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六章,秦家村
除夕夜,鞭炮隆隆。 秦满贵和邹井犴在家里醒酒,张春雪、杜清寒、秦雪在厨房收拾,秦昆只好一个人带着孩子上街放炮。 门口,硝烟弥漫,街上的孩子穿着新衣服,流着鼻涕,尝试着炸一切能炸的东西。 炸了饮料瓶会欢呼雀跃。 炸了土堆会欢呼雀跃。 炸了土地上结冰的窟窿会欢呼雀跃。 炸了屎也会。 人手几盒火柴炮,有粗有细,有几个捣蛋的点着扔到秦昆脚底下,秦昆无奈踩灭。 “叔叔!你踩我的火柴炮干嘛?” “你炸我干嘛?” 孩子们其实就是想看看大人们慌乱时的表情,就跟捉毛毛虫吓妈妈一样,没什么坏心眼,但也够捣蛋的。 然后对面又丢过来一根,一个年纪大点的孩子痴痴笑着:“小汪!你还不跑!” 秦小汪蹲下捡起火柴炮,秦昆一愣,这孩子傻了吗? 他看见秦小汪捡起来,又丢了回去:“小孟哥,还你!” 火柴炮扔到一半就炸了,没炸到人,但对面那个孩子吓得不轻,哭着回了家。秦昆嘴角一抽……好像儿子比自己小时候还凶啊。 秦昆提了一卷鞭炮,摆开,点燃,噼里啪啦,爆竹声中辞旧岁,似乎就是这种场景。 街心,有应公庙。 又是一年没来了,秦昆带着孩子走进去。 有应公像依旧高高在上,如同他头上的牌匾一样——有求必应。 鬼差们被放出,发现来了熟悉的地方,纷纷嚷嚷起来:“老雀圣,今年还打不打麻将了?” 剥皮、吊死鬼、徐桃嚷嚷的最大声,论麻将,三人水平最高,剥皮老油子一个,偷牌换牌不露马脚,腹部塞的草枝里藏了整整一副牌,自称千王之王;吊死鬼是技术流,虚空换牌是基本,听说最近临近年关,受到剥皮启发,发明了舌下藏牌,能藏十三章,经常地胡,自称‘胡地魔’,作弊基本没输过;徐桃纯粹是天赋,吃喝嫖赌无一不通,打牌算牌不在话下,虽然跟前两位兄弟比起来差了点,但胜在能算到他们胡什么,打配合故意点炮是一绝,玩通牌阴人的黄金搭档。 三鬼的叫喊下,一个大腹便便的有应公出现,十根手指张开,一边夹着四张红中,一边夹着四张发财,嘴巴一吐,四张白板罗列整齐码放在供桌上。 “诸位鬼友,这一年让老夫好等!来来来,我等决战到天亮!” 有应公辫子一咬,挽着袖子上了牌桌,连年搓麻将输的只剩裤衩,今年又苦练一年,不信不回本! 三人见到有应公上套,眼底一喜,今年又能多赚些供奉了。 有应公和三鬼摆了一桌,其他鬼差也摆了一桌。 几个鬼王和佛系鬼差没那兴致,悠闲地跟老茶仙品茶观战。 一众鬼差被放出,秦昆专门给他们放了假,并表示翌日回老家时,他们也无须跟来。 带着小汪给爷爷烧了纸后,秦昆看了一会战局,便摇摇头离开了,这几个杀千刀的,又是丰收的一夜啊。 第二天一早,秦满贵揉着脑袋,邹井犴萎靡不振,幸好昨晚喝了醒酒汤,只是脑袋迟钝了些。 今天秦昆担起了司机重任,开着车往秦家村赶去。 车换成了秦满贵的七座车,虽然不高档,但胜在宽敞。 一家六口带个孩子,来到秦家村村口时,秦明和秦亮早就等待多时了。 “二叔!婶子!哥!小雪!” “嫂子和小邹也来了啊~” 秦明、秦亮兄弟俩高兴不已,秦昆看见两个人模狗样的弟弟,也面露喜色。秦满堂家,秦昆给大伯带去了礼物后,便看向一桌打麻将的亲戚们。 秦明和媳妇筝筝占了一席,秦明的姐姐秦润,也是最大的堂姐,占了一席,妹妹秦青、秦莹占了一席,还有一席是三叔秦满福。 “大姐,你的红包!” “二明、筝筝,这是你们的。” “青青,莹莹,叫哥,不叫不给你!” “三叔……你别这么看我啊,哪有侄子给叔叔发红包的,你要不给我发一个?” 一圈人被派发了红包,氛围一下被哄起,秦润下了牌桌,去厨房帮忙了。这位大姐心地善良,但不善言辞,姐夫是当兵的,家里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弟弟在外上学,有时候过年部队也不放假,大姐每年不是去探望姐夫,就是带孩子回来。 大姐走了,秦昆看向牌桌:“呦,三叔,今年亮子孝敬了不少钱吧?都玩5毛1块的场了?” 秦昆凑过去打趣。 秦满福没好气道:“孝敬钱有屁用,什么时候领回来一个儿媳妇老汉我才知足呢。昆子,你这当大哥的,也不给亮子物色物色!” 秦昆发了一根烟,给秦满福点上:“三叔,别给我压力啊!亮子现在人模狗样的,现在喜欢他的姑娘排队呢,就是亮子看不上,我有什么办法?” 秦满福听了这话乐不可支。 也对啊,儿子现在有出息了,事业为主,又不是找不下媳妇。 “你没办法,难不成我有办法?”秦满福虽然高兴,还是不依不饶。 秦昆吐了口烟雾:“大男人事业为重,亮子这么做我是没意见的!您要有意见您倒是提出来啊。” “哼!我也没啥意见……你还是给你三婶讲讲吧,省得她成天在我耳边唠叨!” 秦满福嘟嘟囔囔说完,一圈人大笑,自己也跟着笑了。 秦家村氛围一向很好,上一辈的兄弟三人知足常乐,也带的下一辈一众手足同心。秦昆看到三叔不玩了,他要找两位哥哥去,空出来的位置,秦昆让秦雪和杜清寒顶了上去。 过年时的麻将终究是家庭游戏,联络感情的。 平素不怎么联系的兄弟姐妹坐在一桌,唠唠家常,唠唠学业工作,放松又惬意。 “青青,莹莹,你俩学业如何?” 秦昆摆着大哥的谱,询问起来。记得不错的话去年秦青高三,秦莹复读,过年时候都不怎么开心,似乎是压力大所致,今年他还没顾得上问。 秦青吐着舌头:“哥,我们好着呢……我姐在南山省医科大,我在南山师范。” “哎呦!又是俩大学生啊!” 秦昆又摸出俩红包,两个妹妹摇头不收。 “哥,你都给过了……二哥、三哥也给了,我们够用……” “够什么够?拿着,去省城读书别委屈自己,多交交朋友,参加一下聚会长长见识。未来花花世界的考验还多着呢,这都是历练。” 两个红包比刚刚的厚了几倍,俩妹妹红着脸,又有些感动。 “谢谢大哥……” “别谢,咱秦家好不容易出几个大学生,得好好供着~” 秦昆潇洒离开,孩子跟秦明的闺女、秦润的儿子在玩,邹井犴也想跟秦昆走走,被秦雪留下来当军师了,秦昆便一个人在村子里溜达起来。 父亲他们三兄弟的果园有起色后,村长又发动了其他村民的积极性,秦家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 大过年的,秦昆老远就看见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在指挥修路。 这里是村外围,现在果园成型后,果农的生意都好做了,运输则还是有些麻烦,土路的运能终究不行,后山的果子得用拖拉机运到前村,那边还有竹林,道路崎岖也不好走,前村的卡车受制于运能,打通道路成了关键。 “村长,大年初一啊,年后再干不行吗?” “不行!年后还有年后的事,这一段最多明天就能收工,吵吵什么,我都不陪媳妇孩子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中年人浑身脏兮兮的,看来刚刚也干了不少活,秦昆靠近后,讶异笑道:“长林叔,大过年的还忙呢?” 中年人转过头,脸上一乐:“昆子?好几年没见了啊!” 四爷家的幼子,秦长林,也是现任的秦家村村长。秦长林算得上上一辈最有出息的,年轻时学竹艺编织的,有自己的竹产品加工厂,是村里第一个买车的人。后来没人干这个了,年轻人也不愿留在村子,待那批员工干不动后,厂子便关了。 秦长林郁闷了一阵子,后来进了村委会,为村子做起事来。 秦长林年纪不大,见识不凡,秦昆这一房的果园和销路也多亏秦长林给出谋划策。 “长林叔,这话得我来说,您可是大忙人啊。” “少来这套!” 叔侄俩聊了一会,秦长林听说过秦昆在城里过的不错,询问道:“昆子,明年开始咱们村其他果园也挂果了,满贵哥说你认识的人多,给叔推荐一些呗。” 秦长林没有不好意思,大公无私的事,厚着脸皮也要说的,秦昆拍拍胸脯:“没问题,只要村里有拿得出手的好果子,我保证不会贱卖。” 李崇的温泉山庄、楚千寻的灵异小镇,都是销量大户,水果嘛,但凡品质好一点的,谁不喜欢?装点个果盘,榨个果汁,对她们而言也就是进货价再加工,利润翻番,他们手里客流量大,不怕卖不出去,哪怕砸到手里也没什么损失,但对村子而言,那就是稳定的收入啊。 秦长林喜上眉梢,秦昆干脆的回答,也给他吃了定心丸。 “行!那叔就等你好消息了。” “好嘞长林叔,你把咱们村的招牌果子给我爸发过去,一定要最好的!” 秦长林发现秦昆似乎现在就能敲定这件事,也上了心,好奇道:“为啥要最好的?那品种一般的……怎么办?” 秦昆道:“主次得分明。最好的只要卖出去了,往后就能搭着卖!我不太懂这个,不过你放心,我说的办法没错的。” 秦长林缩着头:“万一搭着卖时候他们不收呢……” “我揍他们。” 秦长林哭笑不得:“咱们可不能强买强卖啊……” 秦昆一笑:“放心吧,刚开玩笑的。” 告别秦长林,秦昆没一会溜达到了秦冬雷的家门口。 秦冬雷家依然冷清。 大过年的,秦冬雷又是村里白事匠,谁都不喜欢与他走的太近,多少有些晦气,所以没什么人来串门。 门口摆的蒸碗,寓意新年蒸蒸日上。 也有甜饭和糖果,寓意新年甜甜美美。 别人家的供桌,多少有孩子路过时会摸一两颗糖果揣进兜里,秦冬雷家的,别人碰都没碰。 供桌香烛袅袅,秦昆捻起一块糖,剥了喂入口中。 走进院子,纸马、花圈铺满,一个憨傻的青年流着鼻涕,看见秦昆后惊恐大叫:“爹!爹!有人要打我!” “谁打我家大满?!” 屋子里,一个扎纸人的汉子戴着老花镜跑了出来,看到秦昆后噗嗤一声笑了。 “昆子?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秦当家?” 秦昆一笑,听见冬雷叔的调侃后,对旁边的憨傻青年道:“秦大满,你听到了,你爹都得敬我一声,你今天没人保了!” 秦大满慌了神,手足无措,秦冬雷发现儿子被欺负,又气又笑道:“大满,给你哥倒杯茶去,你哥咋可能打你。” 屋檐下,秦冬雷扎着纸人,秦昆喝着茶,手掌一翻,一瓶可乐变出,在秦大满吃惊之下,丢给了他。 这一手,秦冬雷看在眼里,低声道:“门字卷的信手拈花?昆子,你现在了不得啊。听说你最早在殡仪馆上班,这是两位酆都门客教你的吗?” 秦昆笑而不语。 然后转了话题:“冬雷叔,今天倒是被你调侃了,最近怎么样?” “都还好。” 秦昆望着院子里晾晒的衣服,好奇道:“这衣服不少钱吧?你这是要相亲去?” 中式服装,端正大气,款式和老裁缝那里如出一辙,但细节差了不少,但不可否认,这玩意是纯手工做的,价格不菲,若不是重要场合,不会穿的。 秦冬雷白了一眼秦昆:“相亲个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随后顿了顿道,秦冬雷摸了摸胡子,轻笑道:“你应该知道,太常街的小家主好事将近。我一介外门纸马匠,也有幸受邀去一趟桑榆城。其实想想,应该是托了你的福。” 哦? 韩垚是快结婚了。 不过日期还没订,看到冬雷叔早早准备好了衣服,想必是对这次邀请很重视。 “那到时候见咯。” “唉……老秦家何德何能,出了一个你啊。” 秦冬雷似在感慨,似在高兴,秦昆看着秦大满孤零零的在屋里玩着纸人,问了一句:“你以后想让大满继承你手艺?” 秦冬雷看着傻儿子,唏嘘地摇了摇头:“我让他试过,他不行。不过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钱,以后让大满吃饱穿暖就行了。这是个苦命的孩子,生来就是遭罪的……” 这位堂弟确实可怜,小时候欺负他时没什么感觉,长大后才能发现,普通人比傻子幸运的多。 “让他学学吹打吧。孩子就算后半辈子能吃饱穿暖,但也不能总待在家里。” 秦昆画地为牢,“这地方,不是人待住的。” 秦冬雷在思考,然后拿出一瓶酒。 “不说这个,陪我喝两杯!” 思绪繁杂,琐碎事多,男人的逃避就是酒,生来欢喜需酒,生来忧愁需酒,生活这么难了,即便勇敢向前也解不了眼下近忧,不如喝酒,不如喝酒啊。 “好啊。” 秦昆没有扫兴,开盖斟满。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酒入豪肠,香气四溢,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爹,我也要喝酒!” “你才多大?” “我26了……”秦大满擦去鼻涕,畏畏缩缩站在旁边。 秦冬雷握杯,沉默,完后看了看秦昆,秦昆转头笑道:“你连凉菜都不会拌,喝什么酒?没你爹那手艺,喝酒想都别想。” 秦大满嘟囔道:“那、那你咋能喝?” “我……”秦昆眼睛一转,“我会扎纸人、做白事饭、吹唢呐。你爹会的我都会,你爹不会的我也会。你行吗?” 秦大满搔着头:“我好像不行。” “那不就得了。” “但我会养蜂!” 啊? 这句话让秦昆和秦冬雷都愣了一下,弯子绕的着实有点大。 秦大满见他们不信,顿了顿道:“前年夏天时候我去果园玩,二明哥给我了一个蜂箱,我养了一箱。” 前年? “蜂呢?” “还在果园。” 秦大满一拍额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脏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沓零零散散的钞票,咧着嘴笑道:“爹,这是二明哥年底给我的工钱,我孝敬您!” “前年的?” “前年的死了,这是今年的。” 总共712块钱,被手帕包好,递到秦冬雷面前,刹那间,秦冬雷眼眶一红,滚滚热泪流下。 手掌哆哆嗦嗦托着手帕,秦冬雷紧抿着嘴唇,鼻涕眼泪一齐流出:“傻孩子……” 秦大满吸着鼻涕笑道:“二明哥说我不傻,明年准备再让我养一箱蜂,工钱全归我!他说养的好了能有2000块钱呢!” 秦冬雷感动归感动,但计算了一下数字,不太对啊。 打工的话,钱给的多了。 独立收入的话,钱又有点少了。 秦冬雷想起了折损,低声问道:“你……给秦明养死了多少蜂了?” “二十几箱了。”秦大满挠着头。 这一刻,秦冬雷擦去眼泪,和秦昆对视一眼,两人苦笑,然后变成大笑。 “我儿出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