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听雪之夜

    对于真正的作家来说，他写的东西永远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写给大众看的，还有一种便是写给自己看的。

    写给大众看的东西，需要考虑很多，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具备吸引力，其次还要考虑社会影响力，毕竟只要有了吸引力，便会有很多人来看你的作品，结果你的作品却尽是黑暗、低俗、负能量的内容，那就是不负责任的体现。

    所以作家每写出一本畅销书，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除非真的只是凭借以前的名气，写毫无诚意的圈钱之作。

    而写给大众看的东西，永远都是有所保留的，毕竟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或许有时候他写的东西，自己都很勉强，感觉完全被束缚了创作的自由，就好像在刀尖上跳舞。

    绝对自由的创作，只属于写给自己看的东西，说好听点就是以文抒怀，说难听点就是“自嗨”。

    绝大部分的日记、随笔、散文，其实都是自嗨，只是有什么事情触动到了作者那多愁善感的内心，便促使着他拿起自己的笔，将这种触动表达出来。

    然而喜欢看散文的读者确实太少太少了，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这样写道“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电影演员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而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散文这种体裁，就好像是“普通人”，而小说，则是“电影演员”。

    原因其实很简单，小说这样虚构的故事，往往是精彩、有趣的，能够让读者领略到超越自身生活的趣味，在幻想的故事中尽情地徜徉；而散文，往往显得比较平淡，它写的或许就是寻常的生活、景色，蕴含着让读者可以品味、思考的东西。

    优秀的散文家往往能够做到将一种很寻常的景色，比如说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之类，写得特有美感，又或者将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比如说父亲帮儿子去买橘子，留下的背影，都描写得特别感人至深，甚至等到网络时代到来，它都能成为流传广泛的梗，这就是经典散文的魅力。

    甚至可以说，大部分能够让读者感受到文字之美、语言之秀的文，都是篇幅并不算长的经典散文，它可以将作者的文笔体现到极致。

    王德孚要写的散文，正是这穿越以来，第一场雪，所带给他的触动，他要写的散文的名字，叫做《听雪之夜》。

    这一夜，他伏在书桌上，屋子里的黑胶唱片机，正放着这个世界华夏的古典音乐，那充满质感的高雅音乐，仿佛配合着屋外纷纷而落的雪花，倾诉着来自大自然的极致声韵。

    雪花下落，本就悄无声息，但是在王德孚这样的作家看来，那每一片雪仿佛落在了他的心上，发出的声音，在他的灵魂深处涤荡。

    他在回忆自己刚刚回家路上，所见的黑夜之中雪花飞舞的景象，他用自己最为细腻优雅的文笔，勾勒出了这样一幅白雪初降时的图景，如果这篇散文在百年后会被选入语文课本中去的话，那这段景色描写，绝对会要求学生背诵。

    语文老师们会根据教案，来这样告诉学生，作者通过自己细致的观察和独特的视角，用时间的转换来反映同一环境中景物的变化，逼真地描绘出初雪来临时的自然景象。

    第一段写的就是雪落，作者首先交代了时间和空间，时间是黑夜来临，空间是长街，长街之上人影稀疏，然后选取一片雪花，开始描绘它的状态，它是如何“翩翩起舞”的，作者又开始用比喻的修辞巴拉巴拉巴拉巴拉，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的描写让读者直接感受到了下雪时的景色，是多么美丽、让人心醉！

    实际上呢，下雪有多美，读者们难道不知道？美的并非是雪，而是王德孚笔下的文字，他在尽情地自嗨，将他拥有新的身体之后所获得的写作天赋，在这篇《听雪之夜》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当文字的优美都达到巅峰之后，它已经近乎于道了。

    第二段他便开始写雪落的声音，明明写的是声音，却是一种名为“寂静”的声音，他还从多个角度多种修辞手法，来写这种“寂静”，包括用动态的描写来衬托静态的景物，以动写静，则静之愈甚。

    这肯定也会让后世的解读者各种吹嘘，认为他写这种“寂静”的声音，相当的有韵味，因为明明是静的，他却硬是写出了声音，只或许就是优秀散文家的共性吧，总能将看起来很简单的事物，写得非常的高大上，有些读者可能要质疑这是不是故弄玄虚，是不是不太合理，可是大文学家是一般人能质疑的吗，这样的语文课文，背就完事了！

    只有王德孚自己知道，他写这篇散文时，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空灵的状态，只是将笔交给自己的感觉，书写他要表达的情绪，这样的情绪，在第三段流露了出来，因为这一段已经开始由物及人，开始写自己的心，他此刻默然独坐、顾影自怜，才发现这世界之大，却绝不会有人能够真正走进他的心、明白他的志向，在这个时代，他只能茕茕独行。

    他写出了自己无比孤寂的内心世界，却也表达了一种宁静致远的超然心态，不过在读者看来，他这一段肯定写得非常的意识流，他的想法仿佛都化作了雪花落地时的声音，除非有人去细细地了解他的人生，知道他穿越的秘密，要不然必然无法从这段中明白他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

    最后收尾的这一段终于又在写人话了，没有之前那么晦涩难懂，不过依旧将那无与伦比的文采展现了出来，原来雪落的声音，那是他心中的天籁之音，读者们可以从这里感受到他涌动着的空寂之情，那份澄澈枯淡的孤绝之美。

    当它们无法用言语表达时，只能用心去揣摩和体会。

    当他写好这一篇《听雪之夜》时，天边竟然泛起了鱼肚白，而他的妹妹都已经在床上熟睡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这或许也是雪落之声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