经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一切，或者按照你们可能的想法来讲，你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她有些自嘲地一笑。 少校若有所思。 “亲爱的同志们，我现在依旧是龙潭革命政府的副主席，我将尽全力履行我的职责，确保龙潭的土地改革和基层政权建设顺利进行下去，让新生的革命政权站稳脚跟，为子孙后代打下坚固的基业。在合适的时机，我将向孔主席递交我的辞呈，这个时机可能不会太久远了。”白雪寒站了起来，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孔定边和少校也站了起来，百感交集地看着眼前这位朝夕相处半年之久的清瘦姑娘。孔主席情不自禁握住白副主席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一名身穿制服的年轻女孩子悄悄走到孔主席身边，耳语了几句。孔定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紧张。 “出什么事了？”少校也跟着紧张起来。 “凤山，来人了。现在到了朝天门外。”孔定边的脸都白了。 所有人忽的一下子全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