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群戏
姜闻应该是从《鬼子来了》之后,其思想理念与他对某个事情的认知度都升华到另一个境界了,以小见大见微知著。 尽管这部电影被禁,他被禁导五年,但他从这部电影收获颇多,不止是声名更胜扬名国际,更多的是他导演能力的升级,色彩结构镜头语言等等都有了长足长进,并且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比如大量用隐喻的台词角色乃至镜头,含蓄表达他的观点。 当然姜闻爱用隐喻甚至到走火入魔了,比如十几年后那部马失前蹄的作品——《一步之遥》,本来是个极为简单的故事,偏偏姜闻云里雾里的用大量镜头忽悠观众。结果,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于是那部电影成了他的滑铁卢。 还有直白简单带有强烈深层意思的台词对白,也是在这个时候形成的。 五年禁导没有让他沮丧,伤春悲秋大感命运不公时局不顺等等都不是他的风格。他沉下心来,抛却过往的声名桎梏,仔细思考,专心研究,对人对事对电影,姜闻都有了新的认知。 本片中最精彩的是结尾的那抹刺眼的红,但丁巍觉得最有意思的却是村人商量要不要杀掉花屋小三郎时那场讨论。 丁巍自那场戏之后貌似突然间被醍醐灌顶,随着每天的拍摄逐渐找到感觉,基本上一两遍都能演出姜闻想要的效果。当然以姜闻的凑性,折腾不止是肯定的,有时候一个镜头翻来覆去四五遍,就是想看哪一种效果更好。 丁巍现在心态放得很开,剧组里导演最大,反正每天有吃有喝的,还能跟刘仲元老爷子学学京剧,日子过得不要太逍遥。 一天后姜闻决定拍一段群戏,磨合磨合所有演员。 这场戏是那个从未露面的人讲花屋小三郎和翻译董汉臣交给马大三看管,马大三看了麻袋之后发现是鬼子,就在疯七老爷家跟村里人商量该怎么处理那俩人。 这场戏算是剧中一个高潮之一,丁巍看过台词倒是有些期待了。 姜闻写的对白极为精彩直白,黄土地味道浓烈。 这场戏是夜戏,出镜的有姜闻、姜洪波、陈述、从志军、刘仲元、喜子等人,其中喜子饰演六旺儿。 照例先试着拍了两遍,众人都没有明显失误,姜闻便决定开镜拍摄。 等暂时掌镜的赵飞喊了开始,姜闻率先开始。 摄影机一开始并没有对着姜闻,是对着那盏哔哔啵啵燃烧的煤油灯,光圈刺眼。 姜闻的声音急切惊奇:“这么的,就这么的,这么的这么的……就这么的!噌!噌!噌!跳墙就撩了!” 他先是手上比划一下,感觉用语言不能表现的那么只管,就伸手拿起炕上的笤帚顶在六旺的脑门上,模仿持枪人的样子,嘴里的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 饰演六旺的演员被顶的一个趔趄,挥手拨开姜闻的手,嘟囔了一句:“你弄额揍啥捏!” 然后所有人都看着炕上的五舅姥爷,他是村子里的保长,村里的大事小情都听五舅姥爷的。 饰演五舅姥爷的从志军此时拿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袋,巴嗒着嘬一下,因为没牙,看起来就像瘪了的青蛙嘴。 看众人都看过来,从志军缓缓道:“那么的……他叫个啥?”很像没牙的老头说话。 姜闻直愣愣摇头:“没说,就说个我”。他在说“我”字时咬的重并且向前走了一小步。 从志军还是平淡口吻:“那么的……他长得啥样?”脸上的褶子在暗暗的油灯光下越发浑浊发亮了。 姜闻睁着眼说瞎话:“没看着,我合着眼呢。” 实际上那会儿马大三正跟鱼儿胡搞呢,不知道剧中的马大三是否被吓得一哆嗦。 接下来就轮到六旺儿、二脖子、鱼儿、疯七爷等人露面了。 先是六旺,他怀疑姜闻说瞎话,因为村里都传马大三跟鱼儿搞在一起了。所以他就问:“穿啥衣裳,多高个儿呀?”饰演六旺的喜子是先看了一眼五舅姥爷,才问的。很明显他是跟五舅姥爷一挂的。 姜闻有些担心,时不时六旺儿知道了些什么,故意高声抬杠:“我合着眼呢!你合着眼,你看见我了?”他正对六旺儿,推他一把,眼睛一闭一睁的,给六旺儿示范,唾沫星子照样突突。 接下来就是丁巍了,他一开始靠着炕沿儿笼着袖子站着,后来看姜闻饰演的马大三说的很欢乐,就蹲在地上,梗着脖子看他们,这时候插话问:“多少人呢?” 他说的又急又快,有些倔巴巴的味道,他也怀疑马大三跟鱼儿两人睡觉了。 姜闻眼睛再睁大,有些恼羞成怒:“我不是说,合着眼呢嘛?没敢看!”手上还比划一下。 从志军饰演的五舅姥爷又嘬一下没着的烟锅子,永远是一句口头语接着追问:那么的……他到底咋说的? 姜闻这回正色些回道:“他就说:这两人先搁你们村儿,等三十午夜黑介,再回来取人。” 话一说完姜洪波饰演的鱼儿小声补充了一句:“呃,那伙子人话说得挺厉害。” 六旺儿和二脖子转头看着重新低下头的鱼儿。 姜闻饰演的马大三看在眼里,赶紧出声吸引众人注意力:“还说,这叫灯下黑。” 然后炕上传来“咚”地一声,是一直躺着的疯七爷捶了一下炕,扯着嗓子喊:“我崩了你这个王八操的!”说着还要去摘挂在房梁上的那把筒子枪。 姜闻饰演的马大三瞟了他一眼,疯七爷在往上够那枪,根本够不着。 鱼儿是疯七爷的儿媳妇,他是明白人,听出来马大三跟鱼儿刚才已经睡过觉了,老头儿性子急,受不了这侮辱。 姜洪波见状赶紧上炕,急忙上去抢枪。 五舅姥爷不满地道:“你们家的事,往后再说!”将烟锅在炕沿上使劲磕磕。 姜闻感觉差不多了,在身后朝赵飞摆摆手,赵飞喊卡,然后屋子里齐齐松一口气。 尽管屋外北风呼呼,可屋子里面热的跟澡堂子一样。本来烧着炉子,还一下子钻进了十六七个人,当然热。 丁巍赶紧起身揉揉酸麻的脚腕子,麻蛋,蹲在地下半个多小时了。 姜闻去看刚拍出的镜头,丁巍给两位老头倒了两碗水,两老头一点也不客气端起来咚咚咚就喝了。之前剧中老头的戏份大都在白天拍,猛地改成夜晚拍,老头儿累的够呛。 姜闻看了看,感觉不错,满意的喊了声好。看众人喝了水,看看时间试探着问:“要不再拍几条?” 丁巍没什么意见,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蹲在地下看戏的,除了蹲久了腿麻之外,一点过瘾感都没有。于是看俩老头的态度。 从志军人很好,看了眼一直躺在炕上饰演疯七爷的陈述,见陈述状态不错,便点点头:“行啊,是的抓点紧了。” 他说的是之前一天拍一两条的那会儿,可算算时间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过年了,能多拍一些就多拍一些。 见众人都同意,姜闻便挥手重新站位,等着赵飞再喊开始。 接下来就是商议对花屋小三郎的处置了。 五舅姥爷发了感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马大三跟众人问怎么处理,六旺一拍大腿先出一个臭主意,把鬼子送到他们的炮楼去。 被五舅姥爷训斥着蹲下的马大三又站起来问:“那到底是福是祸呀?你老说到底咋办呢?” 六旺说送炮楼去。 丁巍憨笑一下,也拍了下大腿:“哎?对啊,送炮楼子上去,我跟先生有面儿。”表情得意,瞅了一眼姜闻。 姜闻很替丁巍的智商着急:“说啥呢!” 丁巍偏了下脖子,伸了一根大拇指朝脑后比划着:“交给鬼子(ribenzi,这三个字时敏感词,变成星号了)!” 姜闻摇头:“那不中啊!那……那三十儿午夜黑介那伙子人过来取人咋办呢?”后半句主要是怕五舅姥爷同意这个馊主意,赶紧解释一句。 丁巍抬杠上瘾了:“让他找RB子要人去,他敢把RB子咋着?”声音渐高,并且带着一种瞧不上马大三的表情。 姜闻彻底对二脖子无语了:“哎呀!RB子?RB子都叫他们绑着塞麻袋里头了,你说他能咋的?” 六旺墙头草,斜睨一眼丁巍:“你这不是汉奸吗,你?” 姜闻点头附和:“我看也是!” 丁巍气呼呼的又蹲下了,往后用力一靠,炕沿上响了一下。 这会儿就没他什么事儿了,眯着眼睛隐在黑暗里瞧其他几位演戏。等到六旺说要命的时候,他又重新插话。 他猛地睁开眼梗着脖子问:“要命?要谁的命?”一副胆小怕事的懦弱模样。 姜闻一贯的把事情往大往严重说:“要……要咱们全村人的命呗!” 大家一听着这么严重,都沉默了,主事的五舅姥爷也不吧嗒烟锅子了,油灯的火苗跳动着。 丁巍心里数着五个数。猛拍了一下大腿,声音很响,好象又有了一个主意,说声哎就要站起来,可还没等站直,又蹲下了,自言自语地说:“不中!” 屋里人劝这傻货说,他就是不说,然后五舅姥爷用烟袋杆子戳一下他,命令他说。 于是丁巍噌地站了起来:“我说呀……咱们全村儿都跑了!就留下他们俩,看他要谁的命!”表情还是很得意,看看,就你们这智商,一股浓浓的嘲讽意味。 这回就是五舅姥爷都皱了一下眉,生气地骂道:“蹲下!” 丁巍就缓缓地蹲下了,边蹲还边说:“我说不中嘛,非让我说,这不耽误事吗?” “咚”地一声,疯七爷又狠狠地一拳砸在炕上,指着姜闻大骂:“我还是把你崩了吧,全村儿早晚死你手里!” 从志军在大力磕磕烟锅:“别说了!别说了!再说我走了。” 听到这话,丁巍站起身就要跟着其他人往外走。 赵飞又喊了卡,招呼姜闻过去看,十分钟后,姜闻舒口气很高兴:“很好,感谢大家配合。今天就这样了,明天看情况。” 明天真得看情况,这两天姜闻整宿整宿的不睡觉,站在院里抱着个收音机一直在听,看看哪天有雪,都快魔怔了。 那就散了场子,丁巍蹲起来龇牙咧嘴的揉一揉膝盖,抬头看了两眼往外走的人,倒是感觉有些意思了,传说中的群戏,咱也拍了,不敢说精彩绝伦,但确实有那么点儿意思。 他看一眼收拾东西的姜闻,心里第一次对这货起了些许敬佩。 几位老爷子自有人搀扶着出去,根本用不上丁巍表示尊敬。这会儿大家急忙忙往外走两个原因,一个是屋里确实热得慌,另一个是抢坑位。 要说姜闻这个剧组有别的缺点的话,厕所紧张是一个。 全剧组上下一百多号人,愣是就一个厕所,还是两个简易坑位的那种。 之前剧组全都是老爷们倒没什么,之后姜洪波和俩女翻译的到来,厕所坑位越发紧张了。 可姜闻嫌麻烦,就这么凑活着,所以有经验的丁巍已经跟组里其他人找了个好地方,距离此地快一公里处有个断涧,成为一帮大老爷们儿的好去处。 于是乎,没到晚上,大家约好了,七八个人一人一个火把,排着队就去了,蔚为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