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鬼蜮三吏

    夜色四合，四周黑黢黢一片。清风客栈，东厢天字号房间之内却是亮如白昼。桌上点着一排蜡烛，烛炬如婴儿的手臂一般大小，晶莹剔透，火焰摇曳，光亮耀眼，把柳雪儿原本苍白的脸色映照得更加白了。

    吴钱昆躺在床上，寂无声息，胸口被褥一片殷红，抢目刺眼。灯谜医仙进门一望，便知病人已然断气多时了，一切都太迟了，他纵然有回春妙手也无济于事了。

    但他经不住柳雪儿的苦苦哀求，还是上前替病人号脉，触手冰冷，吴钱昆的尸体早已僵硬多时，他不禁太息一声，无奈摇头：“迟了，一切太迟了！”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差地落入柳雪儿的眼中，她心神不宁地站在一旁，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始终落不下，满脸关切着急神色，随着他的一声长长叹息，她整个人仿佛坠入万丈深渊，心中的那一线希望便如泡泡般幻灭，头脑一片空白，霎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欲坠。

    灯谜医仙从药箱中取出笔墨，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四行文字：“口水润舌，人首一叩，十月空心，言王观月。”写罢，便一言不发地自行离去。

    他没有对柳雪儿劝说诸如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因为他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最好便是让她独自一人冷静冷静。

    柳雪儿头脑昏昏噩噩，惘然不知所错，对灯谜医仙的离去浑然无觉，便似痴呆了一般，口中喃喃念叨了好几遍白纸上的句子，忽然她撕心裂肺抢呼大叫：“活命无望，活命无望！老天爷，为何你这般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呀？”她扑到吴钱昆的尸体上哭个不休，渐渐地声音变得嘶哑，最后停了下来。

    过得一会儿，突然她又大声喊叫起来：“老家伙，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昆哥哥，若没有那臭规矩，早些来抢救，昆哥便不会死了……可恨的老家伙，可恶的臭规矩……哼！这当儿还写下这令人憎恶的谜语，说什么‘活命无望’，简直气煞我了，胆敢诅咒昆哥哥，灯谜医仙，我要杀死你……”气怒交加，把手中的白纸撕成粉碎，抛向空中，纷纷扬扬，便似她撒了一把冥钱。

    晨光熹微，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刻，人们大半缩在被窝里，懒洋洋不肯起床。阴霾密布的天空仍在下着大雪，寂静的大街上积雪过膝。

    柳雪儿抱着吴钱昆的尸体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她走得很慢很沉重，脚下发出吱吱复吱吱，十分单调的踏雪之声。

    在她的意识之中，吴钱昆之死，罪魁祸首是韦一剑和金蛊五圣无疑，灯谜医仙则次之，店小二也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她曾吩咐过店小二要尽心尽力照顾好她的昆哥哥，稍有差错便唯他是问，在她领灯谜医仙回到客栈之前，昆哥便已然离逝，无论怎么说，店小二已是失职，都得该死。

    柳雪儿的嘱托让店小二感到莫名的害怕和恐惧，他战战兢兢地守在病人的旁边，寸步不敢擅离。就在他暗暗向老天祈祷病人千万不要出现意外之时，那知忽然病人怪叫一声，狂喷鲜血，连连咳嗽，张口欲说些什么，却是语无伦次，根本听不清，一阵痛苦挣扎，便自气绝。

    店小二意识到时运不佳，大难临头，吓得赶紧逃回自己的房间，躲在床底之下，身子如筛糠般颤抖，几乎还尿裤子了。

    当夜，柳雪儿伤痛万分，心灰意冷，真想跟随她的昆哥哥一道辞世而去，但大仇未报，死也不甘心。报仇！一定要报仇！她发誓非报此大仇不可。

    一阵搜索，她将店小二从床底拽了出来，无论他怎么哀求告饶，都是无动于衷，狠狠一掌劈下，干脆了当地结束了他的人生。

    店小二虽已死，但她仍不解恨，刚才从客栈走出来之时，她真想把客栈付诸一炬，但与客栈毗邻的房舍很多，那样做，只怕累及太多的无辜，恻隐之心悸动，便作罢。

    她神情恍惚，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行走着。

    倏然，迎面出现三条人影，都是精壮汉子，狞目獠牙，相貌凶恶，衣饰相同，青衫黑裤，头裹蓝色方巾，手中提着奇形兵刃，明晃晃的刀刃上兀自淌着血水，猩红刺目。

    三人的背后都驮着一只大麻布袋，鼓鼓的，并且很沉的样子，却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一些什么？三人经过一户朱门大宅的人家之时，忽然翻墙入院，没过多久便都大摇大摆地打开大门走了出来，只见他们背后的麻布袋子更加鼓胀了一分，似乎大有收获，三人咧嘴狞笑。

    若在平时，柳雪儿看到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定会上前好好教训他们一番不可。只是此刻她心伤意中人之死，对这个世界已是心灰意冷，别人做些什么，只要不妨碍到她，她也就懒得去理会了。

    她紧紧地抱着吴钱昆的尸体，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慢慢走着，周遭的事物，她置若罔闻，只是目光痴痴地盯着怀中的尸体看。

    然而，这世上往往便是这样，她无心找别人的麻烦，但别人偏偏找上她的麻烦，有些事，不是你逃避就能逃避得掉的。

    鬼蜮三吏远远看见一个如花似玉般的绝色美人儿，顿时垂涎三尺，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松手丢掉背上的布袋，趋之若鹜地抢着扑来，分成三个方位把柳雪儿包围住。

    柳雪儿对眼前三人视若未见，脸上漠然，神色迷离，表情凄惘，右腿伸出，欲跨步继续往前走。在他对面那人，眇了一目，右边独眼兀自闪动着好色之光，他将手中的鬼头大刀一扬，喝道：“站住！敢跨前一步，独眼判官便立即判你死刑，怕是不怕？”

    柳雪儿被他这么一叫嚷，顿时如同梦中惊醒，止步而立，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珠子都未转动一下，宛如一尊石像，但她的神情十分冰冷，气势如山如岳，凛然教人不敢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