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七章 身死
一锤不中,蛮赫儿扛起狼锤,再度逼近吕布。 滚了一身稀泥的吕布也顾不得许多,手中双刀回扔,只听得‘铛~铛~’两声脆响,两把染血的刀锋便落在了地上。 趁着这会儿功夫,吕布右手已然握住了戟杆,在这一瞬,一股熟悉的杀戮快感从指间流经全身。 蛮赫儿上前,吕布动作比他更快。 方天画戟带着无限的暴戾气息,以劈天盖地之势,从上空猛斩而下。 原想挥锤的蛮赫儿只能转攻为守,横锤一挡。 铿! 一声闷响过后,蛮赫儿左腿半曲,另一条腿的膝盖跪进了冰雪之中。 吕布俯视着此刻低他大半截的蛮汉,嘴角一挑,不仅没有抬手的意思,身躯反而往前倾动,黑色的战靴一脚重重踏在蛮赫儿双手握锤的中间。 咚! 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陷出两道深宽的泥坑。 周围骑卒见蛮赫儿落在下风,纷纷催马上前想要阴袭吕布。 吕布回头,蛟目里杀戾横生,一张俊朗的面庞也因杀伐过重而渐渐狰狞起来。 一名骑卒胯下的战马受惊,嘶鸣着胡乱跳动,将他从背上扬落下地。 骑卒往前滚了两滚,离吕布不过丈余距离,他抬起头时却恰巧对上了吕布的双眸,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像是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地狱,惊恐万分的捂着脑袋‘啊’了一声,随后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抓起地上积雪,塞进嘴里,傻傻的笑个不停。 竟活生生的给吓疯了。 其余士卒见状,心中震撼可想而知,本想上前偷袭遂又打消了念头,挨个退回原处,这种凛寒到不似人类的眼神,实在太过可怕。 此时,跪在地里的蛮赫儿猛喝,双臂奋力一振,将压在他上方的吕布弹开。 吕布倒退两步,蛮赫儿站起身来。 两人隔着十余步的距离虎视眈眈,攥紧着手中戟锤,谁也没有主动出手,雨水沥沥的打在甲胄上,啪啪作响。 周围的骑卒不敢上前,胯下马匹躁动不安的喘着鼻息,在原地磨蹭起前踢。 这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一股压抑沉闷得快要令人窒息的磅礴战意。 大雨之中,吕布缓缓开口:“上回在雁门关是你,这一回,还是你。” 蛮赫儿‘唔’了一声,拖起近百斤的长狼锤开始大步往前。 吕布亦不示弱,往前急奔两步,率先发难。 两道挺拔的身影交锋在一起,你来我往,一斗便是三十余合。 马背上的骑卒们抹着脸上雨水,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他们根本看不清两人是如何出招,只能望见雨中激斗的两道身影闪动,锵锵哐哐的交戈声,在耳畔响个不停。 打着打着,两人抛去了武器,以拳脚为兵,近身搏斗起来。 砰砰砰砰,拳拳到肉。 赤手空拳打了十几回合,两人又各自拾起武器,互相冲锋一合,对穿而过。 此时两人的距离,已从最初的十余步,拉开到将近五十。 蛮赫儿身上裂开了几道血口,血水滋滋的往外渗出,可他浑然不觉,眼中只有前方的汉军青年,战意更甚。 吕布此刻也没能好到哪去,急剧的喘着粗气,来来回回的杀了这么久,又遇上蛮赫儿,体力早已透支殆尽。 此时的他,全凭胸中的一股气在苦苦支撑。 两人对视一眼,大步迈出,带着强猛无匹的气势在雨中疾速狂奔,口中同时愤怒吼叫起来:“唔啊!!!” 这一次,两人都赌上了性命。 无数的光影片段在脑中逐一掠过,薇娘的笑容,那个在梦里喊他爹爹的小东西,广衍城内的小姑娘,还有宋宪曹性等人,围在他身边咧着嘴,喊着他头儿和将军,戏策裹着身子,在一旁喝着酒,大家都在快活的笑着…… 死亡前的幻觉吗? 吕布自嘲的笑了起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战,脚下的双腿如同灌铅一般,甚至连手里的画戟都变得无比沉重起来。 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 吕布无力的闭上眼,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脸庞,任由寒风呼啸过他的耳畔。 “夫君,你看,绮玲她在对你笑呢?” 双眸猛地一睁,逐渐黯淡的眼眸底下,悄然多了一抹生的色彩。 在距蛮赫儿仅剩十四五步时,吕布踏出的右脚往地上重重一跺,脚尖发力,九尺长的身躯高高跃起,从半空中连人带戟一同劈下。 目眦尽裂的脸庞上如同嗜血的妖魔,口中厉声暴喝:“我家薇娘,还有那腹中的孩子,可都在等着我啊!” “唔!!!” 蛮赫儿挥出长狼锤,愤怒的咆哮声里,卯足了气劲儿。 咣当~ 咚! 兵器和巨大的身躯同时倒地,一道长长的血线,从眉心开到肚脐。 曾经勇冠草原的铁塔巨汉兀自睁着眼,握有裂作两截兵器的双手渐渐摊开,没了生机。 蛮赫儿身死,吕布亦重重摔在了地面。 四周的鲜卑骑卒再一度围上前来。 早已耗尽体力的吕布在地面挣扎着翻了个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看来,今天是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了。 鲜卑的骑卒们见状自然是欣喜万分,现在的吕布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肥肉,跟待宰的羔羊无二。 千等万等,总算等到了这个机会。 众骑卒正欲上前将吕布分尸换赏,却见卡祁摆了摆手,催马走上前来。 他先是瞥了眼死去的蛮赫儿,眼中并无丝毫哀伤可言,然后又看了看吕布,伏在马背上往下探了探身子,笑意盈盈的说着:“啧啧啧,咱们的飞将军这是怎么了?” 这一刻卡祁甚至觉得,连天空中淋下的雨水,都是那么清凉舒爽。 “你看看,现在你们汉家已是兵败如山倒,场中除了那个重甲营,其他的哪个不是在苟延残喘,还有谁能与我一战?”卡祁狂獗大笑起来,随后他又看向吕布,循循善诱道:“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老话么,叫‘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如你降了我,或许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降? 吕布脸上笑着,将双手支撑起身体,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头顶的雨水哗哗,顺着脸颊滴落在脚下的水凼中,叮叮咚咚的响个不停。 吕布望向卡祁,笑容里满是戏谑:“我的儿,你若肯叫我一声父亲,我就降你,如何?” 卡祁顿时勃然大怒,他正想下令击杀吕布,双耳却不由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 辽阔的天地间,不知从何处响起了悲壮的歌声。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细小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从起初的一两个人,到后来的一两百人,再到现在所有的汉军将士。 每个人的嘴里都大声吼唱起这首再也熟悉不过的曲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越来越多的汉军士卒杵着兵器,互相搀扶的站了起来,望向眼前鲜卑贼人,多了一分决绝。 即使豁出性命,用牙去咬,也要跟这些狗贼们,厮杀到底。 惨烈的战斗再次打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唱着‘战城南’的吕布状若癫狂,大笑起来,露出两排满是血水的牙。 这家伙疯了? 卡祁眉头一皱,他实在想不出,一个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怎么会笑得出来。 将画戟横握在手,吕布的笑声戛然,语气陡然间慷慨激昂。 唯我大汉,宁在雨中高歌死,不去寄人篱下活!