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引狼入室、第一节 蓬特的阴谋
蓬特的舰队，运载着海上领地的登陆部队，在蓬特北部的吉布提港登陆了。 这是一片古老的大地。早在5000年前，“蓬特”就以独一无二的乳香和没药闻名天下了。人们从树上采集到那些神奇的油胶树脂，制成了喷散着奇妙香气的药物，用作芳香剂和防腐剂。在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古代近东地区的古老文献，乃至在《圣经》中，都大量记载着蓬特人向法老、向所罗门王大量进贡乳香和没药的故事。据说，这两种香料还是具有神奇疗效的良药，对跌打损伤、肌肤疼痛着有不可思议的功效。 而他们所登陆的吉布提地区，则是举世闻名的“东非大裂谷”的东北起点。如果有人从太空向下看去，会发现在非洲大陆的赤道区域形成了一道硕大无比的“刀疤”，仿佛地球的表面突兀地裂开一般；这条世界上最长、最深、最大的裂谷带横贯了地球周长的六分之一，气势雄伟、景色壮观，将大陆深处无数的火山——乞力马扎罗山、肯尼亚山、尼拉贡戈火山……——以及令人惊异的伟大湖泊——维多利亚湖、坦噶尼喀湖、图尔卡纳湖、马拉维湖……——串在了一起，并从吉布提地区一头扎进了红海。有许多人在没有见到东非大裂谷之前，凭他们的想象认为，那里一定是一条狭长黑暗、阴森恐怖的断涧深渊，其间荒草漫漫，怪石嶙峋，渺无人烟。其实，这条伟大的裂谷，是整个非洲大陆最生机盎然的地区之一——远处，茂密的原始森林覆盖着连绵的群峰，山坡上长满了盛开着紫红色、淡黄色花朵的仙人掌、仙人球，近处，草原广袤，翠绿的灌木丛散落其间，野草青青，花香阵阵；草原深处的几处湖水波光闪耀，山水之间，白云飘荡。裂谷底部，平平整整，坦坦荡荡，牧草丰美，林木葱茏，生机勃勃。 可惜，那些登陆的人们完全感受不到大裂谷深处的水草丰美。吉布提地区是蓬特最偏远、最荒凉的地区，这里90%的土地被低矮的火山与连绵的沙漠所覆盖，也是世界上最干旱的地区之一。人们站在甲板上极目所望，映入视野的只有漫长的、单调的、黄色的海岸线，看不见一棵草，一株树，一只动物，一个活人……干燥、萧索、荒凉——仿佛开天辟地、洪荒之始，这里就是永远被遗忘的角落，一片被历代的神所诅咒的不毛之地。红海温暖的海水一刻不停歇地拍击着海岸，给这酷热而又寂静的世界带来了一丝生气。黄色的沙漠同碧蓝的海水毫无阻碍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怪异的颜色组合，一种奇妙的视觉冲击。 当然，那些登陆的外乡人完全没心思去感受那种视觉冲击。眼下，桑贾伊所醉心的“珍珠计划”已经到了最关键性的一步——两栖登陆！几十艘巨大的而破烂的铁船在广阔的沙滩上搁浅了，从它们的肚子里不断钻出密集的队伍——哈桑齐装满员的“师”，连绵不绝的骆驼队，坦克，巨炮……沙地上的气温已经超过了恐怖的65度，毒辣的太阳毫无遮拦地炙烤着每一个人。那些海上领地的小伙子们在船上颠簸了整整一天一夜，一上岸便跌跌撞撞踩到了guntang的沙地上；每个人都背负着沉重的包袱、扛着枪，茫然地四处张望；目力所见除了黄沙就是黄沙，这让习惯了哈桑领地温暖的海风、夜夜笙歌热闹生活的人们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那些驼载沉重物资的骆驼们显然也不适应炎热的陆上气候，已经有不少牲畜跪在地上口吐白沫起不了身了。 很快，几十顶巨大的、阿拉伯式的帐篷歪歪斜斜竖起来了，人们迫不及待地涌了进去，大口大口喝着水；原本齐整的队伍霎那间被酷热与疲惫打得溃不成军；哈桑的军官们不得不抡起了皮鞭，死命地抽打着那些士气低落、有气无力的小伙子们，于是到处都响起了抱怨声；而另外一群人则高声咒骂着，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拽起那些可怜的骆驼；不远处，又有几辆坦克疯狂地喷吐着黑烟，试图从松软的沙坑中挣扎着爬出来……一时间，几公里长的海岸线上车鸣马嘶，人声鼎沸——吉布提百年的沉寂就这样突然被一群外乡人打破了。 在其中的一顶小帐篷下，从东方远道而来的“客人”——艾利逊少校、白雪寒姑娘、楼小八与楼小九姐弟漠然坐在guntang的沙地上；他们同那些蓬特人一样，用厚实的亚麻布的袍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以抵抗毒辣的阳光；而哈桑的待客之道也是值得称道的——整整五十名深色严峻、全副武装的哈桑卫队战士看管着他们！ 尽管天气如此酷热，少校与白雪寒的心却如同堕入了冰窟。他们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过来，慢慢地、无可挽回地深深陷入一种深沉的痛苦与彻底的麻木之中。从凤山一路走来，他们所赖以生存的，他们所为之自豪的，他们所无比珍视的，他们的灵魂为之依托的，那种用共同的理想所感召、共同的苦难历程及共同的生死考验所维系并锤炼出来的团结，已经在瞬间崩溃了，无影无踪了；而猜忌，这条无处不在的心灵的毒蛇，再一次从阴暗的角落里爬了出来，开始在每个人灵魂的伤口上狠狠噬咬。 几天来，白雪寒与少校几乎水米未进，他们也完全不在乎哈桑所提供的恶劣的关押环境，而是像狂热的精神病人那般神经质地彼此唠叨与倾听——他们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分析了无数种原因，假设了无数种因果，始终搞不清楚那三名亲爱的战友为什么会突然离他们而去；即便他们已经硬着头皮深入到了人性最阴暗的角落，也看不出那三个人突然的背弃对其来说有什么好处——苦苦追寻的最大秘密已经就在眼前，而胜利又唾手可得——连日来高强度的思考已经使二人疲惫不堪，而眼下险恶的处境又使得他们开始产生了怨恨——正是那该死的孔主席，那名可疑的洋婆子，那名糊涂的哑巴女人才使得他们落到现在的可悲境地，才葬送了显而易见的巨大胜利，才扼杀了无比珍贵的一线希望；他们过去所经历的苦难与付出的巨大牺牲霎那间变得毫无价值，已经露出了一线曙光的前景重新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同身边的两位大人相比，楼小八姐弟这两位孩子才是伤心到了极点。对于他们来说，亲爱的孔主席是把他们从章州人市的苦海中解救出来的救命恩人，而那位不苟言笑的明月jiejie则是同他们一样有着共同苦难经历的贴心人……他们毕竟还只是孩子，尽管同亲爱的伙伴们朝夕相处，但他们不可能、也没办法完全了解成人世界的恩怨情仇、尔虞我诈，他们只知道最重要的人似乎永远离他们而去了，对他们来说，则是天就要跨下来了。 白雪寒默然看着楼小八姐弟——他们已经连着数小时一动不动，一直眼泪汪汪看着远处喧闹的登陆部队——长叹一声。艾利逊少校胡子拉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懒洋洋地抓起一只钢制的水壶，开始咕咚咕咚灌水。 “少喝点儿！”一名卫兵的头儿大声用蹩脚的英语喝道，“省着点用水！我们还要走好几天！” 少校浑身一震，慢慢放下了水壶，若有所思。 “他说什么？”白雪寒诧异地拧过身来，“他喊什么？” 少校并不答话，却用手指在guntang的沙地上划拉起来。良久，他突然抬起头，把白雪寒吓了一跳。 “蓬特人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少校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我们几乎看不到蓬特人？难道……要在某个地方汇合，然后再向北进攻？” “少校，我们自从被……关押以来，”白雪寒艰难地说，“我们就再也无法得到桑贾伊的‘珍珠计划’的一切消息了，只能靠猜测……我刚才在船上听人说，我们登陆的地方叫做……吉布提？” “吉布提？”少校惊讶地看着姑娘，“怎么在这个地方上岸？这里距离……国王谷……”他低下头飞快地在沙地上比划着，“至少1000公里！如果大部队完全依靠步行的话，至少要走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他一下子抓住了白雪寒的肩膀，枯瘦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生气，“你想想，努比亚能够给这些人一个月的时间吗？他们必将遭到可耻的失败！” 少校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慌乱地把面前沙地上的一切痕迹用手抹掉了。 “谁知道呢！”白雪寒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也许，他们和蓬特人彼此配合，分进合击……” “分进合击！”少校有些嘲讽地笑了起来，“如果在最后一次会议上那些蓬特人夸下的海口是真的……他们可是有整整五万人！而这些人，”他指了指眼前乱糟糟的海滩，“充其量也就6000人！那么，桑贾伊老爷所精心策划的‘珍珠计划’，到底是姓桑贾伊呢，还是会被蓬特轻轻拿走？……” “谁知道呢！“白雪寒有些听天由命地躺倒在沙地上，”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还留着我们干什么呢？”少校自顾自地喃喃自语，“我们对他们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真是奇怪……” 楼小九突然从帐篷的一角悄悄跑了过来，紧靠着少校坐下。 “还在哭，小猴子？”少校爱怜地抚摸着楼小九剃得精光的脑袋，连日的奔波以及伤心过度使得这可怜的孩子更加削瘦了。 “刚才我听有几个哈桑的头子说，”楼小九缩头缩脑地小声说，“我能听懂一点儿他们的话，他们说……还要向南走！” “向南！”少校和白雪寒惊得差点跳了起来——这是和目的地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也不知道，”楼小九似乎被两个成人的过度反应吓住了，“他们说还要向南，一直向南。有蓬特的大部队来接应……少校！”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我刚才仔细看了，这些人里面，没有桑贾伊！” “什么？！” “桑贾伊！那个大头子，不在这里！”楼小九似乎为自己的发现所鼓舞，说话声音也变得气喘吁吁的，“他没有和我们一起上岸！我认得他，他身边的那几个人，我也认得，我一个都没有看见！……” 突如其来的新情况使得白雪寒与少校彻底糊涂了。为了执行“珍珠计划”，哈桑的大部队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非洲大陆登陆，而那个计划的主要发起者、策划人，以及那些武装力量的统帅却没有在队伍中！桑贾伊到底要干什么？哈桑到底要干什么？ 少校与白雪寒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远处那些破烂的登陆船只。那些船早已卸下了货物与人员，正喷吐着nongnong的黑烟，一个个从尾部抛出了沉重的铁锚，利用正在上涨的潮水以及尾锚的拉力向深海缓缓移动——它们开始驶离吉布提的海岸了。 “你确定吗”少校拍了拍楼小九的脑袋，目光却一刻没有离开那些纷纷驶离海滩的大船，“那个人真没来？” “我保证！”楼小九挺起了胸脯。 “桑贾伊竟然没有来……这个爱讲排场的老爷……”白雪寒低下头喃喃自语，“也许，哈桑还有后续大部队……也许，桑贾伊同他的伙伴们还留在哈桑遥控指挥……” “怎么遥控？”少校有些急了，“这里有无线电吗？我没有看见！” 白雪寒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了楼小九。 “蓬特人呢？”她激动地小声嚷道，“你看见蓬特人了吗？他们在哪里？” 少校浑身一震——他刚刚也想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从哈桑登船到吉布提的登录，他所看见的，似乎只有哈桑的卫队！ “蓬特人？”楼小九瞪大了眼睛，开始四处张望，“没看见……不，好像看见几个，船刚卸货的时候，我似乎见过几个穿着黑衣服的蓬特人……他们好像是……带路的？” “没看见蓬特的大部队吗？” “没有，就那么几个人……” 白雪寒与少校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远处突然传来了尖锐的号子声，紧接着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粗野的叫喊。帐篷下躲避烈日的人们不得不乱哄哄地起身，无精打采重新背上了沉重的背包和步枪。一时间，牲畜与人彼此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闯乱撞，本来就乌烟瘴气的海滩更加一片混乱。 “少校，”白雪寒突然紧紧抓住了少校的胳膊，身体在微微发抖，“我害怕……” 少校惊讶地看着这位瘦弱的姑娘。半年多来的艰辛与劳顿使得本来就很瘦弱的白雪寒更加削瘦，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脸色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更加让他震撼的是，从凤山一路走到吉布提，他是第一次从姑娘的嘴里听到“害怕”两字！——在少校的心目中，这位坚强的女孩本来就是一名一往无前的钢铁女战士！ “少校！”在身边越来越大的喧闹声中，白雪寒不得不凑近了少校大声喊起来，“我怕，这是一个陷阱！” “你说什么？陷阱？”少校一时没听明白。 “是的，你想想，哈桑和蓬特可是几百年的世仇！”白雪寒的脸色白得吓人，“我就怕，这几千人不过是一块大肥rou！想想看，这可是哈桑最精锐的军队！把他们吞掉，哈桑将完全解除武装！” 少校一下子呆住了。 “不，不可能，”良久，少校虚弱地反驳道，“我宁愿相信，他们是在执行那个什么‘珍珠计划’!” “‘珍珠计划’就是******狗屁！”白雪寒极其罕见地骂起了脏话，“什么计划都比不上眼前的利益！对蓬特来说，这绝对是天赐良机，绝对！” “你也许说的是对的，”少校的脸也发白了，“但是，连你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的阴谋，这个策划者也太思维简单了吧……” 白雪寒一时语塞，脸也胀红了。她正要反唇相讥，少校却一下子打断了她。 “如果是那样，我们该怎么办？” 负责看管这些“贵客”的哈桑卫队的小伙子们大声开着玩笑走过来了，两个人赶紧闭上了嘴巴。一接近白雪寒的帐篷，他们便懒洋洋地四散开来组成警戒队形，枪也松松垮垮背在肩上，这同刚上岸时的如临大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雪寒的眼睛一亮，立即向少校使了个眼色。 “亲爱的兄弟们，辛苦了！”少校满脸堆笑递上了两只粗大的雪茄——他永远随身携带的、从未被哈桑人没收的宝贝之一——并殷勤地给那位头目点着了火，“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桑贾伊老爷委托我们向你们致意！”小头目惬意地享受着烟气的熏蒸，cao着那口让人想撞墙的蹩脚英语，“他说，你们还是他们的客人……等到了目的地，就解除你们目前的不太舒适的状态……” “多谢桑贾伊老爷的美意！”少校紧追不放，“那么，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呢？据我所知，‘珍珠计划‘所规划的路线应该是向北，进入努比亚……” “你听到了什么？”那个头目警觉地后退一步，“你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兄弟，”少校凑上去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船上的时候，我偶尔听见有人说，我们是要向南走，因此我们都比较困惑……” 小头目如释重负，转过身同几位同伴咕哝了几句，然后回过头大声说：“你们应该知道我们的计划。我们要向西南走，在阿克苏姆同蓬特的大部队汇合，然后沿着尼罗河一路向北……一直打到国王谷！……” 少校与白雪寒交换了一下眼色。 “时间呢？这样的话，我们将浪费很多时间，”少校的脸色变得忧郁起来，“这样的话，我们的敌人努比亚人将有充分的准备时间……突袭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你放心！”头目哈哈大笑着使劲拍打着少校的肩膀，把他疼得呲牙咧嘴，“我们有最新的交通工具，能够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把我们的人送到那里！……” 拥有不可思议速度的最新式的交通工具！少校一干人等顿时如坠五里云雾中。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些卫兵们已经嘻嘻哈哈开始收拾行李了。 “那是什么交通工具？飞机？”白雪寒困惑地眨巴着眼睛，“能够运送数千人的交通工具！还非常快！这是什么？……” “别想了，跟着他们走吧……”少校意兴阑珊地整理着几个人的包袱，“一路上见机行事。” “jiejie，我们要去哪里呀？”楼小八静悄悄凑了过来，可怜的小姑娘因为变得更瘦，脸也显著拉长了，不过还是能够看出将来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刚才那些外国人说什么？” “西方，小八。” “西方有什么？” “西方……”白雪寒沉吟起来，“东非大裂谷，听说过吗？” 楼小八姐弟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白雪寒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人类的起源地……我们人类的祖先，就是从那里诞生的……” “你是说，我们的祖宗在那里？”楼小九欢呼雀跃起来，“我们要去祖宗那里？” “没错！”少校用力拍了拍楼小九毛茸茸的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