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奕宫
一夜风雨过后，第一次出海的人才终于安心睡去。 与此同时，旭日初升，海面上浮光跃金。 沐浴着初升的朝阳，叶菩提来到甲板上。 清晨天寒，甲板上除过叶菩提以外只有一对父女。 是两个扶桑人，男子一身灰色裃衣，脚蹬木屐，腰间还有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从其装扮来看应当是一位下层武士。 女孩只有七八岁，模样生的较为可爱，粉雕玉琢，好似一个玉娃娃，穿一身绣着樱花的和服。 两人用扶桑语低声交流，几乎都是男子在说，女儿只有偶尔回应一两声，声音软软糯糯，似乎有些腼腆。 叶菩提听得懂扶桑语，知道两人是在商议回家的事情。 风来，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父亲牵着女儿的手往船舱走去。 刚走到船舱，迎面有七八个人壮汉走出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看起来就不是很好惹的样子。 看到这父女两人，其中一个壮汉突然拦在两人面前说一些什么，叽里咕噜一串话，中年男子却是一脸茫然，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叶菩提距离这群人不远，听出这个男子用的是高丽语。 他在对那扶桑武士说道：“你可曾见过我们家大小姐？” 中年武士明显不懂高丽语，只是摇头，那几个高丽人还是不依不饶，说道：“甲板上就你们几个人，怎么会没看到？” 中年武士看着对方似乎有些不耐烦，因此拉着女儿往后退几步，他这么一退，高丽人还当他心中有鬼，因此几个人相互使眼色，立刻就将这扶桑武士和他女儿团团围住。 小女孩有些收到惊吓，很快就藏在父亲背后。 叶菩提靠着栏杆，想要看看这个中年武士要如何结局这个问题——以这中年武士天境八品的实力，对付这七八个壮汉是易如反掌，只是他身边还有自己的女儿，就看他愿不愿意出手。 七八个壮汉来者不善，中年武士的手已经放在自己的太刀上，警惕的看着这几人。 就是在这时，船舱中再次走出两个人，一个是年轻公子，一个是鸡皮老者。 那年轻公子叶菩提没有去看，目光几乎都停留在那鸡皮老者的身上，此人气息深厚，已经有天境三品的实力，放在中原也算一个高手。 两人走出船舱，年轻公子立刻呵斥几声，那七八个大汉竟然乖乖收手，明显就是他的手下。 年轻公子打量扶桑武士身上的装扮，然后换上熟练的高丽语说道：“抱歉，我的这几个手下不懂扶桑语，得罪之处，还望阁下见谅。” 终于能听懂对方的谈话，这个扶桑武士也终于松开按在太刀上的手，说道：“没关系。” 年轻公子看看两人，尤其是那武士的裃衣上绣着的标致，说道：“您是风间家的人吗？” 中年武士点点头：“在下风间小五郎。” “幸会，幸会。”年轻公子更热情的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风间家族的人，在下高丽奕宫李载赫。” 四周除过甲板上的叶菩提外并没有其他人，因此两人谈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叶菩提把他们的谈话尽收耳中。 她也没想到，这两人一个来自风间家族，一个来自奕宫。 曾在这两个地方游历过的叶菩提对这两个名字自然不陌生。 风间家族是扶桑顶尖的武士家族，家主风间未绪在扶桑享有剑圣的美誉，据叶菩提了解，他的实力应当与未进入谪仙人境界的岳神秀相差不多。 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竟然出身风间家族，虽然不清楚是宗家还是分家，但应当也属于中上层阶级，不到为什么会穿只有下层武士才会穿的裃衣。 至于高丽奕宫，她也不陌生，这高丽奕宫本是高丽王蓄养棋待诏的地方，后来因为中原的春秋乱战，野心勃勃的高丽王将奕宫改为江湖门派，意图染指宗主，不过这一切在大雍立国之后也就成镜花水月，高丽王不得不放弃奕宫，但是他们这些年在高丽王支持下发展出的实力还在，因此成为高丽仅次于天剑流的宗门。 知道两人的身份，叶菩提倒是觉得两人最好发生点冲突，她还是非常愿意见到奕宫和风间家族对上的。 碧落天在东海之上，距离扶桑、高丽都不算太远，之前很多年里，因为有谪仙人的压制，这两个江湖其实没有真正出过什么绝顶的宗门，两座江湖几乎都是以碧落天马首是瞻。 但是如今碧落天没有谪仙人，叶寻逝世的消息即便他们再如何掩盖，这么长时间，对方总能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一旦等对方确认这个消息，以叶菩提对这两个民族的了解，做白眼狼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她不得不防。 这两方在各自的江湖中都很有地位，若是双方发生矛盾，必然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如此自然会把视线从碧落天转开，就能给他们留下喘息的机会。 这样一想，叶菩提甚至觉得自己要不要找机会出手点燃双方的矛盾呢？ 想了想，还是忍住这个令她心动的冲动。 一则这里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则是不了解双方的具体身份。 她只是知道两人的出身，但是各自在他们宗门的地位却不清楚，若只是两个虾兵蟹将，就算发生矛盾，也不可能影响到双方的宗门，毕竟谁也不是白痴， 这种想法在她脑海一闪而逝，然后就被她抛之脑后。 另外一边，李载赫与风间小五郎已经相互谅解，没有如叶菩提心想的那样爆发出大矛盾，李载赫甚至拿出一颗夜明珠送给风间小五郎的女儿，作为自己属下鲁莽的赔偿礼物。 风间小五郎一番推辞，最后还是收下东西，然后带着女儿离开。 于是甲板上就只剩下叶菩提与李载赫几人，他们的目光也就转向叶菩提。 不过有之前的教训，这几人没有鲁莽的上来，而是由李载赫出面和叶菩提交谈。 说起来叶菩提与这奕宫还有些渊源——昔年她初出江湖游离江湖，来到高丽第三个挑战的就是奕宫。 彼时她刚刚进阶天境一品，以一己之力，手持茱萸剑连败奕宫十八位高手，登顶奕宫最高的奕台，挑战对方的宫主，虽然失败，却仍能全身而退，而这次的挑战也是破开她一品桎梏，看到闻道境界的曙光，再之后又过一年，挑战天剑流大宗师才得以进阶闻道。 那一战虽然最后叶菩提退去，但整个奕宫哀号遍野，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连挑十八位高手，还来到外人不得进入的最高奕台，又在宫主手下全身而退，这对奕宫众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多少人在之后勤修苦练，就盼着有一天能寻找到叶菩提一雪前耻。 不过看这李载赫的目光，似乎并不认识自己，叶菩提想了想，那是自己不过十五岁，而且还带着面纱，如今四年过去，自己的身高身材都有变化，只要自己不出手，对方认不出也在情理之中。 李载赫惊艳与这白衣女子的美貌，但很快就回神，行礼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你见过一个与你同龄的女孩吗？穿蓝色长裙。” 他这一次换上汉家话，于是叶菩提没有用高丽语，说道：“没见过。” 这李载赫听闻她的话也没有多过纠缠，道谢之后就带着自己的手下人匆匆离开。 等到李载赫离开，叶菩提也就返回自己的船舱，只是走到门前她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推门进入。 房间一切如常，看起来与她离开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叶菩提走到桌前坐下，提起茶壶，浅斟慢饮。 喝完茶，她又拿出一本古籍翻看，房间的窗户打开，能看到远方的海面，微风吹拂，自在悠闲，好不惬意。 翻过半本书，叶菩提放下书籍，自言自语说道：“该吃早饭了。” 然后走到自己的窗前，身手敲敲床板，说道：“你不饿吗？” “饿了。”床的下方传来一道委屈巴巴的声音，用的却是正宗汉语。 叶菩提说道：“那就出来。” 床底下的声音说到：“你不会打我吧” 叶菩提差点被她逗笑，这是哪来的傻姑娘？ 她说道：“你要不出来，我就把李载赫叫来。” “别别别……”床底下的声音惊慌失措：“我这就出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从叶菩提的床底下钻出来一个身穿蓝裙的姑娘，年龄与叶菩提相仿，模样也算俏丽，只是也不知道在哪沾染许多灰尘，脸上身上都是蓝一块灰一块，看起来像是一只花猫。 叶菩提看着她说道：“先说说你的身份。” 女子站在她身边，双手勾在身前，糯糯说道：“我叫李恩澈，是……是奕宫弟子。” “你在奕宫是什么身份？和李载赫是什么关系？”叶菩提问道：“你为什么要逃到我的房间？” 李恩澈老实说道：“我是奕宫宫主收养的女儿，也是他的弟子，李载赫和我是同门。” 叶菩提没有说话，继续看着她，于是李恩澈只好继续说道：“这次我们奕宫要借到碧落天，然后南下去往中原岭南，岭南有一个如意宫，如意宫主与我们有些渊源，此番让我和师兄去往如意宫，名义上拜见长辈，邀请对方来我们奕宫做客，但是我偷听师兄的谈话才知道，师父是想和如意宫联姻，让我嫁给如意宫的小公子。” 叶菩提说道：“你不愿意？” 李恩澈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说道：“我不想嫁人，我要当高手，所以我才要逃走。” 叶菩提打量她两眼，不过地境二品的实力，比一般江湖游侠强许多，但是想要成绝顶高手还是有些痴心妄想。 她说道：“你很难有机会成高手。” 叶菩提自然说的是实话，但李恩澈不服气，说到：“你怎么知道的？因为我是女子吗？” 叶菩提摇摇头没有多解释什么。 李恩澈说道：“你可别小瞧女子，几年前我曾见过一个高手，也是女子，那是她似乎与我年纪相仿，但是人家一个人就能单挑我们宗门十八位高手，就连和我师父动手都能全身而退，我那是就励志成为和她一样的高手，所以才不要嫁人呢。” 叶菩提眼神有些怪异，说道：“你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吗？” 李恩澈摇摇头，说到：“不知道，那时她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不过年纪错不了，这样的人才是我向往的人，一人一剑走江湖，所以我才不要成为联姻的对象呢。” 叶菩提听她说完，心中好笑，面色却平静，说道：“我之前遇到李载赫载在寻找你，但这是你的事情，没事就出去吧，我不告诉李载赫就是了。” 眼看叶菩提下逐客令，李恩澈却没有挪动脚步，呐呐说道：“可是……可是除过你这里，我就没地方躲了。” “这和我有关系吗？”叶菩提反问道：“我和你很熟吗？” 李恩澈脸色一红，她也知道叶菩提说的事实，自己确实没有理由要求人家收留自己。 于是她不情不愿的打开叶菩提的房间门走出去，然而不过片刻，她又推开门跑回来，然后二话不说就往叶菩提的床下钻去。 一边钻还一边说道：“李载赫过来了，求你了，让我在这里躲一躲吧，拜托了。” 叶菩提看着去而复返的李恩澈，然后一脚踹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揣进床下，李恩澈痛呼一声，然后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心中暗暗大骂叶菩提太过粗鲁。 李恩澈刚刚钻进床底，叶菩提的房门被敲响，然后李载赫推门进来。 看到坐在桌边的叶菩提，李载赫猛然一愣，然后回神，说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不知道你可曾见过我师妹？一个穿蓝裙子的女孩。” 叶菩提看着李载赫伸出一根手指，李载赫不明白她的意思。 然后叶菩提屈起手指对着李载赫一弹，一股气劲击中李载赫的小腹，然后气劲爆发开，将李载赫整个人击飞到门外，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有些恼怒这人的不请自来，于是直接出手将他赶出去。 叶菩提一指之威，登时让李载赫心惊rou跳，才知道对方的修为深不可测，于是连忙站在门前说道：“在下唐突，此番实属无心之举，非有意为之，还望前辈见谅，等下必备厚礼给前辈赔礼道歉。”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字：“滚！” 于是李载赫再不敢多言，匆忙离开叶菩提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