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万丈雄心漫天尘2

    说书的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神仙过了很多天，一直都很照顾洪波湖的卜家，如今已传至五世，家族人丁兴旺。这一代的家主单名一个安字，本是卜家旁支外脉，幼时多有磨难，没读过多少书却聪慧机灵，生财有道，发家极快。此人宅心仁厚，乐善好施，远近邻居皆受其恩，卜家各支以前给过他气受的，他也不介意，明里暗里都帮衬着，因而被高票推选成为这一代家主。

    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卜安当上家主后，似乎好运用尽，不如意的事接踵而来。

    先是各支都或明或暗地要求家主帮衬自己多多发财，卜安一碗水端平循规就例，倒没闹出什么风波。没想到，各支的生意都突然遭遇不幸，行船走商的连人带货遇水而没，赶车押货的则被山贼强盗杀人掠货，开铺坐卖的又有突起大火也有伙计卷款跑路，一时间华堂变成了到处漏风的茅草屋。好在卜家家大业大，积蓄丰厚，一族人生活还是能够继续，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难免口舌生气，叽叽喳喳多有吵闹。

    而卜安自家还有一天大烦心事。卜安家贫，属较为没落一支，在卜安当上家主前，卜家是相互多有攀比少有帮衬，一笔写出同样的卜，竟然形同外姓。卜安发愤图强，好不容易挣下偌大家业，扬眉吐气，身子却落了下一些毛病。加上卜安成婚较晚，如今四十有六却未有子嗣，多方求神问诊，一直不见效。

    年前好不容易打听到邻国不周有一薛姓医生，专行古怪医术，往往有奇效。卜安找个由头将那薛医生重金诓来，那薛医生到了一听是如此疑难杂症，连连推脱。奈何卜安财大气粗，多方防备不让他走脱，又多管齐下，那薛医生推脱不过，只好坦言自己只是看过一些书，很多病例并没有实际诊治过，没什么把握。直到卜安表示愿意立下不追究他任何责任的契书，薛医生方可同意施诊。

    薛医生开出的奇方，名头甚是吓人，唤作“种人术”。好在薛医生同意医治之后，颇有送佛送到西的意思，表示愿意照顾到小孩出世并至其满月，卜安倒也不惜好酒好菜地供着。

    一个月前，那薛医生饭菜不香，隐有惭色。卜安追问之下，薛医生倒也实诚，说最近那肚子闹腾的慌，隐有滑胎迹象，虽施针稳住，终觉得不稳妥。这事是他第一次cao刀，本无经验，凶险异常，大人也福祸难料，而且万一小孩出事大人无碍的话，他的夫人也难以再无人母。卜安倒也不怪罪，只拜托薛医生尽心照料，另一方又重金请了多位老医生开方保胎。眼看生产在即，卜安的心里也开始不踏实起来。

    偏偏这时，家族里又闹腾起开族会来，大小事务，烦不胜烦。

    这天，众人争完家族生意的恢复和人手调任，又有人打起了公产的主意。

    卜安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扶手喝道：“公产乃扶危助难所设，谁敢染指。这几次事故中的孤儿寡母，难道不算我卜家。分了公产，难保以后在座的诸位不会像他们那样，难道诸位比较喜欢流落街头。”

    众人见一向和蔼待人的家主突如怒目金刚，一时噤若寒蝉，又异地而处一想，觉得自己甚为理亏，因此不再多言。

    “集思广益，大家还是想想怎么开源节流，再想想是否德行有亏损。”卜安肃然道。

    “怎么开源，怎么节流，你自己经常拿公产去讨好那些不相干的人，好处倒是你一个人得了。”这人本是卜家一大支的幺子卜易升，父亲早亡，上面三个jiejie，一向游手好闲，家境日渐没落，刚才吵着要分公产的也是他带的头。

    “卜易升，看在你爹娘的份上，刚才的话我不跟你计较，再有一次，休怪我族规伺候。”卜安一脸凛然，环视众人道：“我祖上来到这洪波湖的因由过程，族里代代相传，老字辈的更加清楚细节。族规有言，内斗相争者，谱削其名，不得葬于祖坟，不得拜祭先人，死后当为孤魂野鬼。”

    “头顶三尺有神灵。我卜家受人恩惠千年记，洪波湖这边的天师显灵庙香火不绝，供应至今，一为报恩，二为祈福。平日行善，亦为积德。”

    “心术不正，必将不容于人，自绝于天。”卜安大声喝道，双眼直刺卜易升，吓得他低着头在人背后躲闪。

    此言一出，一时偌大的祠堂消无声息。

    良久，开源的建议没有想出来，节流的措施倒是有人战战兢兢地提了出来，提出来又后悔——这以后的日子要难受许多。

    “祖上曾有言遇水而兴，见木小心。是否族里有人亲近‘木’了？”突然，一句话说的众人心里一惊。

    “这‘木’是人是物，未能确知？”

    “我族里最近可有人涉足木料以及匠作之类的生意？”卜安问道，见众人多摇头，继续想着。

    “应该不是物。如果是物，避无可避，住的吃的用的，难免接触，这多年下来大家也平安无事。我觉得是人。”

    众人一番谈论，这洪波湖姓木的根本没有，姓林、姓杨等带木的也没有。这般神神叨叨于事无补，卜安吩咐众人还是用心做事，诚心做人。

    不知何时卜易升溜了出去，又带了一人进来，来人甚是陌生。卜易升却低头哈腰，一副人家奴仆的作态，卜安见了心中更是不喜。

    来人倒是彬彬有礼，向众人一一作揖，末了躬身给卜安行了个大礼，双手递上了帖子，恭声道：“鄙姓苗，添为苗府管事。洪波湖水清山秀，颇为养人，我家主人有意在此置业安家，听闻几处山水妙处皆在卜家名下，特来拜会，还请族长和众位长老行个方便。家主因事不能亲来，特备薄礼致歉。”

    话音刚落，苗管事也不管卜家人的反应，挥手叫人抬着几个箱子进来，显得有些霸道。箱子有八个之多，打开一看多是些罕见的绸缎织锦，可见这礼不菲。

    卜安一时不解，看那帖子有两份。一份鎏金烫字，写着有师长到此地安家、望当地乡绅多多照拂云云，语气威严，署名却是县府尊位江大人并附有私印。另一份却相当素雅，写着苗家外来置业请多帮手、因故不能亲临多请海涵等等，相当客气，落款是青石散人。

    卜安一时不明这青石散人是谁竟能驱使江大人来说项，正在脑海中搜索相关信息，自是一无所获。

    卜易升这时凑上前来，轻声道：“叔，苗家是朝廷大员，此番因故辞官休养，日后必定起复，此时交好，对我家族大有益处。”

    原来如此。

    卜安闻言顿觉奇怪，这花花公子何时和这等人物搭上了关系，又有了这般见识，心里虽说大为认同，面上总不能表现的太过热情，做足礼数回道：“有高贤看上此地，是我等的荣幸。买卖人讲究公平公正，若有人愿意出让，自行照章办事即可。”

    “如此，我代我家主人谢过卜族长的通情。”

    “来来来，苗大哥，这边走。不如你们就住我家，我家空的狠，或者你们就把我家房子买了去免得新造耗费时日。”卜易升见事情已有好的开端，热情无比地招呼，甚至显得急不可耐。

    卜家族人见状略显尴尬。那苗管事并不搭腔，一一回礼作别，显得进退有度，颇有大家风范。

    这些大贵之人的家里才是真是的不简单。卜安感叹间，见到家仆匆忙跑了进来，心里一慌，急忙问道：“何事？夫人可好？”

    家仆大喊：“老爷，大喜啊，龙凤胎。”

    卜安哈哈大笑，乐开了怀，好不容易收完族人一堆的恭贺，急忙回家，路过天师显灵庙，心中一动拐了进去。

    这天师显灵庙自建成以后，倒未怎么显灵，亏得卜家人记得报恩，几代人都时时来点香火，庙也越修越大，周边其它村民见状倒也常来祈福图个心安。

    那天师是卜生卜盛两兄弟根据记忆叫人塑的，依稀是那相士的身形容貌，只不过那铁口直断被换成了宝剑灵符，显得仙风道骨又颇有威严。

    卜安跪着蒲团重重三叩头，祈福道：“今日事急，磕头谢恩，来日备好猪头鸡鸭鱼rou，再来还神。还请天师日后多多保佑我家老小。”

    颇为应景的是，一阵风卷入大殿，蜡烛吹得乎乎欲灭，转瞬又燃得更旺，灯芯一响结出一个灯花，灿如金莲。卜安心中大喜，安定地跑回家。

    这时，大殿内的签筒却倒了下来，掉出一支签来，只见那上面写道：

    枯木逢春又聚财，福祸相依是常态。

    离家背祖无病灾，喜乐安康得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